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端王府,林萬成就牽了馬過來。武好古翻身上馬,與林萬成一起向內城行去。
此時天將黃昏,金紅色的光芒灑滿了開封城。街上擁擠着熙熙攘攘的人羣,道路兩旁的店鋪裡傳出吆喝叫賣的聲音,處處都透着繁榮和喜慶的氣息。
武好古很想快些見到紀憶,好早點打聽清楚章惇和曾布到底想要什麼樣的諜畫?可是卻被人羣擋住,只能耐着性子緩緩而行。
紀憶的宅邸就在任店街上,距離武好古原來住的第一甜水巷不遠。過了御街,沿着潘樓街向東,到了佳士得行總店所在的十字街口再向北拐彎就到了任店街。紀家的宅邸當然不是沿大街的,而是在一條小巷子上。
巷子的入口就在那棟名叫任店的大酒樓旁,拐彎一進去,就能看見一個好大的宅邸門臉兒,富麗堂皇,飛檐斗拱的宅門上掛着“紀府”的牌子。門口還有一列拴馬柱,兩個穿着短衣的僕童正在打掃塵除,看見武好古和林萬成過來了,都上了唱喏行禮。
門口迎出一個滿面春風的中年人,笑吟吟的抱拳行禮。武好古從馬背上下來,還沒自報家門,那人就用一口吳音對武好古說:“官人可是武待詔嗎?”
武好古微笑抱拳:“正是武好古,您是……”
那中年人也微笑:“在下紀磊,是憶之的堂兄。”
紀家是平江首富,自然是人丁興旺,共有八個房,紀憶只是長房的少主。他如今在開封府混得風生水起,不僅巴結上了端王趙佶,還成了章惇、蔡京的黨羽,要應付的事情也就多了,需要有人幫襯,而且紀家在開封府也有買賣需要專人主持,於是就把這紀磊和另外幾個子弟從平江調到開封府來了。
這就是大族的好處了,有自家人可以幫襯,不像武家現在就父子兄弟三人。
“原來是紀員外,久仰,久仰。”武好古客套了一番,就問:“不知紀大官人在家嗎?”
紀憶也是個忙人,樞密院北面房有一堆事兒,還得讀書準備科舉,還得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拍馬屁。這官做得也真不容易啊!
紀磊笑道:“回來了,剛從章相公府上回來,正在讀書呢……武員外,您先和我來吧。”
說着話,便做個肅客的手勢,將武好古請進了紀府的外客堂,還叫人上了點茶。茶水剛一上來,紀憶就快步而來了。瞧見武好古就唱了個喏,然後便笑道:“崇道兄,你來的可瞧,省得我明日去佳士得行總店尋你了。”
武好古現在依舊沒有開始在翰林圖畫局輪值,每天白天就在佳士得行總店呆着,一邊處理商業上的事兒,一邊在那裡給墨娘子、李師師以及其他幾個被選出來的花魁畫寫真——其實主要還是畫線條素描,都是爲《花魁》畫冊準備的。七個花魁加上墨娘子、李師師一共九個美女,每人一本“寫真集”,每本寫真集上有二十四紙寫真圖,一共有二百一十六張圖。不過實際上不可能畫那麼少,至少得畫五百張鉛筆線條素描,再從中挑出好的,交給蘇大郎、謝尚賓、魏四海等人去安排刻印裝訂發行。
這項工作,必須在武好古隨着訪遼使團離開開封府前完成,否則佳士得行的畫冊業務就不能如期展開了。
除此之外,武好古還在爲使遼諜畫工作操勞。他對燕雲和遼西、遼東地形並不是一無所知,因爲前世的職業,他曾經畫過一些油畫風格的地圖,其中就有中國地圖。由於反覆畫過多次,所以還有一點記憶,現在可以把這些圖樣從腦海中搗騰出來,畫在紙上。等到了燕雲,再和馬植提供的地圖對比,再實地考察一番,差不多就能畫出一幅逼真形象的《遼國南面地圖》了。
這可是大大的一份功勞啊!
