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明瑞頓時越發慌張——自己過來的時候,三爺可一再交代過,一定要攔住小姐,絕不能讓她到迎賓閣去——
三爺的心思自己明白,是怕小姐親耳聽到成家求娶大小姐的話會難過。爲防消息走漏,自己之前也特意支開了其他下人,怎麼小姐仍然像是知道了什麼!
要是這會兒讓小姐趕過去,那三爺的一片苦心不就白費了嗎!
“我方纔過來時,瞧見管家運了一批布料進府,裡面還有上次小姐一直念念不忘的冰絲藍,不然我陪小姐去瞧瞧?”
冰絲藍是華元國最名貴又緊俏的一種布料,全用純粹的蔚藍色冰絲製成,行動處宛若身披藍色水幕,夏日穿在身上不止涼爽的緊,更能起到絕佳的防禦效果,歷來爲那些王公貴族所鍾愛。
只是這冰絲藍產量極小,也就北鄉侯府這樣的老牌世家,其他如成家這樣的新進候府,眼下怕是也很難得到一匹。
瞥了眼神情複雜的明瑞,嶽展顏心裡不由苦笑——
明瑞其實一直都明白,自己之所以心儀冰絲藍這種一般只作男式衣服的布料,爲的其實並不是爹爹,也不是爺爺,而是,成彭玉。
上一世明瑞也是說了這樣一番話,自己當即就興高采烈的跟着跑了過去,卻是恰好碰見嶽無雙的丫鬟青珠——
自己後來才知道,青珠也是來取冰絲藍的,而原因同樣是因爲成彭玉。
可笑自己當時爲了成彭玉那樣的男人竟是和一個丫鬟當場鬧了起來,一番交鋒之下,終於如願以償的拿到了冰絲藍,卻也意外從青珠口裡得知,成彭玉來了,不過卻和自己無關,而是爲了向她家小姐嶽無雙求婚!
自己當時說什麼也不相信,等反應過來就沒命的往迎賓閣狂奔而去,到了之後卻正好看見嶽無雙和成彭玉正相視而笑,然後朱清華親手把一個據說只有成家兒媳配戴的鐲子帶到嶽無雙手上……
那一刻自己一定是昏了頭吧?竟然以爲癱坐在地上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無力的靠着廊柱的爹爹定然是又喝醉了酒,甚而成家會突然捨棄自己轉而求娶大堂姐也全是爹爹太過沒出息所致!
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其實是成家欺人太甚,一再侮辱自己,爹爹才明知不敵也要爲自己出頭,結果卻是被打成重傷!
“去迎賓閣。”嶽展顏強自平復下內心洶涌的情緒,直視着明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們去找爹爹。”
明瑞愣了下——從小姐懂事起,就再不願意和三爺親近了,甚而漸漸的,連“爹爹”這個詞都很少叫了。
怎麼今兒竟如此主動的提起三爺,語氣還這般親近?還沒回過神來,卻發現嶽展顏已經走得遠了,忙快步跟上去——
總覺得小姐今日的性情和往日大大不同,看眼前情形,怕是無論如何也攔不住她了——
卻又旋即想到另一個可能,說不好小姐已經知道是成家人到了,纔會這麼不管不顧的衝去迎賓閣,只希望,不要出什麼大亂子纔好。
嶽展顏卻是越走越快,到得最後,甚至跑了起來——上一世雖是最終成爲北鄉候府第一人,連帶着華元國君主都不得不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可所有曾經的輝煌都填不滿自己心中那個爛的越來越深的大洞——
即便自己取得再厲害的成就又如何?爹爹不在了,爺爺也不在了!自己這般的輝煌又要和誰分享?如果可能,自己寧願捨棄所有的一切,只要親人還活着就好。畢竟,只有他們還在,自己所做的一切纔有意義!
