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臨寒的回憶下, 趙洛懿一行越來越接近和李蒙失散的那間破廟。找到破廟是在天剛亮的時候,曲臨寒跑到裡面去看了一圈,出來向趙洛懿抱拳道:“就是這裡, 牆上有我做的記號。”
爲了尋找李蒙下落, 後來曲臨寒帶着霍連雲的人馬又來過這裡。
“怎麼回家了……”被曲臨寒從馬上抱下來, 驤賢揉了揉睡得腫起的眼, 他還困着, 呵欠連連。
“你認得這裡?”曲臨寒鬆了口氣,他不想暴露是自己把李蒙推下山去,有現成的人來領路, 風險頓時小了。
“嗯,有時候我會偷偷溜出來。”話剛出口, 驤賢立刻捂住嘴。
“沒事, 我不會向許三叔告狀。”李蒙纏滿繃帶的手摸了摸驤賢的頭, 精神疲倦地勉強撐起眼皮,示意驤賢領路。
趙洛懿抱着李蒙跟着他。
曲臨寒走在最末。
“這裡。”耳朵貼地探聽的驤賢爬起身, 拍乾淨身上泥灰,抱走及人高的野草,下面果然覆蓋着一個洞口。
李蒙推了推趙洛懿,“讓我下來走吧。”
“我抱着你。”
“這條暗道很長,裡面又沒有光, 不好走, 你看着我點就行。”李蒙固執己見。
趙洛懿放了李蒙下來, 卻在李蒙要打頭陣鑽進通道里時, 扯着李蒙的手臂, 直接把人背到了背上。
“你……”李蒙想捶他兩下,手又怕痛, 終究沒落下來。
“乖點,別動。”趙洛懿側過頭,在李蒙的手上親了親,脣片碰在繃帶上。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這幾天李蒙的情形很不好,睡睡醒醒,有時候醒來只看一眼,就又睡過去。渾身裹挾着一種血肉腐敗的臭味,加上塗上去的藥膏,聞上去讓人很不舒服。
趴在趙洛懿的背上,李蒙時不時擡頭張望一下,暗道很深,前方沒有一絲光亮,只有曲臨寒偶爾被什麼東西絆倒,會罵罵咧咧吹亮火折看一眼,但洞中溼氣太重,空氣稀薄,要是換到蠟燭上,根本不能長時間照明。
李蒙無意識發出了一聲低吟。
“痛?”
趙洛懿聲音極低,卻在洞穴裡擴散開去。
頓時驤賢緊張大叫起來:“李大哥,怎麼樣了?”沒看清路的驤賢撲出去就撲到了曲臨寒,曲臨寒連忙站直,把他推開。
“沒事,放心,我們師父很厲害。”曲臨寒扶驤賢站直,隨口安慰道。
“沒有啊。”李蒙迷迷糊糊張開眼,眼前依舊是黑暗,他不明白趙洛懿爲什麼會停下來。
“快到了,出去先找許老三說清楚,給你放血吃藥。”
李蒙嗯了一聲,他的聲音很微弱,其實沒太聽清趙洛懿說的什麼,但基於完全的信任,無論趙洛懿說要做什麼,李蒙也會配合。
感受到空氣開始流動,趙洛懿擡手拍了拍李蒙的臉,確認李蒙是清醒的。
“到了嗎?”李蒙只覺頭大如鬥,沉重的感覺讓他要擡起腦袋來都很困難。
“有風。”趙洛懿道,“應該是不遠了。”
