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這些事小蜆子統統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也就是目前以訛傳訛的消息:文諳逼宮失敗,現在讓人劫了天牢,並且還把他的姘頭給帶走了。早上的時候皇帝已經下了詔書, 廢了文諳的太子位。
張靜聽的各種驚訝, 完全找到了在茶館裡聽說書先生講古的感覺。只不過一想到這可不是故事, 這事兒眼下正發生在眼前, 又有些擔憂。
雖然這來來去去的事情裡文瑞沒跑到明面上來, 但他實際上沒少在裡頭攙和,這要是追究起來只怕……
看他表情小蜆子就大概能猜到一二,於是連忙寬慰幾句。正說着呢, 突然就有下人着急慌忙的從外頭跑進來,衝到不遠處剛要招呼, 大概是看清了張靜也在, 頓時收斂許多, 輕手輕腳起來,只是腳步依舊很快, 顯然確實有急事。
張靜正打算開口讓小蜆子先去忙,沒想到那僕從直接就給他打了千兒:“張公子,小蜆爺,宮裡來了兩位禮儀大公公,道是來教導公子並小少爺進宮禮儀。現下人已經進了王府北門, 要請公子儘速出外接旨。”
這次來基本上會被授予官位, 這點張靜心裡有數。但進宮什麼的, 這可是文瑞從來也沒提過的, 當下就愣了。
小蜆子也愣了一下, 但隨即反應過來。就算這不是文瑞計劃內的步驟,眼下人都到了, 總不能抗旨不尊,急忙扭頭對張靜道:
“此必是聖上恩顧,公子還請儘速更衣,外出接旨纔是。在下先去外面替公子打點一二,小四你且手腳麻利些些,那宮中來人卻是耽誤不得。”
其實按正經做法,外地官員進京面聖都需要在驛館裡先駐紮十天,用來充分的學習上朝的禮儀,然後纔可以進宮聽宣。
張靜這是纔到京裡,過了才一夜,突然就有人主動上門來教宮規,還要馬上帶他和文祈進宮,張靜或許還沒想到這事兒本身的奇怪之處,小蜆子卻是感覺到了。
所以他要先出來給看下,那到底是來的是何方神聖。
結果一見到人,他就知道這次不是有人在搞鬼了,因爲來人和政德帝身邊大公公福壽長的有五六分相似,竟然是內務府大總管福禮。
這位福禮公公和福壽是姑表兄弟,老家比較偏遠,條件不好,生的又多,家裡負擔不起,就往外賣孩子。
當時正好是開國初,宮裡需要大批人手,全國各地的買賣或者招募。這可比直接賣給人販子要強得多,他爹孃就直接把他送到衙門口裡簽了賣身契。
福壽長的好,人又聰明,教習的事情都是一遍就會,底下的人自然也要挑好的才往上送,他經過一層層篩選,竟然全都過了。
可惜他家出身實在太差,不要說沒背景,本身就是貧困戶,從小營養不良,身體條件自然就要稍微差一些。於是到了最後關頭,沒辦法入選京城護衛隊,只有進宮當太監一個選擇。
那時候他也已經別無選擇,本身的賣身契就是死契,除了乖乖按照安排進宮也沒有別的出路。好在他人實在聰明,一年年熬着,終於熬出了頭。
不過認到福禮這個表弟還是後來的事情,當時兩人並沒有機會見到,也不知道彼此家裡都是把自己賣了。等到發現的時候,一個已經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大太監,另一個則發展的更加不錯,成了內務府的大總管。
所以這兄弟倆,基本上皇家的人沒有不認識的。
一看到是這位來了,小蜆子都有點發蒙,立刻先跪了禮。那福禮爲人還是挺隨和的,馬上把人扶起來,又問了下張靜和文祈什麼時候能出來。知道馬上就會過來,也不着急,端起茶慢慢的喝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小蜆子聊天。
屈山他們幾個早在這位大太監悄悄便服從後門進來的時候就已經過來了,這會兒繼續陪在一旁,有意無意的就提起張靜被突然宣召入宮的原因。
福禮還是知道些內情的,而且也清楚眼前這幾個人不是外人,話可以說,不緊不慢的回答:
“其實咱家知道的也不併非十分清楚,只是今早二皇子殿下跪於聖上寢宮門前請罪,稱他放走了大皇子,罪該萬死。聖上自然不致苛責,只是大皇子如此行事,終究心中不暢。恰逢六王爺入宮,提起新進的糧種,一來二去,也不知怎地就提到了小世子。六王爺見聖上煩悶,這才提起不如宣他入宮,也好承歡膝下。”
這一席話,幾個人都是七竅玲瓏心,自然立刻明白過來,文瑞這估計就是打算把有些事過了明面了。只不過張靜對此並沒有任何經驗,只希望一會兒進宮之後不要有什麼意外才好。