而現在,以爲只有死後才能再請求原諒的爹爹就在不遠處的迎賓閣!一想到這一點,展顏胸腔就彷彿要炸開一般,淚眼朦朧中,甚至腳下的路都有些看不清,眼看着前面就是迎賓閣,一個暌違已久卻又熟悉之極的清朗聲音隨之傳來:
“成兄,你這是何意?”
展顏一下捂住嘴,纔不至於大聲哭出來,爲防情緒會失控,卻不得不站住腳——
方纔雖是已然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到了十二歲的事實,可真聽到爹爹的聲音,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來到底有多想念他!
所謂近鄉情更怯,明明最愛的爹爹已在眼前,展顏卻忽然有些害怕,甚至不敢再往前走——
從敞開的大門裡望過去,正好能看到爹爹的背影,絕非深深刻在自己腦海裡的那個瀕死時縮成一團形銷骨立的樣子。雖然仍是極爲瘦削,可仍是挺拔之極,依稀能看到昔日俊逸的風姿……
“何意?”一個有些傲慢的男子聲音隨之響起,雖只是一個側臉,卻甚是柔美——展顏一眼認出,這人,可不正是成彭玉的爹成飛鴻?
成彭玉面容甚肖其父,一樣的俊俏無比,便是性情也同樣的涼薄無情!
“坤星你好歹也是七段武士,便是這些年來修爲不得寸進也就罷了,怎麼連帶的耳朵都不太好使了?我以爲方纔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兒心儀岳家大小姐嶽無雙,所以特央請媒人來貴府,爲的是求娶我那無雙好侄女兒,可是和令愛無關——”成飛鴻不耐煩的瞧着嶽坤星,那般不屑的眼神,仿若眼前就是一個再可笑不過的小丑一般——本來就想借機羞辱嶽坤星,沒想到嶽坤星會蠢到自己送上門來,岳家侯爺既不在場,自己當然是怎麼解氣怎麼來了!
“成飛鴻——”嶽坤星似是怒極,半晌卻又忍住,努力放緩了語氣道,“成兄,咱們當初可是早有婚約,你如今這般出爾反爾,可讓孩子們怎生消受?”
“有婚約?”成飛鴻神情似是詫異之極,“飛鴻記得不錯的話,你們家老爺子當初說的可是會把孫女中的第一人許於我兒爲妻,如今無雙賢侄女以十五歲稚齡便已跨入五段中級武士的行列,乃是岳家這一輩女兒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吧?至於令愛——”
復轉頭從頭到腳打量着嶽坤星,神情益發傲慢:
“坤星,不是我說你,侯爺可就你一個兒子,你倒好,整日呼酒買醉不說,便是連展顏也給耽擱了——展顏如今也是十多歲了吧?怎麼我聽說,還停留在一段之列?不要說和無雙那丫頭比了,就是隨便挑個丫鬟小廝,都要比她強啊!玉兒好歹也是我成家少主,配坐他妻子的人怎麼着也應該是個中級武士吧,倒是你女兒,照我看來,能不能嫁出去都兩說啊——”
“是啊,嶽三爺——”一個同樣高傲無比的女子聲音隨之響起,“瞧你現在這幅模樣,走出去誰能相信,這就是當初北鄉侯境第一天才?當初老爺子可是答應過我,會把家主之女許於我兒爲妻。就你現在這般模樣想成爲家主,我瞧着做夢還差不多。即便我和飛鴻當初和你有些交情,只是兒女婚姻畢竟是大事,我們不能因爲可憐你們父女,就害了我兒子——”
“住嘴——”嶽坤星氣的頭頂的青筋都要暴出來了——之所以想要搶在老爺子之前來見成飛鴻,就是怕他們當衆說出讓顏兒難過的話,卻沒想到對方口中所言竟是惡毒如斯。
但凡有一點可能的話,自己都不願讓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可,只有自己明白,顏兒有多喜歡成彭玉。
便是再如何不喜,卻寧願自己受盡苦楚,也不想女兒掉一滴眼淚!