趙洛懿側過身,讓李蒙站到地上,很快扶住李蒙有下滑趨勢的身體,出聲道:“臨寒,來照一下。”
引到絲絨上的火只帶來短短一瞬的明亮,已足夠趙洛懿看清面前的地勢,光滅,他扶李蒙坐下。
李蒙感到趙洛懿在解開他的襪子,布料與皮膚摩擦出隱約的痛感,還有點癢,雖然不太看得清趙洛懿的臉,李蒙還是知道,他看着自己。
“襪子又溼透了。”趙洛懿丟開李蒙被滲出的血水浸透的襪子。
血氣混雜着洞裡本來就有的潮溼黴味,愈發難聞。
“不用管了。”李蒙彎下身,吃力地按住趙洛懿的手,“反正要出去了。”他抿了抿乾裂生疼的嘴脣,混亂地想,怎麼這當口發燒。
曲臨寒在包袱裡翻了半天,沒找出乾淨的襪子來。
“襪子不穿了,臨寒你過來。”
曲臨寒走了來,趙洛懿抓住他的手臂,這一下極重,曲臨寒幾乎要叫出聲。
“照顧好你師弟。”
曲臨寒瞬間領悟,蹲下身來,趙洛懿把李蒙扶到他背上。
實則曲臨寒心裡很是複雜,揹着李蒙站起身之後,仍在出神,怎麼趙洛懿要捏他那一下,他師父不像是會做多餘事情的人。
“師兄,有勞了。”
滾燙的呼吸鑽進曲臨寒脖子裡,他側臉微微發燙,笑道:“你是我師弟,照看你是應該的,穩着點。”託着李蒙的手緊了緊,李蒙不太沉,沒一會兒,曲臨寒感到他師弟的臉貼到了脖子上,甚至頸後的軟肉誠實地反饋出,師弟的脣依然柔軟,卻幹得皸裂。
一臂赫然攔在曲臨寒和驤賢的面前,離洞口已不足十米,天光看起來很是陰沉。
“師父?”
“你們兩個,先不要出來。”趙洛懿沉聲道。
曲臨寒認真看了他一眼,看出趙洛懿的警惕,大概他已經察覺了什麼。曲臨寒轉過頭去看驤賢,驤賢挪着身子靠過來,抓緊曲臨寒的衣角。
“嗯,三個,都不要出來。”說完趙洛懿向着洞口走去,邊走邊取下腰間長劍,隨手拋開了劍鞘。
趴在曲臨寒背上的李蒙忽然敏銳地皺了皺鼻子。
“師兄。”
“什麼事?”曲臨寒正高度緊張地注意着洞口,打算有突發狀況就帶着兩個小的直接跑。
“剛纔我看見這洞裡有水。”
“有。”曲臨寒奇怪地回頭想看李蒙一眼,被李蒙按着腦袋轉到前方。
“你放我下來。”
曲臨寒想了想,說:“好,聽你的,要做什麼?”
“弄點布,包袱裡是不是還有衣服?”
“有。”
“扯點佈下來,打溼,一人一塊,捂住口鼻。”李蒙吃力地說,語速極其緩慢,他靠坐在一旁,背部抵着崎嶇不平的石壁。他剛纔聞到的味道,是煙燻起來的氣味,但不是從洞口飄進來,趙洛懿走出洞口,就看不見人了。
“來,一人一塊。”曲臨寒分給李蒙一塊,李蒙按在鼻子上,他轉過頭去,把另一塊按在驤賢的鼻子上,神色放得很是溫和,“按着它,不要拿下來。”
驤賢鼓着圓圓的眼睛,用力點頭。
曲臨寒按着鼻子上的布,來回看洞口和來路,坐立不安地模樣。
“師兄。”李蒙聲音虛弱。
曲臨寒想起來他在發燒,便過去,把人扯到自己懷裡靠着,問他:“怎麼回事?”
