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人牆角遇上了正主,這情形……真是怎一個尷尬了得?
怔了片刻之後,其中一個吏部官員忽地“哎呀”了一聲,拍着腦袋,大聲道:“今日酒喝得實在太多了,真是醉的厲害了,方纔說到哪兒了?哦,說到庫房的小吏撞見太醫署的太醫過來給咱們冉大人開藥,一問居然是讓頭髮絲兒生長的,你們有誰見過冉大人脫了官帽的樣子嗎?”
另一個吏部官員反應不慢,聞言忙連連附和道:“對,對,冉大人帽子裡定然沒有多少了,畢竟咱們冉大人那麼英明,越是英明的大人,頭頂頭髮越是少。聽城東土地廟擺攤的卦師說這是相人之術,張天師懂這個,不知道我們說的對是不對?”
眼下委實太尷尬了,也不知道張天師聽到多少了,平心而論,若是換了他們自己,有人在面前大談撬自己的牆角,非得動手不可,所以還是快些尋個由頭把方纔的事情蓋過去的好。
誒!委屈冉大人了,不過那些擺攤的卦師確實說過這樣的話,越是英明的上峰,頭頂頭髮越是少。
張解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中一個吏部官員見他的反應暗道怕是要遭,忙又嚎了一聲:“哎呀,酒喝得實在太多了,我頭暈的厲害,周兄,你快送我回去!”
一旁的那個吏部官員如夢方醒一般連忙攙扶住他,而後朝一旁不說話的黎兆使了個眼色,道:“我們便先走了,黎兄不用送了!”
如此一番尷尬的幾乎沒眼看的“酒醉之語”之後,兩人很是乾脆的走了。
主意是他們出的,留下面對的卻是黎兄,雖說心裡有些愧疚,不過腳下卻是走的飛快,很快便轉入街角,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之中。
被同僚毫不客氣的“出賣”了的黎兆除卻一開始見到張解略有些驚訝之外,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張天師。”黎兆朝張解點了點頭,道。
情敵面前,怎能露怯?
以這姓張的身手,方纔同僚與他說的話估摸着從頭至尾都聽過了。不過,那又如何?他黎兆雖然大多數時候都可以是君子,不過這種事上也可以做一回小人。
有些話雖然說出來不中聽,卻是事實。做一個視臉面於無物的小人,很多時候這個人都是無敵的。
黎兆看着張解,等他問出諸如“方纔你是不是說要去撬牆角”這種話,即便是身手不如對方,他也會毫不遲疑的回答是,證明方纔說這句話的就是自己。
只是,想象中的問話並沒有出現,張解只是略略皺了皺眉,見黎兆只看着自己,卻一聲不吭,便開口提醒他:“我有些話要同你說,你確定要在這裡說?”
黎兆一愣,脫口而出:“我跟你有什麼好說的?”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不打一架就不錯了。之所以沒有主動出手一則是怕會在喬小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則主要是打不過。他黎兆雖是讀書人,平日裡卻也是騎馬射箭,動起手來和同齡人相比也不會怕的,只是面前這廝是個會內家功夫的高手,
跟這種人動手,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說說你家的事,”張解說道,“說說《素問經》。”
黎兆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翻了個白眼:“《素問經》又怎麼樣?我黎家後輩中沒有學醫的小輩,如今我科考入仕,正巧可以讓後輩好好讀書,靠讀書走出一條路來。”
他讀書既是因爲於讀書上有天賦,也是想借機擺脫對《素問經》的依賴,《素問經》這種東西於黎家半點用處沒有,沒有相應的能力和權勢,卻手握巨寶,遲早要出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他從來都看的很明白。
“黎家怎麼得到的《素問經》?”張解看向黎兆,目光幽幽。
“故去的長輩留下的,你若不信不妨去問問故去的長輩,”黎兆一笑,漫不經心的靠在牆邊,笑道,“這種事不是你們陰陽司擅長的嗎?怎麼跑來問我?”
就知道他不會輕易鬆口,對上態度滴水不漏的黎兆,張解輕嗤了一聲,道:“黎兆,我便知道我若不將話挑明你決計不會說真話。”
“那你挑明瞭說與我聽聽?”黎兆聞言笑着接話,“張天師無緣無故找我想來也不是特意爲了見黎某這個情敵的。”
就像雙方試探,尤其於黎兆而言,張解若是不說出自己所知他是絕對不會開口道出真相的。
“好。”張解說罷一個好字之後便再次擡頭,撤去了先前的掩飾,他眼神鋒利如刀,“我該喚你黎兆還是李兆,是金陵黎家還是金陵李家?”
