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這件事裡頭不管是徐五爺還是妙真都有推脫責任的理由,畢竟從某一方面來講,他們亦是整件事的受害者。
可妙真的生母,那位青樓花娘卻可說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也不爲過。一開始便背上了下藥的嫌疑,而後的所作所爲更是全然一副爲自己謀利的做法,生妙真是爲了進徐家的大門,沒有進得了徐家,便拿年幼的妙真作爲籌碼,換取錢財,藉着妙真的名義換取到錢財之後卻又獨自揮霍,最後揮霍光了錢財扔下妙真跟着恩客跑了。
可說不管是徐家還是妙真對她都是痛恨的。
喬苒私以爲,如果她是妙真,懷揣着想要報仇的想法的話,對妙真生母的恨恐怕更在徐五夫婦之上了。
而從徐家那位老爺口中聽到的結果確實也不出她的預料。
“這個妙真莫看是個什麼慈悲爲懷的出世女冠,事實上卻截然相反,她對待生母的手段簡直可以用令人髮指來形容。”
“她那生母跟着跑的那個恩客不是旁人,正是自幼青梅竹馬的玩伴。”
正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般,可恨之人也同樣有可憐之處,妙真生母如此一心只爲自己謀劃棄女於不顧的背後也有幾分不堪回首的過往。
妙真生母出生於小戶之家,家中原本薄有家產,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吃穿不愁,同鄰家的兒郎也是青梅竹馬。若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妙真生母應當就如同不少尋常小戶之家的女子一樣嫁與鄰家兒郎爲妻,平淡卻安樂的過完一生。
可妙真生母的不幸便不幸在於她有一個嗜賭成性的父親,很快家中的家產就被她父親賣了個精光,賣完家產便開始賣兒賣女,容貌清秀的妙真生母便被賣給青樓做了花娘。這其中經歷過如何的抗爭,又是如何抗爭無果導致了之後妙真生母的心性大變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自然無人知曉。總之,妙真生母由尋常的小戶千金變成了一個不擇手段的花娘,多年過去,當再一次遇見青梅竹馬的玩伴時,她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再次被激起,青梅竹馬對她也一如往昔,這等情況之下,妙真生母自然毫不猶豫的跟着青梅竹馬走了。
雖然對於旁人而言或許有所不齒,可對於妙真生母而言,這大概就是個苦盡甘來,破鏡重圓的故事了。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兩人恩愛了幾年,青梅竹馬的父母並不贊同,可也拗不過兒子喜歡,再加上妙真生母再次懷孕,很快便生下了一個兒子,一家和和美美的過了幾年,意外發生了。
有一日妙真生母被人發現同鄰家混混睡在一起,
而且目睹這一幕的不在少數,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捉姦,妙真生母很快便被衆人所熟知。那段不堪的過往再度被人提起,一個曾經做過青樓花娘的女子做這種事似乎並不奇怪。
人言可畏,混混一張口更是添油加醋,道早早便與妙真生母有了私情,就連那個孩子都是他同妙真生母所生。做過青樓花娘的女子又怎麼可能是好人?這是多數人的看法,在這等不堪的氛圍之中,青梅竹馬同他那一雙父母被硬生生氣死,那個莫名其妙被冠以“父不詳”名頭的孩子也成了妙真生母的所有活着的精神支柱。不過沒了錢財來源的妙真生母不得已只得重操舊業,一日那孩子發了高燒,沒了錢財來源的妙真生母不得已只得接了一位癖好古怪的恩客,待到第二日,被恩客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妙真生母好不容易拖着傷體回到家中時,孩子卻已經因拖的太久死去了了。
妙真生母自此便瘋了,抱着那高燒燒沒了的孩子在街頭日夜唸叨着要回家,要找大夫。抱到那孩子屍身開始腐爛發臭,依然不肯鬆手,結果就在某一日冬天的早上,妙真生母被人發現抱着那孩子凍死在了路邊。
徐家老爺一口氣將事情說完之後神情十分感慨:“說起來也是可憐,後來大抵是終究扛不住良心的折磨,那混混一次酒後說出了真相,道那一日是他偷偷溜進妙真生母家中的水裡下了藥,纔會叫妙真生母第二日被“捉姦在牀”,原因是有人給了他一筆錢財。後來,妙真親口承認此事就是她所爲,你覺得妙真此女可怕不可怕?”