這些事,眼下擔心也沒有結果。與其想這些,不如相信文瑞,他既然敢把事情捅出來,自然肯定就是有了萬全的打算。反而是張靜那裡,第一次入宮,又是這麼倉促,很多事情都變的容易出錯,這是絕對大意不得的。
張靜沒讓他們多等,很快就帶着文祈出來了。
文祈經過這次,又成長不少。以往雖然言語上比同齡孩子要通透些,但行爲上還是很孩子氣的,經常喜歡粘人,還喜歡要抱抱。今天聽說要進宮,小孩兒卻一本正經起來,猛一眼看過去簡直比張靜這個乾爹還要嚴肅認真。
這幅小大人樣子在福禮的眼裡自然又有了不同的意義,本來他對這個據說從小就寄養在民間的小世子多少是有些擔心的,但這會兒看來果然皇家的威儀就是和旁的不同,小世子這一身的氣度,明明年紀還小,卻已經有了六王爺的風範。
其實福禮這多少是有點偏心纔看出來感覺特別好,不過這點偏心對於張靜是有利的。雖然馬上就要宣進宮,基本上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根本學不了多少,但無心人教和有心人教到底還是有差異,起碼一些很細節的地方,福禮就交代的分外到位。
像就算皇帝讓你擡頭你也不能真的直接擡起頭直勾勾的看皇帝這些常規禮儀不用說,就是連跪下時候的角度,腰背挺直的程度,衣襬在地面上該如何擺放等等等等,這些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福禮也都儘可能的交代了。
這些小細節雖然並沒有太過嚴苛的規定,但是做的好和做的隨便,其中給皇帝留下的印象差異可以是天差地別的。
福禮作爲宮內總管財政禮儀等等事務的部門總管,當然最清楚這其中的區別,而且難得的是他對政德帝的喜好也十分清楚,指導起來自然極其到位。
張靜努力記憶,實在不行就寫下來,進宮的路上馬車裡繼續背誦記憶。反倒是文祈,或許真的有血統的緣故,在這些事情上頭一點就透而且記得十分清楚,簡直讓張靜這個大人都汗顏。
福禮的指導十分有效,張靜又背了一路,就算車窗並沒有完全遮住也連皇城裡有多麼莊重森嚴都顧不上看,效果自然十分到位。起碼他在御前遙遙一個頭磕下去,遠處高高在上的政德帝就覺得順眼。
張靜身上只有一個秀才功名,按品級是根本不可能到御前見駕的。現在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但就算政德帝再不講究,御前這一段路卻還是得他慢慢的磕頭磕過去。
老皇帝每一聲“近前些來”,他就只能按規矩往前走三步,這個規矩美其名曰不得驚駕,實際上就是個形式主義。但在這到處都是眼睛的宮中,卻也不能不做。
畢竟皇帝和皇后不同,後宮裡見長輩還能直接跑到近前再跪,在御書房這裡,卻是必須要把架勢做足的。
老皇帝反覆了三次“近前些來”,張靜才終於走到他跟前三丈開外,這時候總算勉強能看清文祈的樣子,政德帝眼裡又是一亮。
他的三個兒子不是沒心沒肺就是心思太活泛,可是卻沒有一個在女色上頭比較積極的。本來文諳好歹總算要選妃了,結果現在成了這樣,老皇帝有時候都覺得自己這輩子估計是看不到第三代了。
然而文瑞這個驚喜實在是正中靶心,所以對於文祈,老皇帝本身就是充滿了期待的,只可惜一直以來都沒機會見一面。今天總算這小子鬆口,答應讓小外孫進宮來一趟,老皇帝自然是萬分期待。
所以之前遠遠的還看不清的時候他尚且還能忍住,按規矩讓他們一點點往前走,但等能看到小外孫了,老皇帝也終於沒了耐心:
“張靜,你便帶文祈上前來,不用再跪。”
前面已經做足了架勢,何況這要論起來還是老皇帝的親戚,這會兒旁邊的太監宮娥侍衛自然也沒道理出來阻攔,張靜心裡暗暗鬆口氣,又跪下磕了個頭謝過老皇帝恩典,這才拉着文祈的手,走近前去。
打從下了馬車,由宮人往裡引開始,張靜就謹遵福禮的囑咐,頭一直沒擡起來過,這會兒也是,雖然牽着文祈在往前走,但依然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面。
所以他沒發現,在他們往前走的時候,老皇帝已經命人把自己跟前的珠簾拉開,徹底搬掉了最後一層隔閡。而當他的眼光落到文祈身上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