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一〇八

孫天陰帶着姜庶上山去, 臨別前撿了兩貼藥給趙洛懿,叮囑他一天三次給李蒙煎服。衝着禮尚往來,沒什麼人情味的趙洛懿把十方樓常跟自己的那隻信鷂借給他們師徒。

“遇事就放出來, 它能找到我。”趙洛懿把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布囊給姜庶, 姜庶蹲身拴在孫天陰腰上, 籠中信鷂灰撲撲的翅膀撲扇個不停, 腦袋一下一下顫動, 靈光四濺的眼珠不住看孫天陰。

“別再刺激他,每天伺候着好吃好喝就成,等我回來就有辦法了。”孫天陰安慰地拍拍趙洛懿的肩。

趙洛懿很領他的情, 回到榻前看見李蒙正在動自己的手,兩個手腕子勒得青紫, 可憐兮兮地看他, 不滿地噘着嘴, 似乎很是委屈。

“等一會兒,把藥吃了, 就放你出去玩。”

李蒙喉嚨裡不清不楚發出嗚嗚的聲音,趙洛懿硬着心腸不去看他,出去煎藥。

晚上,趙洛懿把人抱着睡覺,握住李蒙細瘦的手, 一面推他的手指給他按摩, 一面取出了根褪色的舊布帶。

“那天晚上你栽到井裡去, 自己還記不記得了?想噓噓記得叫醒我, 不許尿在榻上。”趙洛懿吹了兩聲口哨。

李蒙眉心微微皺起, 難受地扭動兩下身體,看着趙洛懿把他們倆綁在一起, 秀氣的眉頭皺成疙瘩。

“睡了。”趙洛懿把李蒙腦袋按在自己懷裡。

李蒙仍然皺着眉,但他閉上了眼睛,他明白這是睡覺的信號。

夜裡,趙洛懿睡得淺,幾乎是李蒙一動他就知道。

“要噓噓?”趙洛懿做了個吹口哨的口型。

李蒙呆滯地看他。

那雙溼漉漉的眼睛像一隻無辜的小狗,趙洛懿看了李蒙一會兒,把人牽出去,帶到茅房讓他尿尿。

師父給脫褲子,順手摸了摸李蒙的腰,李蒙往後一縮,呆呆看着趙洛懿退出去。

半天,趙洛懿沒聽見響,提燈一照。

李蒙的褲子垮在膝彎處,不知所措地瞪着牆上一隻精緻的香爐。

白色燈光映照出他窄瘦的腰線,身上有點肉,又比常年習武的趙洛懿柔軟很多,在趙洛懿看來,李蒙就像姑娘一樣,都是打不得罵不得,得好吃好喝供着的菩薩。

爲着自己的想法,趙洛懿自嘲地笑了笑,上去手掌貼住李蒙的屁股,他的屁股蛋子亮在外邊兒這麼久,摸上去涼涼的,稱手。

李蒙不滿地嗚咽了一聲。

他現在說話的時候更少了,趙洛懿經常和他說話,但不知道李蒙是腦子轉不過來還是別的地方有問題,要說不會說話,他肚子餓的時候說話特別溜,一個勁說餓了能說上百八十遍。

有一天饕餮來找趙洛懿,倆人始終說不到一塊兒去,饕餮說已經打聽到了朝廷要出誰,那邊不好對付,叫他必須親自爲十方樓去打架。趙洛懿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徒弟的話,誰的他也聽不進去。

說毛了就要動手。

一亮兵器饕餮就躲到門邊,滿嘴仁義道德把趙洛懿教訓一通。

趙洛懿早就聽見屋子裡有動靜,推門進去。

李蒙坐在牀上,手不停拍打被子,不滿地叫:“餓了!餓了!餓了!餓了……”看見趙洛懿沒能立刻反應過來,片刻後醒過神,手頓在空中,聲音也變得小而怯懦,嘴脣囁嚅:“我餓了。”

李蒙吃飯要分成小塊喂,吃粥最好,不咬吞下去也沒事。吃饅頭、餅、點心就麻煩了,有時候他咀嚼到一半,不知道爲什麼就會停頓,回過神就囫圇給吞了。

吃個飯就這麼能折騰,趙洛懿自然寸步不敢離開,他也不想離開。

李蒙舌頭打結地發出模糊的一個字音,“冷……”

