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長安大街上隨處可見走動的行人,一連幾日的晴好讓在家裡憋了許久的長安百姓再度走上街頭。便是沒什麼事,曬曬太陽也是好的,再呆下去,人怕是要發黴了。是以街上來往的行人比起前些時候多了不少。
一隊大理寺的官差出現在街頭,他們才押了兩個即將行刑的犯人去往刑部,眼下才從刑部衙門出來。不同於去時要小心警惕犯人逃跑的緊張,回程着實讓人輕鬆了不少,以至於腳步都沒去時那般緊迫了。
“前天大堂裡的吳大人早上起牀時摔了個跟頭,這幾日臉還青着呢!”
“還有甄大人那隻小花,真是皮得很,今兒我桌案上多的幾個泥爪印,便是小花的。”
“聽宮裡的教養女官說小貓兒吃的東西不能放鹽,你們莫拿着飯堂裡的菜去喂小花。”
……
幾個官差有一茬沒一茬的先聊着,正懶洋洋應和着同僚的平莊伸手打了個哈欠,隨口嗯了幾聲,好奇打量着周圍的行人與商鋪。
他纔回長安不久,對長安城從裡到外都是不熟悉的,平日裡做的最多的事便是邊走邊看,長安那麼大,要完全熟悉怎麼想都要個一年半載的樣子。
到底是天下第一的京都,繁華熱鬧還真是少有比得上的。
正好奇的看着,眼角餘光一瞥,忽地瞟到了街邊角落裡熟悉的官袍,他連忙看過去,而後便看到了兩個蹲在街邊,手裡拿着油紙包正在啃燒雞的同僚。
巧的很,這兩個同僚當真是化成灰都認得。
不是出來辦事的唐中元和那個喬大人又是哪個?
繼先前跑去寒山寺找九叔麻煩之後,這兩人又跑出來吃燒雞了?一旁還擺着陶碗,碗裡濃白的骨湯只一眼看了便叫人食指大動,不但有吃還有喝。
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啊!平莊只覺的自己的腳彷彿在原地生了根一般,也不再搭理身邊的同僚,徑直走過去,喊了聲“喬大人”。
正拿着一隻燒雞腿啃得喬苒擡起頭來,見狀愣了一愣,點頭道:“是你啊,真巧!”嘴上的油漬光可鑑人,也不知道擦一擦。
一旁的唐中元也在此時跟着擡頭,喊了聲“平兄弟!”。
眼看這兩人沒有半點辦差卻跑出來偷吃燒雞的覺悟,平莊嘴角一抽,決定提醒她:“喬大人,燒雞好吃嗎?”
喬苒點了點頭,一手拿起一旁的陶碗喝了口湯,不忘推薦他:“還不錯,你若是喜歡可以過來吃,這南記小鋪離大理寺很近的。”
平莊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重點是這個嗎?再者說這家新開的南記小鋪大理寺哪個不知道?旁人也只敢外帶,她倒是好,藉着查案之便,直接帶人跑出來吃了。
旁的不說,這態度便有問題吧!
便在此時,原地等候的同僚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平兄弟,走了!”說罷還不忘對蹲在地上的人打一聲招呼:“喬大人、唐兄弟!”。
喬苒笑着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自始至終,誰也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平莊看看喬苒和唐中元,
又看看身旁一副理所當然的同僚,愈發的費解。原本想當面問一問的,不過想到九叔的叮囑,還是暫且壓住了心頭的疑問。
待得走出十來步,他才忍不住開口問身邊的同僚:“那個喬大人辦公時候吃燒雞沒有問題嗎?”
一個同僚道:“能辦事就好了,管這麼多作甚?”
又有人似是想到什麼了一般,笑了兩聲,接話道:“平兄弟,聽我等一句勸,不是閒的無所事事了就不要隨便提喬大人。”
平莊聽的一頭霧水:“爲什麼?”
