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扇子,停止了揮動手帕的動作。
然後,怔怔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很明顯,種種跡象表明,這位爺賊心不死,又有了要負責任的想法。
那個、她、該怎樣再撇清關係呢?
問題是,這位爺沒挑明,她也不能挑明拒絕吧?
要是人家反咬一口,說根本就沒那個意思,她也是很難堪的,雖然她的臉皮並不薄。
當然,要是在這位爺的眼裡,她的臉皮應該是比城牆還厚。
雪花是這樣想的。
不管雪花怎樣想,李達見到韓嘯遞過來的扇子,忙道:“多謝世子爺。”說着,把扇子接過來,打開給寶貝女兒扇風。
嗯,是涼快,雪花舒服地吐出一口氣。
既然已經扇上風了,她也別矯情了,“爹,我自己來。”
雪花說着,接過李達手上的扇子,然後——
這、這不是那個……
雪花看着扇面上那滿眼的桃花和那一汪煙霞籠罩的深潭,腦中自然就想起了山谷裡的那個如同仙境般的地方。
怪不得她第一眼看見就覺得有種熟悉感,原來是……,不,不是,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把扇子,那個地方,她不是在扇子上看到的……
“咳咳!”韓嘯輕咳了一聲。
雪花疑惑地擡頭——
韓嘯的眼神深邃,對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
不讓她說?
雪花愈加疑惑。
“好了,世子爺,小丫頭,我們回去了。”席莫寒結束了和各個里長的談話,轉身對雪花等人說道。
雪花連忙把摺扇合攏,站起了身來。
煙霞和籠月用帕子給雪花拍衣服上的土,雪花趁機把扇子還給了韓嘯。
這個東西,她覺得有些危險。
無它,韓嘯剛纔的眼神,怪怪地。
*
雪花牛飲了一壺茶,望着滿桌子飯菜,卻是一口也吃不下。
“姑娘,您嚐嚐這個脆皮雞絲,看顏色應該會好吃。”煙霞說着,夾了一筷子黃燦燦的油炸雞絲放到了雪花的碗裡。
“這個素炒小豆角應該也不錯,翠綠翠綠的,顏色好誘人,一看就清香可口。”籠月說着,也夾了一筷子豆角放到了雪花碗裡。
雪花看了看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殷勤給她佈菜的兩個丫頭,垂頭喪氣地道:“我沒胃口,你們坐下陪我一起吃。”
煙霞和籠月互望了一眼,煙霞對着籠月輕輕點了點頭,兩人搬了兩個小凳子坐在了雪花兩邊。
平時無論雪花怎樣說,兩個丫頭也不肯逾越了規矩,一定要等雪花吃完了飯才肯吃,今天見雪花根本吃不下,只好坐下陪着她。
因爲李達等人來了,席莫寒和李達、衆里長一起在樓下用飯,雪花當然不能去,至於韓嘯去沒去,雪花就不知道了。
不過,雪花相信,韓嘯肯定不會去。
其實,象席莫寒這樣的,作爲一縣的縣令大人,竟和一羣里長一起吃飯,也是少有的了,反正,在雪花的認知中,應該是絕無僅有的。
雪花正拿着筷子發愁,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客官,您要的酸梅湯來了。”
煙霞連忙站起來去開門。
“姑娘,您的酸梅湯。”店小二一臉諂媚的笑着。
“我們沒要……”
“端進去!”煙霞話沒說完,就被冷着臉走過來的韓嘯低聲打斷了。
煙霞立刻明白了,連忙接過了店小二手上的托盤。
店小二把托盤給了煙霞,都沒敢擡頭瞅韓嘯,就點頭哈腰地一溜小跑走了。
就這位爺身上的氣場,可不是他一個小夥計能承受了的。
“讓她多吃點!”韓嘯站在房門外,掃了一眼桌子上未動的飯菜和那個窈窕的背影,低聲吩咐了煙霞一聲,轉身走了。
煙霞端湯進門,籠月伸手關門,兩個丫頭對視一眼,看了看煙霞手上的托盤,不由感嘆,她家主子爺,變了。
雪花一門心思都在棗樹上,竟是沒發現門外韓嘯來過,直到煙霞用蘭花白瓷小勺舀了一匙晶瑩剔透、冒着絲絲寒氣的紅通通地酸梅湯送到她嘴邊,她才下意識地張開嘴喝了進去。
“哇!這是什麼?”雪花被涼得一激靈,也可以說是被酸得一激靈,連忙低頭,“冰鎮酸梅湯!”