趙洛懿扯上他的褲子,低頭去拴好李蒙的腰帶,把人又牽出來,走到院子裡,趙洛懿忽然停住了腳步。

李蒙一時沒注意,撞到他身上,趙洛懿連忙轉過來抱他。

“困……”李蒙上下眼皮快粘到一塊兒去了,幾乎半身的重量都依在趙洛懿身上,又冷,他不自覺伸手抱住趙洛懿,傻了之後倆人睡了這麼久,李蒙很少主動抱他。

趙洛懿臉色一沉,低頭去親他的耳朵,李蒙怕癢似的縮脖子,抱着趙洛懿的手沒撒。

“什麼人?出來。”趙洛懿兩手牽引着李蒙的手,讓他能靠在自己胸前,說話聲大了點,李蒙渾身一顫,趙洛懿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順着脖子,摸他的耳朵。李蒙渾身抖得更厲害了,腳也發軟。

從廊檐下垂掛的花藤裡走出個人來,是曲臨寒。

“師父。”曲臨寒像是不敢離趙洛懿太近,就在花藤附近站着。

“過來。”

曲臨寒墨跡着挪到趙洛懿跟前,趙洛懿看了他一眼,下巴朝角落裡一間小屋示意,吩咐道:“那間沒人住,平日有人收拾,被褥都在櫃子裡,自己鋪。”

曲臨寒一愣,旋即雙眼通紅,膝蓋一軟。

趙洛懿擡腳踹中他的膝蓋,卻是從前方頂直他的腿,抱起李蒙回房去了。

曲臨寒攥緊拳頭沉默地站在院子裡,趙洛懿不去管他,把李蒙放在榻上就拉上被子,自己脫得精光,把只穿着單薄裡衣襯褲的李蒙按在懷裡,手握着手,腳貼着腳,直至李蒙睡得渾身發熱了,趙洛懿纔有了睡意,低頭以脣與額相抵的姿勢入眠。

第二天早上,趙洛懿開門就看見曲臨寒在院裡練劍。

看見趙洛懿曲臨寒就要收招,趙洛懿卻走前,兩手負在身後,單足順着曲臨寒後蹬的右腿上行。

曲臨寒渾身僵硬地挽了個劍花,另一腳後撤,劍鋒上挑,轉而向趙洛懿腰側刺去。

趙洛懿則只屈起一條腿,曲臨寒登時單膝跪地,膝彎被無法反抗的重力下壓着,劍失了準頭,於地面劃出一米的痕跡,銳利的聲音破開清晨凜冽的空氣。

曲臨寒額頭上漸漸冒出痛苦的汗水,嘴裡不吭一聲。

“去打水。”趙洛懿起身。

曲臨寒登時歪倒在地,爬起來時還忍不住搖晃了兩下,才以劍支地,一手抓着側旁打得花架站穩。

叮噹一聲,師父門前扔出了只銅盆,銅盆還在轉時,帕子扔了出來,登時盆子定住,好一聲響。

趙洛懿也不過使喚曲臨寒兩聲,正經伺候小徒弟的活兒都不讓曲臨寒沾手。他沒問曲臨寒爲什麼大半夜來自己院子,也沒問曲臨寒當時爲什麼走,這個時候,除了李蒙的病情,旁的事都分不了他的心。

熬到七月七時,皇帝終於起駕回中安,臨行之前,召見趙洛懿。

只見趙洛懿一身勁裝,洗得乾淨,卻是早已經舊了。叢生的雜亂鬍鬚之中,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雙目,天子似乎覺得頗有趣,邊看邊咂嘴,他手指彈動一下,旁邊嬪妃就依偎上去,餵給他去了皮的葡萄。

皇帝豎起手掌,嬪妃提拎着裙子行禮告退。

從上座屈尊走下來的天子,不說話,仔細端詳趙洛懿,從左看到右,從闊挺的胸膛打量道筆直的脊樑。

趙洛懿不躲不避,沒有不悅,也沒有討好,好像天子要看,他便只是一尊塑像,由得人去看去品評。

“朕聽人說,你同自己的徒兒好上了?爲了他,十方樓的事兒也不想管了。”

不等趙洛懿回答,趙乾永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朵,那語氣裡,竟有淺淺一層羨慕。

“他是個男子,不能爲你傳宗接代,南湄神女的血脈,大概就要斷了。朕始終覺得你有點傻氣,行事詭異莫測,不會爲將來做打算,早晚你要吃虧在這上頭。不過朕在世上沒有幾個親人,這點舊情,說不得要念着些。”