另外,武好古琢磨着還可以把燕京城“搬”到紙上,畫個幾十紙上百紙的鉛筆素描,再從馬家拿到燕京平面圖。等回了開封府後,就能做一個按比例縮小的燕京城模型了。
有了這模型,理論上就能一比一複製出個燕京城……
“憶之兄,你尋我有甚事情?”聽到紀憶的話,武好古就笑着發問。“可是又有大買賣要照顧小弟。”
“不是,哪有那麼多大買賣?而且……你現在哪裡忙得開?有買賣也做不了啊。”紀憶笑着搖搖頭道,“是章相公要見你。”
“啊……”武好古一愣,“憶之,你說章相公要見我?”
“沒錯,”紀憶說,“明日你在佳士得行等着,等我忙完了公事就來帶你去相府拜見。”
“憶之兄,可知章相公因何召見在下嗎?”
武好古有些忐忑地問。
章惇肯定比趙煦、趙佶兩兄弟難伺候!後面這二位終究還是青少年,而且長在深宮王府,閱歷和章惇相比可差着等級呢!
而且章惇在官鬥中出了名的兇狠難纏,對待下屬也頗爲嚴苛,稍有失誤就會受到懲罰。而武好古這些日子疏於翰林圖畫院的本職工作,整日忙着私活和勾搭端王趙佶……
紀憶笑了笑道:“章相公自然是爲了使遼的事情召見你我的……說起來這事兒還真和你脫不了干係,那位馬良嗣不就是你從海州帶到大名府的?要沒有你,童大官也見不着他。若馬良嗣真的出身遼國大族,又心向我朝,你也會有份功勞的。章相公素來是賞罰分明,有功是必賞的。”
“這個……”武好古聞言突然臉色一變,壓低聲音問,“莫非章相公有意恢復燕雲?”
他可不記得歷史上章惇提出過北伐燕雲的建議——也許是他沒機會提出,也許歷史書上沒有記載這方面的謀劃。
紀憶一笑:“這事兒誰不想?只是過去做不到,如今嘛……有幾分可能了。”
有可能嗎?
武好古心道:這事兒在趙佶和童貫手中可搞砸了!不過……章惇可不是趙佶和童貫之流。前者是什麼都會,就不會當皇帝,而後者其實有點將才,但他畢竟不是章楶這樣的閫帥。
童貫只能指揮十萬北伐大軍,而且還只能通過西軍和河北軍的將主指揮,根本指揮不動河北東、西兩路的地方文官。指揮不了地方文官,北伐大軍就很難得到河北東、西兩路地方的全力配合,而宋軍在對西夏作戰中慣用的“堡壘推進、步步爲營”的戰術是根本離不開地方民伕配合的。
歷史上河北地方對於戰爭的支持能力,根本不能和陝西相比。宣和北伐的時候,河北不少地方還鬧起了民變……這說明宣和北伐的準備工作搞得太糟糕了,根本支撐不了一場長期而且艱苦的伐遼戰爭。
如果宣和北伐可以讓章惇來主導,肯定會進行充分的準備,先整頓河北,然後再沿着界河—桑乾河一路“堡壘推進”,穩紮穩打地磨過去,耶律大石就算三頭六臂也是沒辦法的。
歷史上耶律大石和蕭幹僅僅憑着萬把人同童貫的宋軍在反覆血戰。靠這點兵力,野戰突襲還能打打,打堡壘戰肯定不行的。那可是實打實的消耗,在橫山之戰中小樑太后的幾十萬大兵都打不下只有五千人守衛的平夏城。耶律大石的幾千萬把人還能打出花兒來?
如果宋軍能穩紮穩打,把堡壘一路修到燕京城外——理論上是可能的,因爲桑乾河就從燕京城西流過,而且這條河還是遼東糧食海運入燕京的通道,在豐水季節的通航能力不會太差,足夠支持大軍後勤——宣和北伐的結局恐怕就可以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