“因爲喬大人有些邪門。”那同僚擠了擠眼,道,“聽過有人旺錢財,有人旺桃花,你可見過有人旺案子的嗎?”那同僚說着不等一臉錯愕的平莊回話,便小聲道,“喬大人就是這種人。你不想忙的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便不要隨便亂提喬大人。”
聽到這些,平莊只看着一衆同僚皺眉道:“什麼亂七八糟的?”想他自小江湖闖蕩,可從未聽說過這種怪事。
“有啊,不然你以爲張天師爲什麼會同我們喬大人好上?”其中一個同僚居然還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一副“我猜到了什麼”的樣子,“就是不曾見過喬大人這樣旺案子的,張天師纔會同喬大人走的這麼近,然後好上。”
說的那個姓張的裝模作樣的天師還挺有鑽研精神的,爲了這個還特地獻身。平莊再次翻了個白眼,只覺的自己周圍這羣同僚腦子都有問題。
不過才這般覺得,嬉笑了一刻的同僚卻又再次開口了:“喬大人才來大理寺多久?卻經手了多少疑難案子?這還不到一年的功夫居然都被陛下點中出使山西路了,她若是再勤奮下去,豈不是襯的大理寺的同僚都是庸才了?大家走的都是查案這條道,她走的那麼快,旁人豈不是無路可走了?所以適當偷偷懶,吃個燒雞什麼的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嗎?”
平莊纔有些蔑視的眼神驀地轉爲了愕然,再次看向那些嬉笑的同僚,而後略過他們,看向不遠處正同那個喬大人吃燒雞的唐中元。
先前在寒山寺被這姓唐的噎住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此時在看身旁毫不起眼的官差們,平莊心底一驚:大理寺的官差居然都那麼厲害的嗎?
這般想着,他表情愈發凝重,沉默了片刻之後,忽對身旁的同僚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去喬大人那裡問問要不要幫忙。”
同僚聞言也未阻止,反正近些時日大理寺的官差也不算很忙,便由着他去了。
待走到正蹲在街邊吃燒雞的喬苒和唐中元面前時,平莊停了下來,看向喬苒,認真的問道:“喬大人,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女孩子啃雞腿的動作一頓,聞言擡頭向他看來:“你真想幫忙?”
平莊點頭,道:“是啊,我是認真的想要幫喬大人。”
九叔說,跟着喬大人做事是絕不會錯的,所以他眼下便準備聽九叔的話了。
喬苒想了想,拿出帕子擦了擦吃的滿手油花的手,指向隔壁的南記小鋪,道:“看到隔壁鋪子了嗎?”
這麼大的鋪子,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見?於是平莊點頭道:“自然。”
女孩子嗯了一聲,從袖子裡摸出幾枚碎銀交到他手裡,道:“你去隨便買些吃的,燒雞啊、核桃酥啊、滷味啊什麼的都行,然後在鋪子裡吃。”
這個要求讓平莊一喜,卻也有些意外:“當真?”
女孩子認真的點了點頭,道:“自然,然後你藉機同那個在前頭包核桃酥的小姑娘套套近乎什麼的。”
就知道不是那麼好心的,平莊想了想,道:“是要套話嗎?”
“你看着辦,隨便聊聊。”喬苒道,“也不用太刻意,聊到什麼是什麼。”
這麼連個準信都沒有的要求讓平莊不由擰緊了眉心:甄仕遠遣他們去做事還知曉說一說具體要做的事情,她這是做什麼?就這樣嗎?
再三確認沒有具體要求之後,平莊還是往一旁南記小鋪去了。
南記小鋪的吃食他不是沒吃過,大理寺的同僚們還是很熱情的,但來這鋪裡卻還是第一次。
進門之後,環顧了一番不大卻乾淨整潔的小鋪。午後的南記小鋪人不多,平莊徑自走到一張空桌旁坐了下來。
才坐下之後便有人過來問道:“客官要點什麼?”
女孩子的聲音有些微不可見的發抖,平莊怔了一怔,想起那個姓喬的丫頭給他的任務便擡頭看了這女孩子一眼。
入目的是一張清秀的臉,梳着兩個麻花辮,遠遠算不上漂亮,尤其同門外不遠處那個蹲在街邊毫無形象的吃燒雞的那個相比更是如此。
因爲惦記着要套近乎的任務,平莊便認真的打量了一會兒那個女孩子,而後肉眼可見的,那女孩子原本便有些紅潤的臉頰,越發的紅了。平莊搜刮着肚子裡的墨水,看着眼前這個臉紅的都快滴血的小姑娘,有些費解。
這人莫不是中了什麼毒吧,臉上的顏色與尋常人明顯不同啊!呼吸也有些急促。
“隨便來點燒雞、核桃酥什麼的。”平莊想了想,道。
想起方纔聞到的燒雞香味,還怪叫人饞的。
那小姑娘應聲而去。
門外蹲在街邊的兩人也在此時吃完了燒雞,唐中元舔了舔意猶未盡的手指,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喬小姐,你讓平莊去同那小姑娘套近乎作甚?”
