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事細想起來也挺容易的,既然想方設法的想讓我們相信這是一個內功高手所爲,那事實必然不是內功高手所爲纔要百般遮掩。張夫人出事的現場我是第一個進去的人,自然最清楚案發現場的情形,那讓我們誤以爲內功高手飛花摘葉而殺人的泥沙樹葉整個現場除了張夫人脖頸處,其餘地方一點都無。”
“我想不管如何厲害的內功高手總是要遵循正常規律的,若真是內功高手殺的人,傷口處爲什麼會混了大量的泥沙樹葉,那必然是他人處於其外。大理寺衙門裡正巧叢竹不少,人立於其上,飛花摘葉而殺人。可再厲害的內功高手也不能隔牆殺人,是以殺人利器的樹葉泥沙必須穿門窗而入,可事發時門窗皆是關着的,顯然道理是說不通的。”喬苒坐在絨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手裡的硃砂筆,道,“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任何一個人稍稍思考便能發現其中的漏洞,所以打從一開始內功高手殺人這個猜測便顯得怪怪的,有種欲蓋彌彰之嫌。這個案子很有意思,兇手看起來十分生疏和笨拙,一開始便佈置了一個漏洞百出的殺人現場,之後卻又用各種佐證譬如小滿頭上那根銀針來讓我們相信是外頭的高手所爲,其前後矛盾簡直看起來有些匪夷所思。”
她想不通的不是案發過程,而是兇手爲什麼會出現如此前後矛盾的反應。
“聽起來這兇手似是腦子有問題一般!”徐和修默了默,道,“手段跟小童玩鬧一般,可又確確實實的殺了人,真不知道該說他厲害還是不厲害,前後矛盾的彷彿兩個人一般。”
“我倒覺得未必是兩個人。”謝承澤卻在此時開口插話道,“那一日屋中有個假小滿,有個傷害張夫人的人,有個用泥沙遮掩張夫人傷口的人,也有個用銀針刺死小滿的人,做這些的可能只有一個,也可能是兩個、三個甚至四個。”
聽到“三個、四個”時,徐和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要如何推斷?”
他們現在確實有個活下來的活口張夫人,可這個活口並不配合,唯一可以從張夫人不配合的態度中猜到的便是傷害她的極有可能是張大人或者張公子這等親信,可這種想法也只是猜測,並無證據。
喬苒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後終於再次出聲了:“催眠攝魂的手段再厲害也無法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變成絕頂厲害的高手,所以根據小滿的死來看,至少有兩個人。而且除了張大人或者張公子之外,定然有一個略懂醫術的人。“
說到這裡,女孩子突地伸手揉了揉額頭,道:“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我好似忽略了什麼一般。”
徐和修和謝承澤看着她,
沒有出聲,靜靜的等着女孩子接下來的話語。
“我那一日進門見到了倒在貴妃塌上的張夫人便下意識的覺得她已經殞命了。不只是我,守在門口的官差也是這麼以爲的……因爲張夫人倒在貴妃榻上時全身都是血,整個人彷彿浸在了血泊中一般,所以我二人下意識的覺得她已經死了,”女孩子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後,她再次開口道,“因着先前擔心張夫人的性命,其實很多地方我們都不曾注意到,如今再回想起來即便殺人的人一時手軟沒有讓張夫人當場殞命,可張夫人流了這麼多的血,我等進去時也不知距離事發有多久了,張夫人當真能撐到我等進去的時候麼?”
