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來,不僅僅是弘農縣一地的雨不停,京城長安,河南到許多地方,以及按照已往念頭本應晴朗的秋收之地,也淋淋漓漓地落着雨。
張小寶和王鵑身在弘農,心卻是遍及整個大唐。
無論是哪一種農作物,在將將秋收的時候被雨水淋都不會是個好現象,有的會腐爛,有的更會直接發芽。
“不應只是生活必須物品價格大幅上漲以後的平復,更不能把損失轉嫁到百姓身上,明知有災,卻不先動,而等災深時方去救災討功的官員當殺。”
張小寶不願於嚴正這個求死比蹬天難的人身上‘浪’費‘精’力,抱起小貝,邊朝城中走,邊對不顧及身份過去踹了嚴正一腳王鵑說道。
王鵑把自己的弟弟抱起來,跟在一旁,附和着:“沒事,如今國家物資充沛,各地常平倉也是滿的,咱們負責調配,讓大商行的人一同幫忙,等災害過去,開發海外的時候給他們點便利。”
“我也幫忙,我也幫忙。”小貝扭頭,揮舞起小拳頭,表明自己的存在。
王鵑笑了,捏捏小貝胖嘟嘟的臉,誇獎道:“咱家的小貝厲害嘍,張小貝巡查使聽令。”
“臣在。”小貝先是嚴肅地一板臉,接着笑嘻嘻摟着哥哥的脖子:“又有什麼好玩的了?”
“組織好弘農所有十二歲之下的孩子,不要在大人重建家園的時候給填‘亂’,能不能完成任務?”王鵑大聲說道。
“保證完成任務。”小貝也跟着大聲回答,旋而小聲嘟囔:“又把我當孩子哄,好吧,我去哄孩子。”
張小寶的隊伍向前走,路上的人自動讓開。
這一刻,許多人發現心情變了,不再壓抑,也不在悲憤,雨明明不曾停住,洪水如昨般地肆虐,損失的財產也沒突然回來。
但不知爲何,就是有一種輕鬆的感覺,似乎天塌下來也不用擔憂,一切都會好起來,甚至超過災難之前。
‘挺’着染病身軀的李白趕到王維近前,觀察過百姓的表情,感慨道:“摩詰兄,變了,全變了。”
王維點頭應承:“那是,張王兩家一共十一個寶貝疙瘩全來了,可見聖上對弘農的重視,如果這都不行,天下還有誰行?何時你我能如此?”
李白沒再多言,四下看看,想到自己還有工作,拖着虛弱的身體又繼續安排人手到處增援。
沒忙太長時間,就有人過來又是把脈,又是聽診,最後兩個醫生綜合一下意見,考慮到當前條件,採用了靜脈點滴注‘射’的方式來給李白治病。
“兩位,辛苦辛苦,不如稍坐休息。”李白順着從瓶子中一直連到扎進自己手上血管針頭中的,不知道什麼膠製作的管子,出言挽留醫生。
“沒空,還有別人等待救助。”兩個醫生中的男醫生,負責中醫的這個絲毫不領情,揮揮手就要走。
李白一見連忙攔阻:“別呀,我總要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纔是。”
“你,不用知道得了什麼病,只需知道經我手治療過的人一定會好就成。”男醫生自信道。
見兩人還要走,李白再攔:“我臨時徵調你們……你們……你們等等,一會兒誰給我拔管子?”
“瓶子裡的水見底兒,自己拔,用棉‘花’團按住,一個大男人,比‘女’人還膽小。”‘女’醫生終於忍不住回頭貶了李白一句。
至於李白徵調的話二人根本不去理會,張王兩家的人,沒有聖旨誰也別想指揮。
望着漸漸消失在雨幕中的醫生,李白嘆口氣,自言自語:“醫生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醫德醫德,醫者當有父母心,馬三,過來過來,城中醫館原來的醫生一會兒給我找個來,拔管子。”
馬三奔東跑西的滿頭大汗,聽到李白招呼過來,一看竟然是拔針頭這點小事,忍住心裡的無奈,道:“大人,小的呆會兒給您拔,醫館的人都忙着,嚴正那個癟犢子可把縣中的人坑苦了,方纔我路過南‘門’時掃了一眼,真被人‘弄’在那邊遭罪,該呀。”
“哎~!現在官沒官德,醫沒醫德,你拔我不放心,總要告訴我得了什麼病纔對。”李白還是不放心。
“大人,我看你不如回客棧歇歇,小的讓人給您衝碗薑糖水,您眯一眯,醒來一定能好,等這方忙完,小的便去找醫生,問他們您得的是什麼病,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小的絕不罷休。”
“呃!這個……這個就不必了,他說了我也不知道怎麼用‘藥’,看其篤定的樣子,應是名醫,錯不了。”
李白不再糾纏於自己身體病理,打發走馬三,突然琢磨過來,人家醫生醫術如何先不說,至少自信的態度讓人安心。
“哦~!這就是差距,本官也要自信。”李白對事物的理解似乎更近一層,擡頭看看掛在高處的瓶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指揮起來。
