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在秦芳問出口後,她就發現這個事實,更覺得自己是神經了。
他是專程來找她的,他已經用過一個嗯字回答過她,她如今又問,難道不愚蠢嗎?
可是,她心裡卻在這一刻想要一個明晰的答案,因爲她覺得那一個“嗯”,太不清不楚。
蒼蘊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繼續地在秦芳的上腹處,兩手不斷地遞交着繃帶卷爲她纏着傷口,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一時間,兩人之間是沉默的,只有不斷的纏繞,以及在纏繞時,兩人每一次的貼近……
秦芳覺得她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松柏香氣,甚至更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噴濺,可是……他卻並不回答她,讓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有了一種詭異的感覺。
就好像,他在逃避什麼,而她,卻異常地尷尬。
當綁帶終於纏好,將布頭繫上時,蒼蘊坐在了她的身邊,而後低聲說到:“我接到信息,說你被曼羅擄走,所以我來了。”
秦芳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了自己的迴應,此時她其實已經不想要答案了,因爲那種懸着的尷尬她並不喜歡,她甚至在懺悔,自己不該發問。
“雖然說外面都傳言你死了,但我覺得你應該不會,猜想你應該是按你所期望的回到卿家族地,爲了驗證我的猜想,我來了,結果一來,就聽見有人因爲設計殺你而事後掩蓋,我自然按她們說的尋了來,結果。正好趕上。”
“看來我運氣很好。”秦芳笑了一下:“謝謝你救了我。”
蒼蘊低着頭盯着地上的草梗:“不用謝我。是你自己救的你自己。”
秦芳扭了下嘴巴:“若沒你接住我。我根本沒機會救自己。”
蒼蘊依然低着頭,他沒有出聲,於是兩個人之間,再度恢復了那叫人並不怎麼舒服的沉默。
秦芳不喜歡這樣的沉默,所以她轉了轉眼珠子後,故作輕鬆的看向他:“哎,你欠我的,該還我了吧?”
“什麼?”蒼蘊一愣。擡頭看她:“我欠你什麼?”
“秘密啊!”秦芳笑着揮揮自己的右手,又指指對面一直看着蒼蘊的小米:“你知道了我的秘密,總得也讓我知道點你的秘密,這才公平不是?”
蒼蘊扭了下嘴巴:“可我的秘密都沒你的這麼讓人……難以想象。”
“那不管,反正你得說兩個!”秦芳昂了下巴,一派你不能欺負我的模樣,看得蒼蘊有些無奈地一笑:“可是我已經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了啊!”
秦芳一愣,忽然明白,他說的是關於他的野心,要的是這天下。
“那個不算。那天我也告訴你,我叫秦芳呢!”她說着衝他擺手:“趕緊說兩個來!哪怕你編兩個也行啊!”
“編的也行?”蒼蘊有些意外。
“對啊。反正我要的是公平,至於真假,管他的,大不了,就當聽故事了。”秦芳說得一臉無所謂,實際上,內心正在壓下所有亂而雜的感覺。
蒼蘊抿着脣,眼珠子左右轉了轉,隨即說到:“你想知道什麼?”
“啊?”蒼蘊這個回答讓秦芳詫異。
“我真的不知道可以說什麼,所以,不如你問我吧。”蒼蘊看着秦芳一臉認真,可是秦芳卻不知道自己能問什麼。
一時間她有點茫然,但忽然她想到了先前小米對她報告的情況,眼睛一眨她開了口。
“那我問了啊!那個,你的血,是不是,比較特別?”她問的比較婉轉,因爲她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時代的人講分子原子粒子……
蒼蘊一頓,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對面那個懸着的怪物小米,而後點了頭:“是有點。”
秦芳一臉好奇的看着他,等着故事,蒼蘊沉吟了一下說到:“聽我父親說,在我出生的時候,有天火降臨,家人雖然無事,但房屋被毀,而我們也被濺起的塵土所埋,等到醒來後,發現並無什麼傷害,也就沒當事,但是……後來他們發現,我有些不同。”
蒼蘊說着擡起了自己的手:“我受傷之後好的特別快,不管多重的傷,我都會完好如初,連個疤痕都不留下。”
秦芳聞言忽然晃動了手指:“我想起了,當初我在卿王府裡,素手說你救了我,而那時我的手上並沒有傷痕……難道……”
“沒錯,傷口復原了,完好如初。”蒼蘊說着抹開了自己的衣袖,亮出了他的手腕。
昨夜,他情急之下選擇了用血救她,其實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因爲她知道,傷口好起來的速度是必然會讓她發現其中的端倪的。
看着蒼蘊那光潔完好的胳膊,秦芳就想到了小米先前告知自己的輸血,立時她的脣蠕動了一下:“謝謝你……”
“你謝過了。”蒼蘊直接打斷了她的道謝,然後看向了遠處。
而秦芳此時擡眼看着他,就發現他的表情並不是得意的自負的,而是透着一抹唏噓的冷色,而他的雙眼,竟然充盈着一種受傷的憂傷。
受傷的憂傷?
