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新聞慢慢的走出航站樓, 樓外明媚的陽光立刻劈頭蓋臉的鋪灑下來,讓他好一陣目眩。民用洲際飛船的高速以及完全密封特性讓時差的感覺凸顯的更加明確,明明上船的時候還是天色漆黑的早上四點多, 到達祖國之後下船卻馬上看到了正午的明媚藍天。
怪只怪自己歸家心切, 等不及訂了今天最早的航班。苦笑着定定神, 又下意識的整理了下本就相當挺括的外套, 他這才向預定的碰頭地點慢慢踱去。
只是越走腳步越有些不穩, 所謂近鄉情怯,當年跑去英倫三島留學的時候不過才十五歲,轉眼八年, 自己這就算是到了風華正茂的年紀,只是不知道那個傢伙現在到底怎麼樣了。而且, 雖然這些年來也有視訊通話, 但是他完全沒把握對方還是不是能一眼認出他來。
從航站樓出口到約定的碰頭地點本來也沒三百米距離, 走的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地方,然後他發現自己之前那些感傷的情緒實在很白癡。他怎麼就忘了呢, 那傢伙讓自己最在意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種彷彿永遠晴天的爽朗朝氣麼?
大劉其實從大老遠就看到郝新聞過來了,只是他突然之間感覺到了心虛,因爲他就在剛剛纔真正充分的明白了對方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才十五歲、整天跟在郝教授身後的小屁孩兒了。
大約因爲是直接提取DNA培養的孩子,郝新聞完全繼承了郝教授的好相貌, 甚至還有部分來自郝家老太爺太奶奶的遺傳, 五官英挺卻不會過於銳利, 平時戴着眼鏡就完全是一副學者的儒雅派頭。
但是以往都只是通過視頻有些聯繫, 大劉完全沒想到郝新聞現在的身材能長的那麼高大。就算從那麼大老遠的地方看過去, 那小子也是完全的高人一頭,在人潮如織的接送處也是那麼的顯眼。
而隨着郝新聞一步步的走近, 他甚至敏感的感覺到四周的目光也在漸漸聚集過來。
這絕對不是錯覺,他可以以他當了十一年兵——其中還有近七年是特種兵——的經驗打包票,那是真的周圍的人們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不過這也難怪,大劉自己一米九的個頭在現在男性身高平均178到180的年代裡已經是比較突出的,但是郝新聞的話,目測是不是得破兩米了啊!
而且一般來說,這個身高的人普遍會看起來比較臃腫,可是這個問題在那小子身上好像完全不存在!
那小子一身的淺灰色收腰休閒西服,充分凸顯出身體的曲線,無論是肩寬還是腰線的尺寸都是怎麼看怎麼合適,更別提那一雙修長的腿,包裹在貼身筆挺的長褲裡,明明褲子也不見得有多緊繃,卻依然能讓人一眼就感受到那種肌肉勃發的力度。
再加上他手臂上很隨意的搭着的風衣,氣質這種東西人家就是這麼隨便就能拿得出來!
所以這一刻大劉突然慫了,郝新聞身上那種氣質在他眼裡分明就是氣勢。再加上過去那些年裡那小子三天兩頭的視頻通訊裡經常表露出來的對他的異乎尋常的執着,就好像是直覺一樣,大劉心裡的警報器猛然之間響徹雲霄。
其實真要大劉仔細說出來郝新聞對待他的態度到底哪裡有問題他也說不出,對方的執着只是體現在許多細小的地方。
比如近年來一定會查問的他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按時服藥,有沒有按時做適應鍛鍊。這些都是他在郝教授的實驗裡意外沉睡了兩年之後的後遺症,那兩年好像植物人一樣的生活似乎把郝新聞嚇的不輕,雖然在大劉自己看來根本不用那麼擔心。
而在此之前郝新聞同學則執着於詢問大劉每天的日常生活,細節到早午晚飯都吃了什麼,有沒有趣事發生,有沒有女生給他寫情書——對於最後這項大劉一直很鬱悶。
他在參軍之前其實在老家算是有個女朋友的,女孩兒和他家是鄰居,小學初中都念的同一所學校,自然而然就走的比一般人近些。久而久之,兩小無猜漸漸也擦出一些火花。
只不過這點細微的火花還沒來得及燃燒起來,大劉到了服兵役的年紀,家裡覺得應該送他去多經歷些歷練,兩人就這樣分開了。
這樣的感情毫無疑問是美麗的,但也是脆弱的。留在腦海裡的回憶總是最美麗的那些片段,童話也總在現實面前逐漸被粉碎。在大劉第二次回家探親,也就是他決定加入陸虎之後未來幾年裡最後一次回家探親的時候,姑娘終於和他坦白自己又有了新男友。
後來大劉經常想,那個時候聽到那樣的消息他竟然完全不吃驚,也並沒有難過失落之類的感情,是不是就和那時候自己已經被郝新聞纏上了有關。
但是當時的他完全沒想這麼多,只是很真誠的祝福了對方,結果搞的人家姑娘開始懷疑大劉對她是不是真的上心過。原本抱着愧疚而來的女孩離開的時候是氣鼓鼓的,覺得自己甩了大劉是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情之一。
在那之後他的日子基本上就全在部隊裡了,後來不久又參加了郝教授的科研項目。
因爲是國家級的保密研究,這下就連家裡人都不太清楚他到底過的怎樣,只能根據每個月還在按時寄回家的錢來推斷他的情況應該還行。
這樣的前提下,他實在不明白郝新聞到底是從哪裡推斷出的有可能會有女孩子給自己寫情書,人家根本連知道有他這樣一個人存在的可能性都不大嘛!