“嗯,姑娘多喝點,又解暑又開胃。”煙霞又舀了一勺送到雪花嘴邊。
“我自己來。”雪花連忙接過碗和勺子,一勺接一勺的開始向嘴裡倒。
話說,這個時候喝冰鎮酸梅湯,對雪花來說,不是解暑和開胃的事,是她被這一酸一冰,頭腦覺得清醒了許多,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和清醒了。
一會兒的功夫,一碗湯就見了底,“還有嗎?”
雪花有些意猶未盡,眼巴巴地看向煙霞。
這兩個丫頭,平時總是管着她,不讓她吃涼的東西。
她一反駁,兩人就拿姑娘家的身子不能受涼來勸她,而且這話深受夏氏的贊同,並且給了煙霞和籠月無上的權利,所以,在吃冰鎮的東西上,雪花一向是受管制的。
“姑娘,這東西又不是飯食,空腹喝多了可不行。”煙霞說着,把筷子遞到了雪花手中,“姑娘還是先吃點飯菜,等些許墊墊肚子再喝?”
煙霞的口氣雖是詢問,但雪花知道,在這上面,兩個丫頭拿着從她娘那得來的尚方寶劍,她不聽也得聽。
不過,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雪花還真有了些胃口,在煙霞和籠月的勸說下,勉強吃下了小半碗飯。
飯後,雪花坐在牀上繼續絞盡腦汁,籠月收拾飯桌,煙霞空手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煙霞手上端着一碗冰鎮酸梅湯又走了進來。
雪花一見,眼睛立刻亮了,“快給我。”
不是她嘴饞,而是她覺得冰一冰可以讓她頭腦清醒。
酸梅湯沒白喝,還沒喝完,雪花就靈光一閃,吩咐道:“煙霞,去把顧叔請……,算了吧,還是我自己去吧。”雪花說完,下牀穿鞋。
鞋沒穿好,雪花想到了一個問題,顧叔是和韓嘯住一屋的,“煙霞,你還是把顧叔請來吧。”
煙霞答應一聲出去了。
片刻後——
“三姑娘,您找在下?”顧賢站在門口,依然是一身文士打扮。
“顧叔,您快進來,我有事問您。”雪花急聲道。
顧賢點了點頭,然後向旁錯了一步,於是,首先跨進門的變成了韓嘯。
雪花一見韓嘯,條件反射似的蹙了一下眉,這一細微的變化沒逃過韓嘯眼睛。
顧賢感覺到韓嘯身上猛然散發出一股寒氣,無奈地暗自嘆了一口氣。
“顧叔,我問您,藥物裡面有什麼毒性不大,數量多的?”雪花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不是草藥類,而是象砒霜似的,可以用來殺蟲的。”
“這個……,毒藥類的倒是有許多,但都是自己製出的,數量都不多。”顧賢沉吟了片刻,說道。
毒藥嘛,都是用毒、使毒的人自己制的,哪有什麼量?
“那……,能治病的呢?”雪花想了想問道。
俗話說,“是藥三分毒”,總歸是有點道理吧?
總之,先試了再說。
“能治病的?”顧賢疑惑地看向雪花。
用治病的藥去殺蟲子嗎?
“嗯。”雪花肯定地點了點頭,“但是,一定要數量多,能溶在水中的。”
顧賢看着雪花雖然滿臉急切,但神情卻又從容不迫的鎮定樣子,低頭沉思起來。
韓嘯如一座冰山似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眼光不時地略過雪花那張精緻的小臉。
雪花很想忽略掉韓嘯的存在,奈何那位爺的存在感實在太過於強大,滿身寒氣颼颼地往外冒,實在讓人很難不注意。
雪花不願去想她請顧賢過來,爲什麼韓嘯要跟過來。
她明白,韓嘯這樣一個視規矩禮數如天大的人,不會不知道這是女子的房間,不會不知道他一個年輕男子不該進來,但他還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象主人似的端坐一旁,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
雪花自動打住。
“倒是有一種藥物,很便宜,大燕很多地方都有……”顧賢終於思索着開口。
“是什麼?”雪花忙問。
“膽礬。”
“膽礬?”雪花重複道。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嗯,是一種藍色的東西,很多地方的巖洞中都有,很便宜,可以祛腐、解毒……”
顧賢下面說了什麼,雪花沒聽見,因爲她終於記起來了,奶奶家當年曾向棗樹上噴灑過一種藍色的液體,叫藍礬,也叫膽礬。
對!她還隱隱地聽到過,說是可以殺蟲、並且防止棗樹脫葉。
雪花猛然間被巨大的驚喜包圍住了,“顧叔,就是它!”