天子保養良好的手搭在趙洛懿肩頭,稍用力捏了捏。

趙洛懿抱拳,不言語,聽見趙乾永慵懶的聲音讓他告退,便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趙乾永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一振雙袖,負手於背後。

珠簾震顫不已,璀璨奪目的光彩隨時光流逝轉淡,直至靜止。

趙乾永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神色變得悠遠而難測。

第二天皇帝就走了,是時,趙洛懿正在院子裡蹲着做個木凳。

李蒙快樂地坐在不遠處樹下,兩手按着板凳,一前一後地壓着板凳滿院子地挪,有時候口吃地“駕”兩聲,一隻手去後面拍馬屁股,凳子太小了,當然是拍不到屁股。

李蒙就失望地耷拉下眉毛。

趙洛懿正在做一條長凳,打算給李蒙換一匹馬。

那天晚上,曲臨寒是來看李蒙的,他聽霍連雲說了,李蒙拔蠱出了事,腦子不大好了。卻沒想到他現在是這副模樣,有時候嘴巴微微張着就忘記要閉上,嘴角偶爾會沾着涎水,不僅傻,而且讓人看着心生厭煩。

至少曲臨寒看了兩天就煩了。

趙洛懿卻無論怎樣也不煩,有一次李蒙尿到一半,想到什麼,身子轉過來,就尿了趙洛懿一身。

曲臨寒本在等他們,看見這一幕,只覺得李蒙要倒黴。李蒙自己也朝後猛然一縮,看趙洛懿的眼神警惕又害怕,大概是怕趙洛懿打他,忙去提起褲子,但又沒尿完,弄得自己身上也是。

那一刻趙洛懿的臉色很難看。

緊接着曲臨寒聽見他又讓自己去燒水,水開後,趙洛懿先給李蒙洗澡,換了一身乾淨的,才自己也去洗。

趙洛懿在裡頭洗澡,曲臨寒就帶着他的傻師弟在院子裡玩兒蛐蛐,也不能真和李蒙玩兒這個,他激動起來可能會一把捏死那小東西。

寬大的領子裡,露出來一截白皙而脆弱的脖子,曲臨寒喉頭動了動,眼神倏然一收。是李蒙玩兒蛐蛐玩兒得太起興,往前一撲,肩窩裡就露出斑斑的吻痕。

那一刻曲臨寒心頭翻江倒海。

師弟好看,他從第一次和李蒙打架時就知道,當李蒙騎在他身上提拳來揍,他想的不是要揍翻他,而是也要那樣按倒他,之後都不敢想,念頭沒出來,心裡先一熱。不過曲臨寒牢牢記着,他是王家獨苗,王傢什麼都沒了,他是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根,能不能再讓王家莊起來,都看他一個人的。他那點邪念,只要想一想他爹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和死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就什麼都不剩了。

趙洛懿同李蒙那點子事他也知道,光是李蒙要去斷龍崖找人那不要命的勁頭,就很夠說明問題。

至於趙洛懿對李蒙怎樣,曲臨寒沒地兒知道,像比師徒多一點,卻也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直至這烙印在身體上的證據直刺刺擺到眼底,曲臨寒纔在一瞬之間頓悟。

“你去廚房吩咐一聲,晚上做點魚片粥。”趙洛懿邊撣袖子邊走下來。

曲臨寒神色怪異看他一眼,不敢看多了,臉色發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趙洛懿自是沒空留心他,把李蒙從地上抱起來,按着他掙扎不已的手腳,拍去他身上的泥灰,堵住那因爲委屈而哇哇要開哭的嘴脣。

李蒙頓時就瞪大了眼睛,一口氣憋得整張臉紫漲起來。

待趙洛懿鬆開桎梏,李蒙連忙大聲喘息,眼角難受地沾染上淚光。

“委屈了?這點兒你就委屈了,小少爺。”趙洛懿一天也比一天想明白了,真要是這少爺好不了,只有一輩子做他的僕人,伺候着,保護着,再也舍不下。但凡是想通了這一節,最壞的準備有了,忽然就無畏無懼起來,不再半夜起來抽悶煙,也不再怨天尤人,甚至有時候李蒙弄髒了他的衣裳,趙洛懿還能高興地哼哼出小曲兒,畢竟那樣的時刻,李蒙對趙洛懿是有反應的,他知道做錯會有點懼怕和畏縮,就像是和趙洛懿還有互動一樣。