王維不曉得張小寶與王鵑去哪了,他也沒追去彙報縣中他所瞭解的情況,想是人家有專‘門’的情報人員負責彙報。
此時王維在南‘門’處指揮人鋪路,好方便通行。
隨着張小寶和王鵑的到來,各種從其他地方籌集的物資也開始被運送到弘農,同小貝一起到的糧食已經有部分運進城。
南‘門’路況更差,不好走,王維就站在‘門’口協調,縣城的大局指揮自然由放心地‘交’給張小寶。
王維從沒生出自己能夠比張小寶做的更好的想法,據傳,當初張忠初至陸州,逢水肆虐中負責各種物資調配的人並非張忠,而是其歲不及十秋的長子……張小寶。
有目擊者傳,其時,洪水滔天,烏雲遮世,隱有龍‘吟’,恐受命而從仙庭,降罪人間,正倉惶,小寶鵑鵑攜手指天,問仙,可敢一戰?龍懼退,雲散,月出星現。
“據傳,都是據傳,天上的房子什麼樣呢?啊嘁!”王維嘟囔兩句,看看天,突然打了個噴嚏,這纔想起來,醫生給發的‘藥’還沒吃,走到‘門’口一個專‘門’給燒熱水喝的地方,把‘藥’倒嘴裡,伸手要過半碗熱水,呼呼哈兩口氣,含着水一仰頭把‘藥’嚥下去,心裡塌實多了。
“要是再有一串羊‘肉’就更好了,‘雞’的也行。”吃完‘藥’的王維隱隱聞到股烤‘肉’的香味,看着燒水人望來的目光,笑着說道。
“當官的叔叔,當官的叔叔。”
忽覺有人在身邊出聲,‘褲’‘腿’也被拉扯,王維低頭尋找。
只見一小男孩,手上攥着一把‘肉’串籤子仰頭看自己,那籤子上是一塊塊直滴油的‘肉’,怪不得這麼香。
王維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吸吸,回給小男孩一個自認爲最真誠的笑容。
小男孩那還沾有泥土的臉也變成一朵‘花’:“當官的叔叔,我請你吃‘肉’串,上次是我錯啦,我現在知道了,當官的其實也有好東西。”
聽到小男孩後面的話,王維才認出是誰,衙‘門’口遇到的那個家中專‘門’烤‘肉’串的孩子,當時說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並帶着對整個大唐都失望的悲憤跑進雨幕。
王維就是再餓,也不能去搶孩子的東西,笑着說道:“這麼說我這個官是個好東西了?”
“嗯嗯!是好東西,吃‘肉’,我烤的,我已經吃飽了,我特意給叔叔烤的,每塊都是三分之一的筋頭兒,三分之一的‘肥’‘肉’,三分之一的瘦‘肉’,呵呵!叔叔不吃我就扔,真扔。”
小男孩介紹下‘肉’,作勢‘玉’丟,滿眼渴望地與王維對視。
王維也確實餓了,看着一把‘肉’串商量:“吃一半,剩下一半送給更需要的人,多了叔叔吃不了。”
接着又問:“你怎麼知道叔叔這個官是好東西?”
小男孩先點頭,分出一半籤子給王維,隨後回答:“因爲剛纔叔叔聞到烤‘肉’味咽口水了,不是好東西的官吃‘肉’早吃膩味了,根本不會讒。”
“就因爲這個?”王維不敢苟同。
“也不是了,還有更重要的,你沒被張王兩家抓,還和小貝巡查使一起回來,所以你這個官是好東西,壞東西在旁邊遭罪呢。”
說着話,小男孩用手上剩下的籤子指指被擺在‘門’口,想着怎麼做才能自殺成功的嚴正。
王維‘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小孩子想事情實在是太簡單了,居然用這個理由來判斷一個官員的好壞,那豈不是說張小貝代表了世間的正義?
“難道不是?”小男孩問王維。
“是,太對了,你一說我才發現,果然如此,徒耗經年寒暑,未早識君,所以你要聽官員中的好東西的話,找個地方避雨,別淋病了。”
王維還能說啥,先把孩子哄走吧。
小男孩理解地點點頭:“那我走了哦,我跟小貝巡查使他們去解救別村的孩子,他們正在等着我們,叔叔你不用難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望着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雨霧當中,王維搖搖頭:“這一天啊。”
再咬一口被雨水淋過的‘肉’串,吧嗒兩下嘴兒:“比上次吃的味道更好,衙‘門’的人果然不會烤‘肉’串,專業就是專業。”
自語的工夫王維溜達到嚴正面前,晃晃手上的籤子:“嚴縣令啊,打牌得來的好處我恐怕是拿不走了,本想替你說兩句好話來着,誰想有個送我‘肉’串的小孩子說我是官裡的好東西,好東西自然不能幫壞東西說話,那小孩兒家中就是烤‘肉’的,家裡養了不少準備殺來烤‘肉’的牲畜,你把人家的牲畜給‘弄’死了,我吃人的嘴短,海涵哦,來,給你聞聞,香着呢,等我回京,回京我在含元殿上幫你哦,真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