喬苒聞言,肅着一張臉認真道:“倒還真是個有仇必報的性子。”
誠然妙真生母之後的遭遇確實可憐,可看她的所作所爲,同樣是她的孩子,她對後頭這個孩子有多疼愛,對妙真就有多殘忍。要知道,妙真的出生並非徐五爺所期盼的,是妙真生母一手設計的。
所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也是有道理的。
“我等問妙真爲什麼這麼做,你道她說了什麼?”徐家老爺唏噓了一聲之後再次開口了,“她道她要公平,老天不給她公平,她就自己尋找公平,試問會說出這樣話語的女子怎麼可能不對我們阿緣那孩子下手?”
徐家老爺說到這裡,聲音愈發激動了起來:“她要公平,她覺得同是一父同胞,我們阿緣是天之驕女,她是道觀裡的女冠,自然心中不平,由此生出嫉妒,設計害死了我們阿緣!”
喬苒聽到這裡再次點了點頭,對着那位激動的徐家老爺道:“有道理。”
她不會有先入爲主的觀念,若妙真當真就是殺人兇手的話,至此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見她這樣回答,徐家老爺激動的情緒稍緩,臉上也多了些許淡淡的笑意,他道:“此次我們徐家並非是想要陷害她,而是妙真確實足夠可疑。”
“不錯,我亦相信妙真確實有足夠的動機去害人,”喬苒點頭之後再次開口了,她對徐家老爺道,“不過您也應當知曉斷案要講證據,徐十小姐死於心悸,原因是由被調換的藥丸引起的,不知徐家可有妙真換藥的證據?”
“事情發生在長安,她人在洛陽自不可能由她親自出手。”徐家老爺不以爲意道,“她不能親自動手卻未必不能買通他人,先前她生母那件事不就是由她買通他人引起的嗎?”
這話也有道理,喬苒再次點了點頭。
見她認同自己的話,徐家老爺又道:“所以,焉知這一回她不能買通他人動手?”
“有道理。”女孩子笑了笑,看着徐家老爺說道,“只是徐家同長安那邊一直有來往,應當聽過百姓去真真公主府前鬧事的事情吧,真真公主那裡聽起來似乎也有足夠的理由動手。如此的話,此事委實有些不知道是妙真還是真真公主做的了。”
長安那邊公主府鬧事的事情徐家老爺也是聽過的,對女孩子的擔憂,他冷笑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名字裡都有真,指不定這二人合謀呢!真真公主確實不缺錢財,可世間哪個人會嫌錢財多?就算不缺錢財,單對阿緣都有仇這一點就足以令她們合謀了。”
這話一出,喬苒便忍不住挑了挑眉,對徐家老爺她着實有些驚訝,不過驚訝之後,便再次點了點頭,道:“確實有這個可能。”
雖說徐家老爺無法做到不偏不倚看待問題,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這隨口一說,確實有這個可能。
即便妙真和真真公主身份懸殊,可只要有了共同的敵人,這就不是問題。
徐家老爺要說的也只有這些,剩餘的張解也都已經打聽過了,臨離開時,徐家老爺再三對她道:“喬大人,此事只要查定然能查出個原委來,妙真此女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簡單,連阿緣那麼聰明的孩子都中了她的招,足見此女心思深沉。”
喬苒再次點頭,道了聲“不錯”。
這一席談話說的人身心舒暢,待到徐家老爺含笑出了洛陽府衙,正要踏上馬車之時,腳下卻是一頓,半晌之後,他忽地轉身問身邊的隨從:“你覺得喬大人的態度如何?”