黎兆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顫,擡頭有一瞬的錯愕,夜風呼嘯,刮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些刺痛。
“姓張的,”回過神來的黎兆咬着牙,彷彿從牙縫裡說出的這些話,“我黎家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你做什麼做出刨人祖墳一般惡劣的行徑!”
這姓張的真不是東西,世人還道他溫潤君子,君子個頭!
他是想撬人牆角不錯,沒想到他居然“刨人祖墳”,祖上惹他了不成?
“我爲了苒苒而來,”張解看着咬牙切齒看着自己的黎兆,沒有半點愧色,“也無意管你家過去的事情,只想知道一些關於《素問經》的事。”
原來是爲了喬小姐來的,黎兆收了自己方纔咬牙切齒的舉動,皺眉道,“你怎的不早說?喬小姐遇到麻煩了?是原家嗎?不應該啊,我祖父精明的很,給了《素問經》卻沒給打開的方法,打得開纔怪……”
張解看了他一眼:“果真是精明,令祖父拿捏這個是想撮合你同原大小姐的婚事吧!”
“那是在原二爺被她弄死之前了,”黎兆哼了一聲,不以爲意,“弄死之後,祖父已然覺得我同原大小姐不大合適了。”
朝中勢力錯綜複雜,作爲吏部冉聞看中的年輕後輩,黎兆能知道原家發生的事情並不奇怪。
“所以,事情應當不是由《素問經》引起的,”黎兆說到這裡,狐疑的看向張解,“那你提《素問經》做什麼?簡直嚇我一跳,以爲《素問經》要害喬小姐了。”
“《素問經》的事我替苒苒謝謝你。”說這句話時,張解很是真誠。
雖然此事黎家的本意並不是救苒苒,而是有所圖謀,不過陰差陽錯,倒也算將一個本已經打開的麻煩又強行塞了回去。
“那倒也不必,”黎兆也不想貪功,只是話說到一半,忽地怒目瞪他,“苒苒是你喊的麼?喬小姐同你什麼關係?輪得到你來喊?”他都只能喊喬小姐,憑什麼這姓張的喊苒苒?
“就是喊苒苒的關係,”張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只是喬小姐,我是苒苒。”
黎兆:“……”
有病啊!他恨恨的剮了張解一眼:真該讓所有人都來瞧瞧這姓張的此時的樣子,什麼世上真君子,世人眼神都不怎麼好吧!
“你看過《素問經》麼?”黎兆的冷眼張解視若未見,只是看着他正色道,“我懷疑苒苒和原嬌嬌兩人之間的事,在《素問經》中或許有相關的秘密記載。”
女孩子身上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些心神不寧,是以,即便不想看到面前黎兆的這張臉,他卻還是來了。
“沒有。”黎兆懶得看他,只擡頭望天,這人礙眼的很,還是眼不見爲淨,“除了早死去的我們黎家那位神醫之外,沒有人看過《素問經》。既然沒有人看到過,原嬌嬌又打不開盒子,那便只當它不存在好了。沒有《素問經》,十個原嬌嬌也不是喬小姐,哦,苒苒的對手。”苒苒,他怎麼沒發現如此喚喬小姐這麼好聽呢!
張解蹙了蹙眉提醒黎兆:“你不要亂喊。”
“那你還不是喊了?”黎兆冷哼道,“山西路的事我正事爲重,讓你這廝總是圍在苒苒身邊亂轉,到了京城憑什麼還要讓你?”
“我喊苒苒,是她同意的。”張解說着,斜了他一眼,“你呢?苒苒同意了嗎?”
黎兆道:“眼下她不在這邊,我沒法問,改日我問問便是了……喂,那個打更的,你做什麼?看什麼看?”