“有人放煙。”李蒙這才說。
曲臨寒驚疑不定的目光來回掃了一轉,嘴角抽搐,“不、不會吧?”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有人跟在我們後面來了。”李蒙說。
“不可能,要是有人跟來,師父一定早就知道。”曲臨寒不假思索道,張着的嘴卻沒合攏,瞳仁緊縮,他看一眼洞口,聲音輕了許多:“也許師父知道了但沒有說破。”
李蒙點點頭,“也可能真的不知道,這些人可能和我們不是一道,並沒有跟來,只是恰好撞上罷了。煙剛起來,沒事,師兄,你出去看看,師父那邊怎麼樣,這個洞不能久待。”
前腳曲臨寒出去,後腳李蒙就聽見一串沉重的腳步聲狂奔而來。
驤賢緊緊捂着鼻子和嘴,顯得很緊張。
李蒙對他招招手,驤賢立即毫不猶豫鑽到他旁邊。
幽深黑暗的洞穴裡,聲音漸漸靠近,鍾乳上落下的水滴都無比緩慢,時間在凝滯的空氣中有如凍結。
“你們倆……”熊一樣的托勒像只大猩猩那樣猛地搖頭晃腦起來,劈頭蓋臉甩了李蒙和驤賢一身。
“……”李蒙試着把驤賢推出去,但他的手太痛了,只好虛虛以膝蓋向外頂驤賢,“過去。”
托勒一把抓住驤賢,把不情不願的小傻子抱在懷裡,那一下勒得驤賢臉色都變了,他彷彿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慘叫。
“外面有人在放煙,薰死我了,你們待在這裡幹什麼?那邊是出口了吧?”托勒張開雙臂,直接打橫抱起驤賢,說:“現在出去,我看外面的人已經等不及了,他們在商量把這條通道清空之後,要在裡面埋藏□□。”
“等等,托勒!”李蒙叫了一聲,“這頭的情形可能也不太好,我師兄出去看了。等他回來……”
“不行,那些人放的煙簡直要了老子的命了!我可不能再待下去,薰成烤豬便宜誰?”托勒隨口道。
這刷新了李蒙對托勒大秦官話水平的認識。
“等不了多久,給你。”李蒙浸溼了一塊布,示意托勒捂在鼻子上,托勒抱着驤賢,只好驤賢替他按着。
“你什麼時候跟上來的?”李蒙一面密切留意洞口,一面和托勒聊了起來。
“兩三天了。”托勒語氣不滿,“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還是我的傻小子好,那天跟着你們不到半日,就被他發現了。這說明我們是天生絕配,他對我有感應。”
驤賢目不轉睛地盯着托勒的脖子,那裡有一個可疑的齒痕。
托勒一無所覺地繼續道:“你們師父看來也不怎麼樣嘛,警惕性差成這樣,在我們那裡,很容易就命喪黃泉了。什麼時候安排我們切磋切磋,完事我好帶這小傻子回去。”
“你不是說不回去嗎?”
托勒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半晌,才無奈苦笑:“我老子死了,他的位子我是不稀罕,但一個子兒都分不到以後拿什麼養這個小傻子。你這個做師兄的,難道忍心以後你師弟就跟着我餐風露宿,茹毛飲血嗎?”
“……”李蒙差點忘了,現在驤賢是他師弟,他繃着個臉,“再說吧。”李蒙心裡想的是,有趙洛懿在,要打發托勒不是難事,驤賢幫過不少忙,自然不可能讓個來歷不明的外族人直接帶走。誰知道帶走之後,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國度,南湄還有奴隸買賣市場呢。不過此時不便說出來,畢竟他還想好胳膊好腿兒地出去。
洞口顯出一個猴子般的身形,蹦躂過來的正是曲臨寒。
曲臨寒看見托勒,腳步立時停住了,遠遠站着,喊了一聲:“師弟,你別怕!我去叫師父來!你等着啊!”
“曲!臨!寒!”
就見曲臨寒比來的時候跑得還快,一溜煙就沒了。
“還指望你師兄?一個武功不濟,一個膽小如鼠,小傻子,還是我待你不錯吧?”托勒笑着逗弄驤賢的下巴,驤賢整個身子繃得緊緊的,憋出一句話。
他的手指去戳托勒的脖子,“誰盯上你了?有人要吃你嗎?怎麼也有人咬你的脖子?”
他眼底興奮的閃光落在托勒眼裡,成了不用解釋的擔憂,托勒頓時笑逐顏開,“是呀是呀,有人盯着我呢,你是不是很緊張?”
“那人在哪?”
“被我有多遠踹多遠打發掉了。”托勒抱起驤賢下滑的身子,嘀咕道:“你小子怎麼好像重了。”
驤賢不滿地皺起小眉毛。
忽然一個“球”從洞外滾了進來,撞在山壁上才停了下來。
“衆位,我們老大有請。”球站了起來,是個矮個子大肚子的男人,笑容可掬地彎着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