雪花的聲音中帶上了顫音,眼裡迸射璀璨的光華,光華流轉間有了淚花閃爍……
她的那些棗樹、她的那些夢,終於可以保住了!
韓嘯望着那張突然間綻放出耀眼光芒,美得驚心動魄的精緻小臉,內心微微震動——
難道那些樹,在她的心中,真的那麼重要嗎?
雪花一刻也等不得了,她要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席莫寒,她要去告訴她爹,她要去告訴所有的人。
這樣想着,雪花拔腿就向外跑。
韓嘯望着那個一臉激動地衝出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膽礬是一種便宜地藥物,鎮上的藥房就有,很容易的就買來了一大包。
客棧的大堂中,雪花望着面前那一塊塊藍色的晶體,眨動着眼睛,思緒翻飛……
爲什麼她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她好像遺漏了某些東西?
她記得好像還有……,還有另一種東西……,她在奶奶家看到過,是什麼?
“雪花,怎麼了?”李達見女兒只是看着膽礬發呆,不明所以地問道。
雪花皺着眉,腦中拼命旋轉,根本沒聽見李達的話。
李達還想再問,席莫寒一伸手製止了他,對着他搖了搖頭。
他知道雪花肯定又想到了些什麼。
見到席莫寒面孔肅然,李達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各個里長見縣令大人對李掌櫃家的女兒如此看重,也都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喘,唯恐驚擾了雪花。
“掌櫃的,麪粉沒有了!”
針落可聞的寂靜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喝。
衆里長同時一激靈。
客棧的掌櫃更是一哆嗦,站在櫃檯後面,心“砰砰!”亂跳地回頭瞪了一眼從後廚走出來的大廚,心中暗罵,你小子平時嗓門大也就罷了,怎麼偏偏這時候也如此扯着嗓子,你不看看這屋裡現在都是什麼人嗎?!
想到這兒,掌櫃的偷偷看向席莫寒,雖說縣令大人是有名的清官,可現在明顯是任何人都噤聲的時候,這要是驚擾了中間那位漂亮的姑娘,影響了大事,他這客棧還開不開得成?
席莫寒聽到大廚的那聲大喊,確實面色一沉,但沒等他有所表示,韓嘯凌厲地目光已經對着大廚射了過去。
滿身肥肉的大廚本來因爲天熱正一頭大汗,也因爲是邊擦汗邊向外走,所以沒注意到大堂裡鴉雀無聲的情況,隨口就喊了一嗓子,不成想剛喊完就覺得一股寒氣迎面而來,一擡頭,正撞上韓嘯冷寒的眸子。
胖大廚一哆嗦,不由的一身熱汗就變成了冷汗。
其實,不光韓嘯,滿屋子人的目光都向胖大廚看了過來。
當然,這裡面也包括了被一嗓子驚醒的雪花。
雪花的腦袋中猛然被“麪粉”兩個字佔據了,然後直直地看着胖大廚,麪粉、麪粉……
對,就是麪粉!
不!不是麪粉,是象麪粉一樣的東西——
生石灰!