秦芳爲自己的發現而驚詫,畢竟他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又那麼的高冷無情,但隨即她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點什麼,眨眨眼後笑着開了口:“你別這樣啊,你也許會覺得自己和別人不同,有種找不到同類的孤單感,但到底,這是好事啊!我可巴不得能像你這樣有自我治癒能力呢!”
開玩笑!這可是實打實的異能啊!
要是什麼傷口都能完好如初,那她簡直就可以橫行霸道地衝去東碩王宮裡搶那個什麼碧落草了,根本不用小心翼翼的頂着一個身份,還得爲人家先去護衛族人。
“好事?”蒼蘊聞言卻是冷笑了一下。隨即扭頭看着她:“如果因爲這個。你被人拋棄了。你還覺得是好事嗎?”
秦芳一愣:“什麼,拋棄?難道你父母……”
蒼蘊的一雙眼充滿了濃濃地怨恨:“沒錯,更甚至,不僅僅是拋棄……我被當地的巫師判定是妖靈附着的孩子,他們把我綁在火柱上,接受烈火的焚燒……”
“天哪!”秦芳驚訝地叫出聲來,人卻是一把抓了他的胳膊:“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秦芳覺得這不能接受。
在她的眼裡,父母是最親愛的人。即便孩子出現了異樣,做父母的也不能夠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你,你那時……”
“很痛!”他說着眼裡已是通紅:“我可以傷口和好如初,可我避免不了受傷,也避免不了痛……那火燒的我渾身發燙,發疼,痛得我一直在尖叫……”
他說着,腦海裡已經出現了記憶力最可怕,最令他顫抖的那一段。
熊熊地烈火燃燒着,他被捆在殿前的龍柱上。聲嘶力竭的喊着父皇,母后……喊着救命。更喊着痛……
可是大火的呼啦啦裡,他只能依稀聽見母親的啼哭聲,至於父親,他聽不到半句言語,因爲那時,號角在吹響,戰鼓在激昂,還有無數的巫人帶着面具在那裡跳着向神靈祈禱的儺舞……
他喊的聲嘶力竭,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
可是沒有人管他,沒有人救他,他感受着烈火在身上的攀附,然後痛到完全失去了知覺……
“後來呢?”秦芳的聲音已經是顫抖的了。
從來都可以保持鎮定的她,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從脊骨裡傳來的寒意,更感受到內心彌散着的一種痛。
“後來,我醒了,我發現自己被丟棄在墳地裡,而我的全身一片焦黑……”蒼蘊哽咽着低下了頭,“我在那墳地裡躺了三天三夜,躺到我的全身完好如初後,我扒了死人的衣裳,吃了墳地裡孝敬的食物,然後一路順着山向下跑,開始了一路的乞討,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師父,我纔有了新的生活。”
秦芳聽得一雙眼在不覺間淚已滿布。
他是多麼的輕描淡寫地講着昔日的事,可是她卻完全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樣的畫面。
這讓她不寒而慄,更讓她此刻有種想要摟住這個男人,然後去輕撫他背脊的念頭。
因爲她覺得那簡直是她此生無法想象的傷痛。
更覺得,他太過可憐。
“那時,你,多大?”她的淚從眼角滑落,聲音已是哽咽。
“六歲。”他說着雙肩已經抽動起來,秦芳覺得心頭一抽,拉着他胳膊的手,不由的一扯,隨即就張開了雙臂抱住了他。
痛從創口處迸發出來,可是她沒有出聲,她咬着牙壓着那份痛,因爲她覺得此刻的他比自己痛。
沒有言語,因爲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來安慰他,她只知道,此刻他是悲傷的,而她是心痛的。
她唯一能做,並在做的,就是抱住他,輕拂着他的背脊,希望這慘痛的回憶能被他塵封或是遺忘--她後悔着自己的詢問,她甚至覺得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因爲她總是問到會讓兩人不舒服的問題。
“對不起。”她由衷的道歉,因爲她相信這樣的糟糕回憶,誰都不願意再想起。
“不,你沒有錯。”蒼蘊哽咽着下巴放在她的肩頭上:“說出來也好,說出來,至少我不用一輩子憋着這個秘密,一輩子自己一個人痛。”
秦芳聞言一愣,隨即輕聲地應和:“嗯,沒錯,會有個人陪你一起痛,而那個人,就是我。”
蒼蘊的身子微微一滯,隨即從她的懷中離開,直勾勾地看着她:“這是我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秦芳使勁地點頭:“我明白,就如同我的秘密一樣,我們互相保密。”
蒼蘊眨眨眼,認真地說到:“沒錯,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