隨從被自家老爺這話問的不由一怔,頓了頓之後,才道:“屬下覺得喬大人很是認同老爺說的話。”
這倒不是爲了哄自家老爺開心說的假話,事實上那位喬大人也確實如此,不管老爺說什麼,那位喬大人都是點頭的,“不錯”這兩個字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了。
這還不是認同是什麼?
若不是喬大人對老爺的每一句話都無比認同,老爺又怎會如此帶着笑臉出府?
這一點,徐家老爺自然也發現了,他點頭道:“我也覺得她很是認同我的話,幾乎每一句都是認同的,可不知道爲什麼,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可這奇怪又說不出是哪裡奇怪,甚至每一句她問出的問題也沒有半點刁難的地方,而是認認真真的在問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在爲他們徐家考慮要如何才能讓妙真定罪。
都沒有問題,卻不知道爲什麼哪裡怪怪的。
徐家老爺十分不解,同隨從對視了片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隨從眼裡的茫然。半晌之後,他終是嘆了口氣,踏上了馬車。
馬車悠悠動了起來,洛陽徐氏的宅邸離洛陽府衙並不算遠,雖然馬車不快,可到洛陽徐氏宅邸也用不了一個時辰,待到馬車回到洛陽徐氏宅邸門前,隨從跳下馬車,在馬車外恭聲道:“老爺,到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隨從在原地待了片刻,眼見門房已經忍不住朝他使眼色了,隨從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又道了一聲:“老爺,到了!”
馬車裡旋即響起一陣響亮的擊掌聲,下一刻,便聽徐家老爺激動的聲音自馬車裡傳來:“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了?老爺明白什麼了?隨從一臉的茫然,下一刻,便見自家老爺掀開車簾不等他攙扶便徑自下了馬車。
下一刻,自家老爺便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激動開口道:“她口中說着認同,臉上的表情卻委實太過平靜,所以可見她說認同不過是尊重我徐家這個身份,而且我說的也有些道理才認同,可於她而言,這並不會影響她查案。”
哦。隨從心中應了一聲,覺得有些糊塗,認同老爺的話有道理不就是認同嗎?這有什麼問題?
可能書讀得多的人就是這樣的,說話雲裡霧裡的,讓人聽了不知所謂。
“這纔對了,這才符合長安那邊來信對她的描述,這個看着年紀不大的女子不是那麼容易被影響的。”隨從被自家老爺拽着“被迫”在徐氏宅邸門前來回走動,不得已只得朝門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等等。
老爺想事情時就是這樣的,誰也打擾不得。
“如此的話……除非妙真是真正的兇手,否則她是不可能輕易准許結案的。”徐家老爺走到一半,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自言自語了起來,“既然如此,也好,我便不信此事與妙真無關,那封信……你替我交給馮兆喜。”
洛陽徐氏即便沒有太傅坐鎮, 可能夠出一個徐長山的大族當然並非尋常之族。既然膽敢這個時候站出來,自然不會只有推測和論斷,更不會只懂得鼓動百姓,他們徐氏手頭還留有證據,一份證明妙真同長安城裡那位真真公主有聯繫的證據。
其實今日他已想提醒她了,不過想到這個女孩子一臉平靜的表情,忽然不想給了。倒不是說想爲大理寺斷案增加難度什麼的,而是既然你想公事公辦,那我徐氏就讓你公事公辦,也不知是你查案查的快,還是有他們交予那封信的馮兆喜查的更快。
徐家老爺想到這裡,不由苦笑了起來:說到底他們徐氏也不是聖人,此舉確實有些小雞肚腸,可此時徐家手頭委實吃緊的厲害,阿緣那孩子的家財若是能充到公中可大大緩解徐家的吃緊。其實若是阿緣還在,她也不是那等小氣的人,公中吃緊,她也並非不肯出錢的那等孩子。只可惜阿緣現在不在了,他們這才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徐家如今有一筆欠在外頭的錢財必須儘快歸還,否則一個弄不好,極有可能連累到太傅。
在俗事面前,活着的徐家族人總是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