憤然轉頭望向始終神情平靜一語不發的成彭玉,雙手不自覺的攥緊成拳,緩緩道:
“彭玉,你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嗎?”
“嶽三叔——”成彭玉一攤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心儀之人委實是貴府無雙小姐,至於展顏,我已然同她說過多次,讓她不要再纏着我,奈何——三叔,也請你能體諒我,畢竟我們成家便是再寬仁,也是不養廢物的!”
“無恥小兒——”到了現在這般時候,嶽坤星哪有不明白成家一家三口不過是在消遣自己父女罷了,氣的腳尖一點,就要朝成彭玉撲過去,卻不防被人一下抱住:
“爹——”
嶽坤星腳下一滯,眼睛瞬間發紅——女兒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這麼親熱的叫過自己了?都是自己無能,累的女兒也被人看輕!竟是身體僵硬渾身發抖,久久不能轉過身來。
“展顏妹妹?”成彭玉瞬間就有些慌張——但凡是男人,就沒有哪個不喜歡長得漂亮的,單論容貌而言,嶽展顏足可稱得上是北鄉侯境第一美女。所以說一點兒也不喜歡嶽展顏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很多時候,相對於嶽無雙的強勢,成彭玉更加享受嶽展顏完全依賴着自己的小鳥依人——
能完完全全成爲一個女子的天,對方還是一個美的出奇的女孩子,這可真是一件能最大限度滿足虛榮心的事。
這般一想又很快鎮定下來,嶽展顏的性情自己最瞭解,只要自己肯稍微假以辭色,鐵定就可以讓她重新投到自己的懷抱中。
當下故作無奈的苦笑:
“展顏妹妹是來找三叔的嗎?三叔這個樣子,瞧着又是喝醉了吧……”
能制住嶽坤星的也就嶽展顏了,而自己則是當之無愧能制住嶽展顏的那一個——只要一提她那個醉鬼爹,嶽展顏就一準翻臉,好幾次,自己就是用這個方法擠兌的嶽坤星顏面掃地。
“你方纔說,我爹喝多了——”展顏放開嶽坤星,轉身朝向成彭玉。
成了!成彭玉心裡一喜,自顧自露出一個展顏平日裡最喜歡的溫柔笑容,含糊道:
“可不是。你不知道,方纔三叔一直說胡話,滿口廢物什麼的,展顏妹妹快些扶了他下去吧,沒得這幅樣子,被外人瞧見了,又要說什麼閒——”
“啪——”嶽展顏揚手,照着成彭玉臉上就是狠狠的一個耳光,一字一字道,“當面編排非議長輩,這就是你成家的家教?你們在自家如何囂張跋扈本小姐管不到,卻不要妄想到我們北鄉候府來撒野!”
自己一定是做夢吧?嶽展顏不是一向最稀罕自己,最厭惡她那個酒鬼爹嗎,以前即便自己說了再過分的話,可稍微一鬨,嶽展顏立馬就會變得聽話無比!怎麼今兒個竟會當衆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成彭玉捂着臉,滿滿的全是不可思議。
成飛鴻夫婦也是被眼前的情形給驚着了——明明來時兒子言下之意,這嶽展顏已是盡在掌握之中,如何拿捏都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眼前情形卻是和兒子所言大相徑庭,更無法想象的是,明明嶽展顏不過一級廢柴武士,彭玉好歹已然是五段中級武士巔峰狀態,即便措手不及,怎麼會竟連嶽展顏這一巴掌都躲不過去?!
嶽坤星驚詫之餘,則是更加難過——從展顏出現,一顆心就全掛在女兒身上,成家夫婦沒發現,自己卻瞧得清楚,方纔顏兒騰挪之間,竟是連用了六種步法!由此可知,女兒平日裡爲了能夠提高修爲,到底是如何努力的,也正因爲這樣,一直停留在一級的級別,女兒心裡又該多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