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容直的雅樂大隊,一隊隊的儀仗鼓樂,從宣德樓中魚貫而出。這是天子出巡的排場,不是尋常輕車簡從出宮遊玩,而是正式的出巡。而且排場比之以往去城郊祭拜天地,更是大了不知道多少。
不僅有常見的受命寶、千牛駕等儀仗,還有一隊隊的金槍班、東西班、招箭班、御龍直、御龍骨朵子直、御龍弓箭直、御龍弩直等宿衛親軍,還有大批散員、散指揮、散都頭、散袛候、散直,都是沒有任何正經值事,吃閒飯的存在。
每朝每代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會出現大量吃閒飯的官人。大宋也不例外,而且比之以往歷朝有過之而不及。因爲宋朝自開國以來,就走寬仁路線。對於宗室、親貴、官員等等特權階層,幾乎沒進行過什麼清洗。到了如今,自然人丁繁殖,快把開封府擠爆了。
而趙佶在整個五月還有六月上旬,更是大量散發散員、散指揮、散都頭、散袛候和散直的差遣。凡是居住開封府的宗室子弟和功臣之後,只要沒有正經事兒幹,也還能走動的,人人有份,都成了殿前司中吃閒飯的存在。各種“散”差足足賞出去兩萬有餘!
不過得到閒飯差遣的這幫宗室、功臣之後沒高興幾天,殿前司就給他們派了一份護駕出巡的差事。
而且不是去城外隨便轉轉,而是要去大宋南京襄陽府一巡。
對了,就在五月底,朝廷就發佈大詔,將大宋的南京從應天府轉到了襄陽府。幾年前還是襄州,被擠在中原邊角上,不大引人注目的古城襄陽,現在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大宋南京了!
而且這種變化,還發生在五月初四之亂後的不到一個月內。
只要有點政治頭腦,就能將這兩者聯繫起來了……
將襄陽府變成南京,一定和不久之前發生的變亂有關。
大宋官家怕是不再相信開封府的子民了!
宣德樓外,長長的御街兩側,這時也擠滿了來看熱鬧的汴京百姓。其中的不少人,表情很有一點複雜。
將近200年來,開封府都是天子之城!天子腳下,自然是天下首善之區。而且趙宋官家又比較仁厚,對於開封百姓也算照顧。如果不是這些年房價、物價暴漲,又有不少河北、河東的窮人涌入開封府搶飯碗,還有朝廷裁撤禁軍,編練新軍這等事情。大家夥兒又怎麼會鬧將起來?
可這一鬧,官家怎麼就有要逃跑的意思呢?難道是五月初四那場鬧得太過分?嚇着官家了?
這位官家的膽子,也忒小了一點吧……大家夥兒又不是針對官家的。官家是好的,都是奸臣奸商不好!
官家的膽子,的確是很小的。所以今天御街上面是戒備森嚴。大批的新軍昨天晚上就入了城,穿上各色軍服,戴着范陽笠,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沿街而立。個個都持着槍尖磨得閃亮的長槍,殺氣騰騰。
這樣的場面,可以說是大宋立國一百多年來所少有的。
除了太祖、太宗兩朝,後面幾朝的開封禁軍都是非常“親民”的,根本沒有這樣的殺氣。
護衛趙佶車駕南巡的主要也是新軍,一共調用了兩個將(軍),一個開封第一將,一個是昭義前軍。總共9000餘人,分別行進在天子車駕的前後。浩浩蕩蕩,軍容嚴整。
趙佶的車輅,這時已經在十六匹白馬牽引下轟然而出。車輅之內,黃羅張蓋,當今官家着通天冠,穿紅絳紗袍,端坐其中,好一副寶相莊嚴。
車輅之後,就是大羣或乘車,或騎馬的親貴官員相隨。這次可是天子出巡外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自然要多帶點親信和妃嬪上路了。
不過整個朝廷並沒有一起遷走,那樣就是遷都了……爲了將襄州變成南京襄陽府,趙佶可以說是絞盡腦汁了,什麼坑蒙拐騙的招數都出來了。
如果不是五月初四的變亂,連這個目標都還達不成呢!
所以正式遷都什麼的,趙佶就不想了。他要是真的敢提出,恐怕根本出不了城,就被大臣們的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現在能在開封府南700多裡的形勝險要之地,有一個隨時可以去避難的陪都,他就已經非常滿意了。
因此今次陪趙佶南巡的僅僅是少量朝臣,包括兩府十位“集議宰執”在內的絕大部分重臣,都會留守開封府。
另外,定王趙桓也得到了監國的名義。可以在“集議宰執”處理一些不重要的政務。至於軍國大事,則用600里加急直接送往行在。
……
“唉,官家這一走,只怕這天下就要大亂了……”
“不至於吧?又不是遷都,只是巡幸南京襄陽府罷了。”
“只是巡幸嗎?帶那麼多宗子和勳貴之後幹什麼?你們知道這些日子殿前班直的散員、散官封了多少嗎?”