喬苒道:“我在南記買了幾次東西,那店主夫婦露面不多,多在後廚忙着,倒也沒看出什麼來。不過在前頭招呼客人的小姑娘倒是有趣。”
唐中元愣道:“哪裡有趣了?”
“我看她每回裝核桃酥,舀餛飩什麼的,給那些生的好看的年輕男子總是比我多,”女孩子說道,“而且也不拘於特定的哪一個,有時候看了還會臉紅,想來是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了。”
唐中元愣愣的看着她,也直到此時,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喬小姐,你讓平莊去難道是……”
“是啊!”女孩子擦着手,道,“美男計嘛!”
當然,更重要的是背景清白的平莊纔來大理寺兩日,如果這鋪子的人當真有古怪,消息靈通的話,對這等新來的,又是被大族放來歷練的子弟也不會懷疑那麼多。
除此之外,她看中的就是這個平莊愣頭愣腦,還不曾沾上大理寺的習慣。要知道大理寺從上到下,便是個尋常官差,案子辦的多了,審訊見得多了,一開口套話,總有些痕跡。比起來,平莊這等“天然去雕飾”的自然更好,也更容易迷惑對方。
“至於能套出多少東西,到時候我來審,不,問平莊就好了。”女孩子說着起身道,“現在,你隨我去一趟工部衙門吧!”
被查出可能是兇手的胡元子是闕樓的雜役,闕樓並非私宅,屬工部管轄,裡頭原本的雜役自也是由工部派遣的,所以要查胡元子的背景直接去工部衙門便好了。
工部衙門離此地還有一段距離,所以,他們便叫了輛馬車。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停在了工部衙門門口,喬苒下了馬車,同唐中元徑自登門。
“你們是何人?”還未跨進工部衙門,便被工部的門房攔住了去路。
喬苒也不多說,直接亮牌子,在門房驚愕的臉色之中,道:“我要去工部衙門的庫房。”
大抵是庫房重地,不讓工部的官員隨意窺探庫房卷宗,同大理寺庫房不同的是工部衙門的庫房除了那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大門之外,也只在門邊開了一小扇窗。
對此,頭一回來工部衙門的喬苒都有些詫異:這工部管的就是修繕、建造、園苑,雖說真正動手的是匠作監,可怎麼說工部都是匠作監的頂頭上峰啊!怎麼造了個這麼讓人憋的慌的庫房?
當然更重要的是……喬苒打開手裡的卷宗,窗外一片嘈雜,她轉頭看向窗外朝她這裡指指點點的工部官員官差,皺了皺眉。
人羣裡嘈雜聲更響了。
“她看過來了!”
“就是她!就是大理寺那個旺案子的!”
“長的還挺好看的啊!爲什麼人家大理寺的女官生成這樣,咱們工部那幾個卻一個頂倆,那般魁梧壯實還打人?”
……
在外等候的唐中元滿臉費解,忍不住看了看裡頭的喬苒:喬小姐沒出聲, 就是不要他做什麼。
不過工部這羣官差官員怎麼回事?好似一羣從山上跑下來沒見過人的野人一般?看什麼看啊!
這樣一羣人圍在庫房門口指指點點的場景便是放到哪個衙門都是一件稀奇事。
這樣的奇景也成功的讓途徑此地的工部尚書閻立勤停了下來。
“都圍在庫房門口做什麼?”閻立勤蹙眉問身旁的官員,“當這裡是騾馬市嗎?”
這情形跟騾馬市雜耍攤看雜耍一般。
身旁的官員也是一臉茫然,閻立勤見狀,便乾脆走了過去,而後在衆人身後乾咳了一聲。
有人注意到閻立勤的出現,連忙喊了一聲“大人”,臉上卻不見半點往常見了上峰的怯色,而是激動道:“大人,那塊咱們親手督造的如朕親臨出現了!”
原本想要呵斥的閻立勤聞言頓時一愣:“當真?”
陛下自登基之後命工部打造和正式記錄在冊的特殊腰牌統共只有兩塊。
一塊免死金牌在大天師手裡,這是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事,另一塊如朕親臨卻是此前還未有人見過,前兩年聽薛女官透露這塊牌子還在陛下手裡,沒想到如今卻突然出現了。
那些官員激動的指向坐在窗邊翻閱卷宗的女孩子道:“是啊,大人,那牌子在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