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讓你們知道死字怎麼寫。”一拳砸在城牆上,疼的手像骨折了一樣,羅雲忿忿不平,又踹了一腳,顯然,腳折了。
府衙。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氣氛鐵一樣凝重。
羅藝看着羅雲包起來的手,皺着眉頭問道:“不是沒讓你出戰麼,怎麼又傷了?腳怎麼也一崴一崴的?”
羅雲苦着臉答道:“城頭上看得鬱悶,砸牆解氣,拳頭沒城牆硬,就成這樣了。”
“荒唐。”羅藝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
這一戰,雄闊海的五千人,死傷殆盡,只有十一名步兵存活,這幾個人倒也頑強,知道往前衝也是個死,抱成一團,同進同退,原地守到了最後,幸運的被王伯當給發現了。
羅藝下令重賞這十一人,在這樣艱難環境下生存下來的,都是可用之才,自然不能虧待了。
至於羅藝的手下,騎兵戰死四百一十二人。
步兵在與騎兵的對射過程中,也死了二百餘人,這還是在對方試探性的攻擊下,如果騎兵不顧一切的衝鋒,這個傷亡數字肯定要直線上漲,高到讓人嘔吐的地步。
雄闊海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顫抖,這鐵一樣的男人,竟然留下了兩行熱淚。
他流淚,不是因爲失敗,更不是因爲害怕。
他是爲那些因爲他的魯莽,而枉自送死的弟兄難過。
羅藝陰沉着臉,沉聲喝道:“雄闊海,你如今還有何話說?”
滿心的愧疚和痛苦,讓雄闊海臉上的肌肉都扭曲到了一起:“羅大人,我出戰前,立下了軍令狀,如今戰敗,你斬了我便是,雄某,別無話講。”
“很好。”羅藝點點頭,大喝一聲:“來人,將雄闊海拖出去,斬了!”
“且慢!”伍雲召,伍天錫,羅雲同時跳了出來。
“軍令如山,他自己立下的軍令狀,難道你們還要爲他求情麼?”羅藝板起了臉,對着三人大聲呵斥。
羅雲連忙跪了下去:“父親,雄闊海本是綠林,不通兵法,初次大戰,失敗情有可原。再者,他在我涿郡危難時前來相救,雖有罪過,亦是好意,望父親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羅藝橫了他一眼,厲聲罵道:“畜生,我平日怎麼教你。戰場之上無父子,只有軍令,軍令如山,今日我若是不斬他,今後人人自由散漫,還要我怎麼約束三軍!”
伍雲召泣道:“伍某,願替他一死。”
伍天錫也跪了下去:“求達人法外開恩,饒他性命。”
諸將見狀,紛紛跪了下去,齊聲叫道:“求達人法外開恩,饒他性命。”
羅藝沉吟片刻,望向雄闊海,道:“你怎麼講?”
雄闊海哈哈一笑:“俺既然立了軍令狀,戰敗了自要一死,更有何話說,你斬了我吧。”
“閉嘴。”伍雲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不知把莽夫罵了幾萬幾千遍。
羅雲朗聲道:“雄闊海是孩兒帶來,如要斬他,請先斬孩兒!”
羅藝勃然大怒:“逆子,你竟敢威脅我,好,我今日先斬了你,再斬他,讓你死個明白!”
羅雲心頭一咯噔,不好,老爹要發飆。
“俺知道錯了,實不幹羅雲事,求大人饒恕。”雄闊海是莽夫,卻不是個笨蛋,這會兒已經琢磨過來羅藝並無殺他的意思,要斬直接斬了,何必廢這許多周章,無非就是要他低頭認錯而已。
他心頭原本有氣,大不了一死,也不願低頭,這時見羅云爲了他和羅藝硬槓上了,一言不合就得鬧出人命,只得低頭認罪。已經害死了五千弟兄,再爲了自己的事把羅雲給害了,他可真是死也無法瞑目了。
“你有什麼錯?”羅藝見他服軟,臉色便緩和了一些。
“我……”雄闊海無奈,只得玩命的給自己挑毛病。
然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羅藝居然扮演了一個老師的角色,給雄闊海上起了軍事課,從雄闊海請戰那一刻起,一直到戰鬥結束,中間涉及的所有軍事環節,情緒問題,領兵方式,佈陣方法,步兵對抗騎兵的對策,以及雄闊海犯下的一個個錯誤,全都羅列出來,詳細的給他講解,說明。
雄闊海一開始表情很不耐煩,他最討厭的就是什麼狗球兵法,打仗麼,夠膽子就足夠了。可當聽到羅藝的話,跟他當時的情況息息相關之時,便留上了心。漸漸的,他的態度也變得認真起來,因爲他發現,如果按照羅藝說的來打,自己就算不一定能贏,至少也不會敗的這麼慘,這麼狼狽。
原來打仗並不只是靠我自己的武力的。這樣的想法縈繞在腦海中,讓他彷佛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其他諸將,也都凝神細聽,羅藝講兵法的機會可不多見,尤其是針對具體的戰例,傻子纔在一邊閒的沒事幹。羅藝征戰數十年,戰鬥經驗何其豐富,每一句話都不是空穴來風。認真聽,絕對不會有壞處就是了。
羅藝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個時辰,對雄闊海說:“你聽懂了麼?”