“多少?”
“不下兩萬!兩萬人啊,都跟着去了襄陽府,你們以爲他們還回得來嗎?”
“回不來了?難不成都留在襄陽?”
“給你說着了,都要留在襄陽府!”
“這消息準不準啊?”
“怎麼會不準?你們也不看看我是誰……”
趙佶的車輅駛出南薰門的時候,在皇城東華門外的樊樓中樓的三層,一間閒雜人等根本不能靠近的豪華包間內,幾個或是書生打扮,或是做員外模樣的中年男子,正聚集一堂。
也不叫酒菜,也沒招了陪酒的佳人,只是幾樣小食,幾壺香茶,談論着剛剛發生的天子南巡襄陽府的事情。
可別以爲他們只是尋常百姓沒事兒湊一塊兒議論不該他們議論的國家大事兒。今天能夠坐在這間包廂裡面的,都是開封府數得上號的地產商!
大約也是開封府最遭人恨的存在……
其中就有萬家行的大掌櫃沐公陽,紀家樓的掌櫃紀奎,向家樓的掌櫃陳寶(陳佑文的兒子),潘樓的掌櫃潘興臨,樊樓的掌櫃樊友倫,王樓的掌櫃王子安,大相國寺的管事大和尚臨福,米高行的大掌櫃高永安。
個個都是開封府地產界的頭面人物,如果拉去開封府用傳說中的狗頭鍘鍘了,保管大半個開封府都叫好。
這些個遭人恨的地產精英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不僅是因爲趙佶帶了大批的宗室親貴去襄陽府,將會在未來釋放出大量土地供應,從而壓低開封府的房價。還因爲這些日子有幾個後臺不夠硬的地產商被朝廷當成奸商給抓捕了!
潘樓街出身,早年和武好古還有過一段過節的陳寶嘆了口氣:“我看開封府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再做下去,咱們都得步了龐記範秀才的後塵!都得去交趾國了!”
一提到龐記範秀才,在座的衆人臉色更加難看了。
龐記是向太后最寵信的宦官龐寬退隱後,讓家人創辦的產業。範秀才則是龐記的掌櫃,曾經的大名府解元范進!他跟着老龐可是風光過幾年的。在老宦官去世前很受信任,給他當了龐記掌櫃。而這位範大掌櫃也沒多少商業頭腦,只知道武好古會做生意。所以就採取了緊跟武好古的辦法。
所以他看到武好古大局佈局開封府地產,便去跟風。居然被他跟到個肥豬也能吹起來的大風口,幾年內就替龐家賺了幾百萬。和真正的大鱷不能比,但也算一號人物。
其實地產圈裡也沒幾個人瞧得上他,這廝太酸,看着都不像個奸商,好像是哪裡的村秀才。而且他也沒什麼大背景,龐寬早死了,向家也沒落了,自保勉強,保不了龐家人了。
不過大家看不上他,不等於可以無視他被人當哄擡房價、物價的奸商給抓了。
要是哄擡開封府房價,范進這廝前三十名都排不上號!
今天到場的,人人都比他兇狠。范進如果夠得上流放交趾,那麼在座的幾位,都夠得上砍腦殼了。
“沐行首,您倒是拿個主意,咱們該怎麼辦啊?”大相國寺的臨福和尚也有點怕怕的,他一出家人能有什麼背景?別到時候給抓到交趾國去念經……
“怎麼辦?”沐公陽輕輕轉動着手中的茶碗,苦苦一笑,“大勢所趨,沒有辦法的……”
“沒辦法?”
“是房價真要跌了?”
“不可能吧?一百多年都沒怎麼跌過。”
“暫時的,會漲起來的……”
“不好說,不好說……”
“紀大掌櫃,你也覺得房子要跌?”
紀奎是紀憶的堂弟,也是心腹。他不僅是紀家樓(地產行的名稱)的掌櫃,而且還是京東銀行的掌櫃。
聽到衆人的問題,他只是笑了笑,道:“房子是和錢引掛鉤的!和房子漲跌相比,錢引才真正的大麻煩啊!現在朝廷一年要發2000多萬緡的錢引,而且通過土地和鹽、茶、酒等專賣品及商市稅收回的錢引,大部分也會存入京東銀行繼續在市場上流通。幾年積攢下來,七八千萬都有了吧?如果開封府的土地一旦賣不出去,這錢引該怎麼辦?錢引一旦出問題,恐怕就驚天動地的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