“當時張夫人的傷口你們可曾注意過?”喬苒問徐和修。
發現張夫人還活着之後,接下來的事是由徐和修來辦的。
“她是女子,我是男子,總不能直勾勾的盯着。”徐和修有些無奈的回道,“而且那時我等都想着張夫人活着,有這個活口在,其他並不重要,是以傷口未曾注意便直接交到了李同春手中。”
女孩子聽到這裡默了默,解下腰間的荷包,從荷包中取出銀子遞給徐和修道:“那麻煩徐大人再將李大夫請來一趟吧!我去封仵作那裡問問情況。”
還要去請李同春?徐和修抽了抽嘴角,本能的轉向一旁的謝承澤:“承澤,要不你去……”
“我不想去。”謝承澤轉過臉道:“你莫看着我了,不然我怕是要囊中羞澀,錢袋無法外借了。”
這一招聽的徐和修呼吸一滯,解之如今可不在長安,他囊中羞澀便也只能問承澤借錢,若是承澤不借,想到日日暮食要對上父親母親那兩張臉徐和修便覺得腦仁疼得厲害,與這個相比,似乎被李同春嘲諷兩句也不是什麼大事了。
“你只消莫忘記給錢,李大夫不是什麼不通情達理之人。”喬苒指了指徐和修手裡的銀子,安撫了正要離去的徐和修一番,道,“那李大夫脾氣雖大,人卻通透的。”
收了錢財,哪怕是再看不順眼,李同春也會跑這一趟。
不得已,還是徐和修收了銀錢出了門,喬苒則起身往大理寺後衙去了。
去後衙的時候,封仵作正指着一堆不知從哪裡尋來的拇指粗細的竹筒指導柳傳洲:“一會兒將血按着不同的時辰放入竹筒之中觀察,你便知道老夫所言血液凝固的規律了。”
“那我倒是來的巧了。”還未進門便聽到封仵作這一句話,喬苒目光瞬時一亮,走進去道,“封仵作,我有話想問你。”
“是你啊!”對喬苒,封仵作一向是還算客氣的,聞言便道,“什麼話,說罷!”
一旁拿着竹筒的柳傳洲也跟着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句“喬大人”,
喬苒點了點頭,目光自柳傳洲身上移開重新落到了封仵作身上,道:“張夫人出事那一日的情形你還記得嗎?”
封仵作聽的“哦”了一聲,當即便走到一旁亂糟糟的桌案旁翻了起來:“那個叫小滿的侍婢的驗屍報告我未給你麼?”
“給了。”喬苒說道,“我不是問小滿的死的,我是來問張夫人。”
“她不是沒死麼?”封仵作聞言忍不住蹙眉,似是有些不滿,“那日將老夫喊去,老夫還當發生了什麼事呢,結果人還好好的活着……”
衆人對封仵作話語裡的不滿視若未聞,左右封仵作說出這種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不過喬苒還是打斷了封仵作的不說人話,開口問了下去:“你還記得張夫人那一日流了不少血吧!以封仵作你的經驗來看,可否根據那些血的凝固狀態,推測出當時距離張夫人出事的時辰?”
喬苒原本倒是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左右她只是破案的,問出的話有些不通醫理也是正常的,素日裡封仵作也早習慣了,並不會說什麼。
可今日照舊這般一問,封仵作卻難得的給了她一個詫異的眼神道:“喬大人,你是不是傻了?”
喬苒聽的不由一愣,不過很快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是我方纔所問有些問題?”
“尋常人小傷口的血很快便會凝固了,似那張夫人一般流了那麼多血的顯然是傷口太大了,一般而言這樣的傷口都是直至血流盡而亡的。她流了那麼多血還沒死,顯然是你們發現的及時,”封仵作說着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嘀咕了一句‘真是遲來的春困,困的厲害’又接着說道,“按理說距離兇手行兇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誒,我聽說當時是你最先發現的,以你的眼力便未發現任何一點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麼?”
“沒有。”喬苒搖了搖頭,眉頭深深的擰了起來。
“那這兇手厲害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之內便將案發現場的蛛絲馬跡擦乾淨了,可真真厲害!”封仵作說着,偏過臉去,一回頭看見拿着竹筒的柳傳洲正認真的聽着,順手便給了柳傳洲腦袋一巴掌,“愣着做什麼,幹活呀!”
“哦哦!”柳傳洲“哦”了兩聲,嘴上雖然應着,人卻忍不住問喬苒:“喬大人,柳某便是個大夫,封仵作這話說得不錯的,似張夫人流這麼多血卻還活着定然是你們發現及時,並及時處理傷口止了血的緣故,否則尋常人早就該請封仵作出面了。”
喬苒聽到這裡“嗯”了一聲,頓了片刻之後忽地笑了:“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正分竹筒的柳傳洲以及封仵作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雙目一亮,轉身大步離去,忍不住對視了一眼,眼中滿是疑惑之色:她明白了?她明白什麼了?