但那樣的執着以前都還只是透過視頻通訊的畫面傳遞過來,感觸還不是頂大。現在活人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還高了那麼一截,那眼神從上往下看向他,深沉的好像黑洞一樣,魄力十足。
大劉突然覺得心虛起來,扯起一個慣常打哈哈專用的傻笑,開口就蹦了句廢話:“哈哈,好消息你回來啦!”
郝新聞皺眉,大劉有時候會脫線他是知道的,尤其在自己面前,那傢伙就好像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自己一樣,經常會說或者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好消息也是他給自己起的綽號。但是今天這種場合,兩人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正式見面,他也非要表現的這麼脫線嗎?
郝新聞求學期間其實是回過國的,就在大劉因爲實驗意外而沉睡的那兩年裡。那時他硬是把自己跨了兩個系的博士生都丟給了導師,回國之後幾乎是衣不解帶的一直守在大劉牀邊。
也是那段時間他才正式接觸了他家老頭的研究領域,並且對他爹提出了相當多的建議。甚至後來大劉醒過來之後一直表現得很放心不下沉睡那些年裡照顧過的不知道哪個時空的那個小子,他雖然心裡覺得酸溜溜的,卻也在郝教授的“劉愷重返大曆”計劃裡提供了相當的幫助。
只不過這些事大劉全都不知道,當初郝新聞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睡過去了;等他稍微有會清醒過來的跡象,郝新聞又回去了學校。
郝教授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一直覺得他的表現挺不可思議,也一直鼓勵他既然有看上的人了就放手追唄。劉愷這孩子這些年幾乎一直在郝教授手下,他也挺滿意這小子的。
只是郝新聞心裡卻過不去自己的那道坎。
那時候他才十二,大劉纔剛入伍,郝教授的研究計劃纔剛開始。爲了這個計劃郝教授親自下部隊挑人,不要老兵就挑新兵,爲的就是如果有符合條件的新兵可以根據他的需要再進行訓練,這樣的話將來實驗成功的概率能大大提高。
郝新聞是屬於神童那種範疇的孩子,所以雖然才十二,他爹卻也習慣了把他帶在身邊,因爲這孩子隨時有可能給他提出中肯的建議。
那次,就是郝新聞第一次見到大劉。
那時候的大劉剛剛入伍,帶着一身才曬黑沒多久的油光發亮的皮,穿着墨綠的軍裝,在大太陽下向郝教授敬禮,臉上的笑容明亮的幾乎要讓太陽也失色。
十二歲的小新聞就這樣看呆了,盯着人家眼也不眨了好一會兒,直到大劉突然注意到這個小豆丁並且彎下腰來:“嘿,小傢伙!你哪兒來的啊?”
大約是那時候的郝新聞實在還太小,大劉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摸到了對方頭上。那手掌很大很厚實,掌心溫暖,籠罩在小新聞的頭頂。
郝新聞突然就有了一種彷彿懷念一樣的感覺,就好像和麪前這個人已經認識了許多世,而這一世必然也會在輪迴裡相遇一樣。
他是個早慧的孩子,平時就是一副小大人樣,在感情上的體悟也比一般同齡的小孩子細膩,但是當時那種感覺卻是他生平第一次體驗。
他有些迷惑的看着大劉,對方雖然五官挺俊,但真要說的話丟在人羣裡也未必就怎麼突出,爲什麼這樣一個看起來和別人沒啥不同的人會讓自己有這種奇怪的熟悉感呢?
大劉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小孩兒的這些完全超越了年齡的想法的,看小新聞瞪着他,不由失笑:“你叫什麼?”
郝教授在一邊回答:“這是我兒子,郝新聞;新聞,快叫劉大哥。”
郝教授雖然是上頭下來檢查工作的首長,但那時候大劉入伍時間不長,對於部隊裡那種森嚴的等級制度的認識只停留在對待自己的隊長班長排長連長營長上,像郝教授這種文質彬彬一看就不是蹲部隊的知識分子他還找不到“首長”的感覺。
而且郝教授爲人親切沒有架子,大劉心裡就覺得親近,家裡大舅什麼的似乎就是這個感覺。所以一聽郝教授介紹他就樂了:“爲什麼起這個名字啊?郝新聞,很好的新聞,好消息!哈哈。好消息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