雄闊海很認真的說:“聽懂了一些,有些不太明白,我會認真學的。”
羅藝滿意的點點頭:“很好,孺子可教。來人,拉下去斬了。”
撲通撲通,諸將紛紛栽倒,吐血。
煞有其事的講了半天,還是要斬,看不出羅藝還挺有耍人的天分。
無奈何,羅雲只得率諸將再次苦苦哀求,直鬧了半個時辰,纔算免了雄闊海的死罪,罰他去看守城門,再有過錯,也就不殺了,直接驅逐出城,永不錄用。
羅藝本來也沒有殺人之心,不過就是要折折雄闊海的傲氣罷了,從效果上看,顯然,羅藝大功告成了。雄闊海低眉順眼,變得跟個乖乖仔一樣,別說傲氣,脾氣都沒了。
羅雲在私下很爲雄闊海叫屈,並且向他和諸將道歉,讓他鬱悶的是,包括雄闊海本人在內的一衆人等,全都表達了對羅藝的理解和敬佩,認爲他做的無比正確。
靠,算我多管閒事。
接下來的兩天,楊林不再留守,整頓兵馬,拼死攻城。
從城頭上往下看,一架架投石車,猶如古時的大炮一樣,不停歇的往城上拋射巨石。雲梯搭了一架又一架,一些膂力比較強的,也拿着弓弩往城上飈射。
涿郡的兵馬也不閒着,瘋狂的往下面扔石頭,射箭,一些勇悍的敵兵踩着雲梯撲上了城頭,也打了不少的肉搏戰。靠着諸將拼命,三軍齊心,付出了四千多人的代價後,城池還是艱難的守住了。
傷亡比較慘重,但作爲攻城一方,楊林更是付出了一萬兩千多人的代價。
從開戰到現在,楊林的八萬大軍,如今已經去了兩萬五以上,整座城下,當真是屍積成山,遍地白骨,幸好兩邊都怕死人堆鬧出瘟疫來,定期留出一段緩衝期,由羅藝這邊負責掩埋屍體。儘管這個活比較辛苦又危險,也不是沒有好處。打掃戰場,也收穫了不少的武器箭矢,盔甲馬匹,對於武器供應緊張的涿郡來說,也算是一場及時雨了。
又過了兩天,形勢愈發的嚴峻,楊林軍孤注一擲一般,前赴後繼,不顧代價,瘋狂的向幽州城發起全面總攻。攻勢一浪高過一浪,在城頭上看,只見密密麻麻的士兵,猶如潮水般席捲而來,費盡力氣,打退一波,立刻又會有第二波迎頭趕上,捨命拼殺。
連城裡的丁壯,都被動員去守城,可在楊林不計代價的狂攻之下,幽州城仍舊危機重重,隨時有被攻破的危險。
雖然城中將士傷亡慘重,但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這幾天楊林日夜不斷的攻城,而城中的兵力緊缺,所有的兵士都得晝夜拼搏,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全部都在城上頂着巨大的疲憊,劈死血戰,幾乎所有人都熬得雙眼通紅,身體虛弱的連走動都很困難。
持續的作戰耗盡了每個人的體力和精力,許多兵將甚至連開弓的力氣都沒有了。
“快點快點快點,別磨磨蹭蹭的,沒吃飽飯麼!”羅雲迎面遇見了尉遲南,正在那裡指揮民夫搬運石塊,一張豪邁的老臉,肌肉鬆鬆垮垮,眼中除了擔憂,還有深深的迷茫。
“尉遲兄,形勢怎麼樣了?”
尉遲南嘆了口氣,苦着臉說:“二公子,不太妙啊,石頭什麼的都扔的差不多了,弓箭手的箭矢早就換成了竹箭,傷亡太大了,如果不是伍雲召他們幾個拼力廝殺,力保城頭,只怕城池早就失陷了。”
羅雲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仗打到現在,個人的武勇,已經無關大局了。儘管所有的人都在堅持,可,人數上的懸殊差距,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
羅雲狠了狠心,徑直上了城頭,羅藝正身先士卒的督促軍士守城,肩膀上中了一箭,沒有拔,手舞足蹈,嚎叫聲沒有一刻停止。
“父親。”羅雲見他如此,不禁有點心酸,趕忙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