目送着女孩子離去的背影,怔怔的柳傳洲看向封仵作,頓了頓,開口道:“封仵作……”
“莫問我!”封仵作給了他一記白眼,道,“我怎麼會知道?”不等他再一次開口,封仵作又道,“我若是知道就是封大人不是封仵作了。”
他只是個仵作,只負責驗屍,這等動腦子的事可與他無關。
不過……看着面前笨手笨腳的柳傳洲,封仵作委實不解:話說回來,面前這姓柳的也跟了他好幾日了,他是當真沒有看出這人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喬大人如此特意讓他看着這人又是爲什麼?
不過這人雖是笨了點,這醫者仁心倒也有幾分。封仵作想着,瞥了眼一旁關在籠子裡的兔子,兔子身上裹着厚厚的包紮布,此刻正在吃着菜葉子。
血就是取自這籠子裡的兔子的,往日他也時常拿兔子做實驗,抽了血,觀察完了便拿去飯堂做烤兔肉吃,做這些,封仵作可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本來就是自騾馬市買來的肉兔,用來吃的。倒是沒想到這姓柳的還知曉心疼兔子,看了片刻之後,封仵作收回了目光。
……
走了一趟同春堂果然將滿肚子牢騷的李同春請了過來。
徐和修忍不住感慨暗道:果然還是喬大人厲害!告訴他到了同春堂廢話也莫多說,直接掏銀子,果不其然,銀子才掏出來擺在李同春的桌上,李同春便開口了:“去大理寺?”
徐和修點頭:“因是你那日診治的張夫人,是以特意請李大夫去問問張夫人那日傷口的問題。”
將銀子揣回袋子裡,李同春起身便道:“如此便走吧!”
爽快的真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當然比李同春更爽快的還有。才領着李同春一進門,屋子裡的喬苒便從荷包中取出一枚銀子放在桌上,道:“李大夫,我想問問那日你診治張夫人時張夫人傷口的問題。”
李同春沒有立時接銀子,而是反問她:“你要問什麼?”
“張夫人的傷口是否在先前便被人處理過止了血?”喬苒問道。
李同春聽的眉頭一挑,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後,突地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銀子,翻了下眼皮:“我還當你們這大理寺衙門裡水深得很,裡頭勾心鬥角一片呢,原來卻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話一聽,徐和修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你在此事上也有隱瞞?”
這李同春還當真是惜命的很,真正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摻和事”。先前瞞着張夫人已醒便也罷了,沒想到在傷口處理上也瞞着。
“我只是個大夫,負責治病救人,別的事可同老夫沒什麼關係。”李同春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頓了頓,又道,“自是小命要緊!”
若非如此處處謹慎小心,裝聾作啞不多事,他李同春也撐不到同春堂打出金字招牌的時候了。
“喬大人說的不錯, 張夫人的傷口確實被處理過止了血了。”李同春說罷倒是一點不客氣的反問喬苒,“喬大人,你是發現張夫人的第一人,便不曾發現張夫人的傷口被處理過了麼?”
“我於醫術上所知不多。”喬苒搖了搖頭,坦然道,“張夫人當時又渾身上下都是血,傷口上還壓了泥沙,着實混淆了我的視線。”
“應當是施救者沒有手頭趁手之物,用藥泥貼敷的手段加以穴位按壓止了血,止血之人應當是個大夫,有幾分真本事,尤其熟知人周身大穴走向,才能不借助旁的外物做到這一點。”李同春說道。
喬苒“嗯”了一聲,垂下眼瞼,道:“我知道了,多謝李大夫。”
掂了掂拿在手裡的銀子,李同春想了想,又道:“人體周身大穴很是繁複,能在手頭一點趁手物件都沒有的情況下單以手指加上臨時尋來的泥沙止住穴位,此人除了是個有真本事的大夫之外,定然也時常研究周身穴位。術業有專攻,大人不妨多考慮考慮那等擅長施針的大夫或許更有可能。”
說完這一句,李同春才心安理得的收了銀子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