這天給李蒙做的長凳成了,李蒙拍了拍馬屁股,高興得嘴裡直叫喚。

叫的什麼反正趙洛懿也聽不懂,他知道李蒙開心心裡就好受些。

倏然間茂密的草叢之中,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掉進去,還不住地掙扎着,樹葉被擊打得閃動不止。

趙洛懿從樹叢裡抓出一隻信鷂,摘下信鷂足上布條,布條像是從衣服上扯下來的。

李蒙把板凳騎得咯噠咯噠響,嘴裡“駕駕”的吆喝不休。

信鷂一跳一跳落到他的腳邊,李蒙被吸引了注意,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小東西跳到他的身邊,一動不敢動,氣也不敢喘。

趙洛懿看完布條,臉色很不好看。

叫來曲臨寒,一番託付就要啓程,走前抱着李蒙的腦袋,在他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李蒙皺着眉頭去擦,卻在趙洛懿走到門邊時,眉頭猛然一收,無辜被丟出去的信鷂驚慌地撲着翅膀飛上天去。

李蒙坐在凳上玩得好好的,忽然起身,袍子帶翻小凳,他衝上去追趙洛懿時,曲臨寒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在巧手雕琢一隻小狗兒想給李蒙做玩具。

只見李蒙跑到門前,站定,腦袋左晃右晃。

李蒙胸膛激劇起伏,眼神空空,趙洛懿已經走了,他走得那樣快,笨腦子的李蒙怎麼能反應得過來?

驚天動地一聲嚎啕嚇得曲臨寒忙把狗兒一扔,上去要抱他,手臂上就捱了一口。

李蒙齜着牙,不遺餘力地咬他,鼻翼翕張,眼圈通紅,腮幫咬得僵硬地鼓起。

100.一〇〇4.兵器71.七十一92.九十二171.一七一105.一〇五106.一〇六119.一一九167.一六七66.六十六143.一四三188.走放羊(3)65.六十五103.一〇三133.一三三119.一一九3.舊傷133.一三三157.一五七121.一二一115.一一五36.闇火78.七十八7.任務24.遺書133.一三三177.一七七174.一七四162.一六二70.七〇66.六十六8.蓁蓁126.一二六91.九十一187.走放羊(2)162.一六二152.一五二33.祭司142.一四二143.一四三67.六十七184.一八四115.一一五116.一一六68.六十八106.一〇六88.八十八136.一三六62.六十二72.七十二50.五十127.一二七161.一六一88.八十八173.一七三108.一〇八76.七十六159.一五九130.一三〇166.一六六144.一四四132.一三二126.一二六32.師兄110.一一〇55.五十五165.一六五21.故舊78.七十八17.閒人35.試試81.八十一31.幼獸135.一三五47.四十七12.外族71.七十一77.七十七133.一三三107.一〇七98.九十八17.閒人188.走放羊(3)34.請教98.九十八30.出城15.南湄158.一五八117.一一七94.九十四101.一〇一187.走放羊(2)180.一八〇92.九十二189.走放羊(4)164.一□□168.一六八172.一七二147.一四七61.六十一
100.一〇〇4.兵器71.七十一92.九十二171.一七一105.一〇五106.一〇六119.一一九167.一六七66.六十六143.一四三188.走放羊(3)65.六十五103.一〇三133.一三三119.一一九3.舊傷133.一三三157.一五七121.一二一115.一一五36.闇火78.七十八7.任務24.遺書133.一三三177.一七七174.一七四162.一六二70.七〇66.六十六8.蓁蓁126.一二六91.九十一187.走放羊(2)162.一六二152.一五二33.祭司142.一四二143.一四三67.六十七184.一八四115.一一五116.一一六68.六十八106.一〇六88.八十八136.一三六62.六十二72.七十二50.五十127.一二七161.一六一88.八十八173.一七三108.一〇八76.七十六159.一五九130.一三〇166.一六六144.一四四132.一三二126.一二六32.師兄110.一一〇55.五十五165.一六五21.故舊78.七十八17.閒人35.試試81.八十一31.幼獸135.一三五47.四十七12.外族71.七十一77.七十七133.一三三107.一〇七98.九十八17.閒人188.走放羊(3)34.請教98.九十八30.出城15.南湄158.一五八117.一一七94.九十四101.一〇一187.走放羊(2)180.一八〇92.九十二189.走放羊(4)164.一□□168.一六八172.一七二147.一四七61.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