韓嘯剛射完眼刀子轉過頭來,就見雪花緊緊地盯着胖大廚,小臉發光,驚喜異常,一副要對着胖大廚撲上去的樣子——
韓嘯眸光一沉,錯步擋在雪花面前,阻止了雪花看向胖大廚的目光。
雪花其實哪是在看胖大廚呀,她現在滿眼、滿腦子都是生石灰,在她眼中,除了生石灰,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也分不清誰是誰了,所以——
雪花激動地一把就抓住了正站在她面前的韓嘯的胳膊,興奮地跳着說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韓嘯被雪花猛然間抓住雙臂,面前那張絕美的小臉綻放着惑人的光芒,在他眼前上下跳動,那清靈靈的聲音更是如黃鶯出谷、翠鳥鳴啼,帶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直入他的心底……
韓嘯一瞬間晃了心神。
席莫寒雖然明知道雪花是一時高興得忘形,但看到雪花緊抓着韓嘯的胳膊,仍是覺得莫名地刺眼,心中有什麼堵了一下。
“小丫頭,你想到什麼了?”席莫寒本該因爲雪花的話而驚喜的心,冷淡了下來。
“席大哥,我想到還有什麼了!”
雪花興奮地轉頭,鬆開韓嘯就向席莫寒那邊衝。
她要去擁抱她的男神大叔!
她要和她的男神大叔分享她的喜悅!
可惜,韓嘯看出了她的想法,沒給她那個機會,輕輕而又快速地旋身錯步,於是——
“哎喲!”雪花捂着鼻子痛呼。
擡頭,正對上韓嘯複雜的目光,有心疼、有不滿、有點點的氣惱、有絲絲的憐惜……
雪花一怔,滿腔的熱情立刻冷靜了下來。
這、這位爺是什麼意思……
她、她剛剛貌似抓住的是這位爺的胳膊?
雪花撫額,我了個擦!
她特麼的一激動又招惹上這位爺了!
這在大庭廣衆之下,她一個未定親的姑娘,主動抓住一年輕男子的胳膊,這會不會被這位爺看成了是故意勾引?
不過,剛剛站在她面前的明明不是這位爺呀?
好吧,現在這一點不是重點,現在的重點是——
這以前兩人的接觸都是沒人知道的時候,這位爺還想着負責呢,這現在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這位爺豈不是更要負責?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真是這樣,她真爲這位爺將來的妻子哀嘆。
這將來要是哪個姑娘看上了這位爺,故意往他身上那麼輕輕一撞,那這位爺是不是都要擡家去呀?那她們家後院豈不是人滿爲患?
雪花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韓嘯的確有迷惑小姑娘的資本,不光身世背景,就單憑長相,除了她這種具有一顆成熟心裡的老女人,又幾個能抵擋得住?
當然,雪花並不認爲自己老,二十出頭能叫老嗎?正是青蔥歲月的好時候,不過,在這裡,二十多都是媽媽級了,絕對是老了。
但是,雪花認爲,沒嘗過那種薄膜被撕裂的滋味,就永遠不叫老。
這樣說來,爲了永葆不老,她是不是……
算了,算了,她又腦洞大開了。
雪花捂着鼻子唾棄自己,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
還是先想怎麼和這位爺撇清關係吧!
雪花腦中飛過這些念頭不過是瞬間的事,衆人也就聽到雪花痛呼了一聲,然後就都看了過來。
席莫寒先是看到自己面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隨後就聽到雪花的痛呼,立刻明白了什麼,一向平靜無波表情立刻迸發出怒氣。
“世子爺,請讓開!”
席莫寒的聲音不再是從容淡然,而是散發出了一股冷冽的氣勢。
韓嘯微一挑眉,旋即轉身,如寒星般的眸子迎向席莫寒——
他,不會再縱容下去了。
即便是哥哥又怎樣?名不正言不順的哥哥,不過是個掛名罷了。
兩人之間立刻暗潮洶涌,互不相讓,各自迸發出強大的氣勢,一時之間客棧內重又寂寂無聲。
屋內的各個里長都是活了一大把歲數的人精了,對於韓嘯和席莫寒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感覺了個一清二楚,都暗暗看了看李達和雪花父女,既羨慕李達生了個好女兒,又不得不承認,人家女兒無論是容貌還是才能都是自己家閨女拍馬也趕不上的。
李達又不是木頭,當然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特別是各個里長投過來的目光,讓他心中複雜難陳。
對於席莫寒,他除了感激還是感激,而且這些年席莫寒對雪花一直象妹妹似的,是真的關心疼愛,這一點,他們一家都知道。以前雪花是個小孩子,這也倒還到沒什麼,可現在雪花也漸漸大了,那……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