西門青和武大郎都身着儒衫,一步三搖地從居住的客棧出來,慢悠悠地行在虞城的大街面上。
武好古方纔推門是驚醒了西門青,便邀他一起去用早飯,而西門青則告訴武大郎,在虞城有個賣包子的鋪子非常不錯。於是兩人便相約出門,找地方去吃包子了。
另外,武大郎也弄清了治好自己的是西門青,不是西門慶,還知道了西門青的字號是“燕平”。
西門青手中還拿着把日本刀在把玩,就是武好古在離開開封府前,從他爹爹武誠之那裡得到的那把裝飾精品店日本刀。
“此刀和我家收藏的幾把唐刀有些相像,想來是日本國的刀匠照着唐刀打造的吧?”
說着話,西門青便將這把日本刀抽出了半截,卻發現刀身上鏽跡斑斑。
“啊呀,竟然生鏽了。”武好古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這刀多久沒磨了?”西門青將刀身送回了刀鞘。
“不知,”武好古說,“好像家父從大相國寺市集買來後便沒磨過……這寶刀到了我家,也真是倒黴了,都鏽成這樣了,怕是再上不了戰場了。”
“刀鏽了可以磨,”西門青笑着說,“可人朽了,纔是真的上不得戰場了。”
這話說得是大有學問啊!
武好古苦一笑,如今大宋的禁軍就是人朽了,哦,不僅人朽,這刀劍盔甲似乎也不怎麼精新。
西門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嘿嘿地笑了幾聲:“說起人朽,大郎可知當今天下,誰人最朽?”
誰最朽?武好古心想:當然是很快就要當上大宋官家的端王趙佶最朽了。
“不知。”武好古自然不能說真話,只是推做不知。
“是契丹人!”西門青的話卻讓武好古大爲疑惑了。
契丹人腐朽他自是知道的,惶惶大遼的國祚,已經所剩不多了!
可是這話出自西門青這個郎中兼生藥商人手中……哦,對了,他家是什麼“幽州大騎”出身,難道還不忘故土,想着有一日可以收復燕雲嗎?
只是這一日真正到來,卻是二百多年後的朱明天下了。
“大郎似乎知道契丹人朽壞的事情?”西門青發現武好古的表情平靜,笑着便問。
“遼以釋廢,金……”武好古脫口就是那句後人總結遼金興亡的名言。
不過後半段只說了個“金”,就生生止住了。這“金”還沒開始呢!
“好一個遼以釋廢!”西門青撫掌笑道,“沒想到大郎對遼國的內情,還有如此精準的見解。”
武好古忙解釋道:“這哪裡是我的見解,是我聽兩位五臺山的高僧說的。”
“五臺山的高僧?”西門青問,“那位戒絕羅漢是其中之一嗎?”
“戒絕羅漢……小乙哥看到那幅畫了?”武好古問。
“有幸一觀了,”西門青說,“此畫之真,實乃慶平生所未見啊。
不知……某家能否請動大郎做一幅畫呢?”
武好古點頭道:“小乙哥開口,好古敢不從命。”
西門青笑道:“好,那便說定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虞城縣城的鬧市。這座小縣比之開封府自是大大不如,不過畢竟是南京應天府下轄的縣城。城內也有兩三千戶人家,算上路過的客商,總有個兩萬人住在此處。因而也有幾分熱鬧。
“便是這裡了,”西門青指着一處擺在十字路口的鋪子,對武好古道,“掛着孫家老鋪的便是了。”
武好古望了一眼,便看到一個門口掛着“孫家老鋪”旗子的店鋪已經是店門大開了。
一個繫着條鮮紅色生絹圍裙,擦了一臉胭脂鉛粉的女人正在大聲吆喝,招呼客人去買包子。
西門青大約是常來虞城,認得這婆娘,上去便問:“二娘子,可有坐嗎?”
“原是西門小乙啊,快請進吧。”被喚作“二孃”的女子滿臉笑顏地將西門青和武好古迎了進去,讓他們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
桌子不大幹淨,有點油膩,“二娘子”不知從哪兒尋了塊抹布,胡亂擦了一下,便問西門青道:“可要來幾個大肉包子嗎?”
西門青道:“拿兩個羊肉餡的,兩個素餡的,再來兩碗粥。
另外,再送二三百個大肉包子去張家客棧給武二郎。”
“好好好,這便去取。”
得了筆大買賣,“二娘子”樂得合不攏嘴,一邊笑一邊去了。西門青卻指着她的背影說:“這孫家鋪子的老東家叫孫元,原是東京開封府的廚子,說是在王樓做過活,因爲買不起房纔回虞城,在十字坡街開了個包子鋪,二娘子便是他的女兒,幾年前招贅了個名叫張青的夫婿……”
這故事聽得耳熟啊!
十字坡,孫二孃,張青,人肉包子……想到這裡,武好古卻是莞爾一笑。
連“西門慶”都和武大郎成了莫逆之交,這孫二孃的包子,看來也和水滸傳裡面不一樣了,不可能是人肉餡的。
再說了,這包子鋪開在縣城裡面,怎麼可能是要人命的黑店呢?
一籠包子(兩個肉餡,兩個素餡)和兩碗熱騰騰的大米粥上來的時候,西門青問起了武好古此行的目的地。
“先去徐州,和人約好了去看一幅字帖,”武好古說,“再去海州一遊。”
“海州?”西門青說,“我家在海州也有產業……那可是個好地方,萬帆雲集,人文薈萃。出海十數裡還有個雲臺山,週二百里,自古以來便是東海第一勝境,相傳便是海東仙山瀛洲了。蘇東坡曾賦詩讚曰:鬱郁蒼梧海上山,蓬萊方丈有無間。”
“海上雲臺山……”武好古聽西門青這麼一說,這纔想起來如今海州的地形和後世的連雲港可不一樣。
數百年滄海桑田,後世的雲臺山已經和大陸相連,不再是個孤懸外海的大島了,不過仍然是著名的風景名勝,據說還是孫猴子的故鄉。
“好一個東海第一勝境!”武好古撫掌笑道,“小乙哥,不如我們結伴同遊雲臺山吧。”
“好啊,”西門青點頭道,“一言爲定,等大郎在徐州的生意了了,你我便結伴遊雲臺。”
聽西門青提起了徐州的生意,武好古纔想起了眼前這個“好人版西門慶”家裡的買賣,大頭是在徐州的,想來是徐州的地頭蛇。於是便打聽道:“小乙哥,你可聽說過徐州歌伎馬盼盼?”
“歌伎?”西門青搖搖頭,蹙眉道,“在下倒是認得一些歌伎,但卻不知有馬盼盼此人。”
“不知?”武好古一愣,“馬盼盼可是昔日東坡居士在徐州時的紅顏知己,小乙哥竟不知?”
西門青一笑:“大郎有所不知,我不過是個郎中,和徐州歌伎雖有往來,但也是爲替她們瞧病,對於典故佳話並不知多少。
那馬盼盼若是蘇東坡在徐州時的紅粉知己,想來早就隱退了,我怎會知道?”
原來“西門慶”原來不好色……武好古心想:這麼一個正人君子,肯定不是《水滸傳》和《金瓶梅》裡那個集地痞、惡霸、奸商、淫棍於一身的壞種西門慶的原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