他同姓張的在這裡說話,那個打更的遠遠走過來,可往這裡瞥了好幾次了,實在是叫人不得不懷疑這人的目的。
張解回頭看了眼打更的,淡淡道:“他腳步沉重雜亂,只是個普通人,不會武。”
打更的聞言連忙賠了幾聲不是,而後小跑着離開了,只是經過黎兆和張解身邊還是忍不住往這裡多看了兩眼。
半夜三更的,他見到的鬼鬼祟祟的年輕男女多了,畢竟書裡不是還說過什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類的話麼?可兩個男人如此站在大門口聊天的,還是真不多見。
看模樣和穿着,這兩人也都生的極好,卻偏偏……誒!尤其雖說沒聽清這兩個男人在說什麼,可什麼“然然”的喊了好幾聲,也不知道這兩個哪個叫“然然”的,真是世風日下啊!
打更的邊想着邊小跑着離開了。
黎兆冷眼看向張解:“所以,是原家發生了什麼事了嗎?還是喬小姐,哦,是苒苒發生了什麼事?”
“苒苒”這個名字從面前這個人嘴裡叫出來總覺得有些刺耳。張解皺了皺眉,再次強調了一聲“你不要亂喊”之後,道:“既如此,請你保守住《素問經》的秘密,不要隨意泄露,”這個麻煩既然還在盒子裡,那最好永遠關在盒子裡的好,“對了,還有一事,需你幫忙。”
用的着他來替喬小姐說幫忙?黎兆冷哼:“說吧!正巧近些時日我手頭事情不多。”正巧也可藉着這個機會去見喬小姐,不,苒苒。
張解都喊苒苒了,說不準以後他也能喊苒苒。
黎兆那張臉上的表情委實刺目的狠,張解心中不悅:若不是由這個人來做這件事最不容易引人懷疑,他是當真不想來找黎兆。
只是在苒苒的安危面前,有些事只能暫且放在一邊。
“我記得當年鎮南王小世子失蹤時,恰逢當時的吏部侍郎沈遇經過,便順手幫着尋過一段時日。”張解說道。
既然確信鎮南王妃去原家同鎮南王小世子失蹤有關,那便當從源頭處開始查。
鎮南王一家雖然封王,但確實遠離朝堂,便是長安城中知道的人也不多。當時的吏部侍郎沈遇告假回鄉看望病中的母親,回長安的途中因山道滑坡繞了路,便恰巧遇到了丟了小世子的鎮南王妃。
即便鎮南王一家地位尷尬,頗有避居於世的意味,可一旦出了事,到底是王侯之家,官員哪敢隨意接手?沈遇見狀,心生憐憫,便接手幫忙了。
只是前前後後最終也未尋到,此事便沒了下文了。
當年經手這件事的沈遇前些年已然病故了,不過他生前留下的隨行記錄吏部庫房之中應當有,所以,此事由黎兆來做再適合不過了。
撇去他也喜歡苒苒這一點,平心而論,黎兆此人確實有幾分能力,而且此事事關苒苒,黎兆定會盡力而爲。
果不其然,黎兆聽罷爽快的應了下來。
待到張解離開之後,黎兆這才踏進家門,落門栓的聲音驚動了宅子裡的人,很快便有下人跑來,道:“三公子,老太爺剛醒,在問您呢!”
黎兆點了點頭,抹了把臉道:“我洗把臉就去看祖父。”與同僚吃了些酒,又同姓張的在外頭說了會兒話已把酒氣散的差不多了,洗把臉再過去看祖父也不會衝到祖父。
下人應了一聲, 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不安道:“金陵來信了,大……大小姐要來長安了。”
才走了兩步的黎兆聞言不由一愣,回頭臉上滿是不解之色:“她來長安做什麼?”
大姐先前來長安鬧了一出回金陵之後很快便又定下了一門親事,並在年後出嫁了,此時她不在夫家呆着,來長安做什麼?
下人道:“聽說大小姐同潘公子起了爭執。”
“便是起了爭執那便回家裡住去。”黎兆更不解了,父親母親對自家這位大姐有多寵愛他是知道的,在夫家受了氣,回了孃家,孃家可不會將她趕出去。
這種調解夫妻之間的事,自家母親自會教她,怎的又跑長安來了?
“家裡那邊來信說是被大夫人訓斥了一頓,帶了奴僕連夜離開的家,大夫人一開始以爲大小姐回潘家去了,哪知到了天明,潘家來接人,才知曉大小姐沒有回潘家。在城中找了半日,纔有城門守衛同驛站的人道大小姐拿了不知哪裡弄來的官碟路引來長安了。”下人說着,只覺身邊莫名一寒,忍不住擡頭看向黎兆。
卻見自家往日裡和氣的三公子此時臉色已然發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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