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珠子命做的藥引,效果顯著。
姚幼薇跑到她身邊,神色自責內疚,那雙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此時蓄滿淚水,她悲傷地近乎要昏厥過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牢他竟然爲我做出這種事情!要是我知道這次病危需要那孩子的命,我死也不會同意的!”
她可能還意有所指地說了些什麼,但姬辛全然不在意。
面對這個奪取自己孩子性命的女人,她甚至還能進退有度地將她送走。
她過分冷靜的作態,讓姚幼薇感到不解並覺得她不配做個母親。
她斥責罵了些什麼,姬辛都置若罔聞。
看着姚幼薇憤而離去的背影,她聽到自己內心平靜近乎冷酷的自語:“沒什麼不可以拋棄,沒什麼不可以做出。”
也許是姚幼薇玩累了。
姬辛被從這華麗的囚籠裡趕了出來,不是放她走,只是讓她離嬴少牢越遠越好。
她自然不會做出得不償失的反抗,順從跟着僕人遷居到了一處僻靜混亂之地。
僕從說了,自此以後,她的一切供給都要憑自己努力換取,姚氏不養廢人。
將一直會被驚醒的阿洵哄睡,姬辛才做到簡陋的桌案旁,試探性地開始磨墨練繪陣法符籙。
她日日抽血供養姚幼薇,體內神血維持自己的生機都已經很勉強,就更不要說重塑丹脈修爲了。
再者,她體內的混沌好不容易安生了下來,她可不想再試一下身體從內向外崩潰的處境。
她看着筆下廢掉的幾張符紙,並沒有太過失望,畢竟她已經是個廢人,繪不好很正常。
只是——
她摩挲着手中血骨,出神地凝視着窗外皎潔月輪。
我也許……還有別的途徑可以走一走。
她現在居住的地方魚龍混雜,身無所長的她本該爲了生計落到一個難堪的地步,只是,還沒等到試探之人出手,她就有了大造化。
全賴她那張順從柔媚的臉所致,竟得到了姚族少主姚巳景的垂憐。
姬辛抱着阿洵,踏入了姚巳景的後院。
阿洵緊緊抱着她的脖頸,小心翼翼伏在她耳畔問道:“姑姑,我們再也不需要外出冒險,纔能有東西吃了嗎?”
他雖然才四歲,但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早早見識過了人心險惡,以讓人心疼地速度學會了察言觀色。
姬辛笑着點點頭:“嗯,以後,你都不用擔驚受怕了。”
阿洵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小大人似的拍拍胸脯:“姑姑,我會快快長大,絕對不讓再你受欺負的!”
“姑姑以後就拜託阿洵了。”姬辛笑着,“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分房睡了哦。”
“爲什麼?”抗議。
“因爲阿洵已經是一個小男子漢了呢。阿洵要保護姑姑,自然要從學會孤立生活開始,不然,保護就是一句空話哦。阿洵難道只是在騙姑姑嗎?”
“當然不是!”
阿洵想了半天,覺得姑姑說得很對。
是以,夜晚來臨之際,他躺在了廂房的牀上。
第一次離開至親,讓他心底生出無盡恐懼,然而想起他們曾經的遭遇,他又不住給自己打氣。
幾次三番,終於睡了過去。
姬辛就坐在他房門外的臺階上,聽着屋裡的動靜歸於平靜,才揉揉發麻的雙腿,緩緩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燭火通明。
姬辛沒有遲疑,推門而入,就瞧見桌旁端坐的人影轉過頭來。
他身形高挺寬厚,暖色的燭光在他臉上撒下明暗的影子,更顯得他五官輪廓分明,英姿勃發。
只是,彷彿是等了很久的樣子,神情不甚愉快。
姬辛:“不好意思,阿洵剛剛睡着,是我來遲了。”
姚巳景:“不要笑了,你笑得真難看。”
姬辛眉眼微彎,她摸了摸自己蒼白失色的臉,神情坦然:“縱然不笑,我的姿色不也過是中等普通而已。唯獨笑起來,方纔顯出一絲姝色,他們都是這樣說的。少主若是想要姿容雙絕之人以悅心神,恐怕殺了我也做不到。”
姚巳景眉宇間浮現被頂撞的不快。
姬辛擡手解開束髮的木簪,置於桌上,跪伏在他膝上,半點不怕,只是笑吟吟地仰望着他不痛快的面龐:“少主救我於危難之際,我自然是感激不盡。倘若因我而生了不快,倒是我的罪過了。”
“哪怕我讓你做了一名侍妾,哪怕你知道你如今的遭遇都是小妹示意,你也很感激我?”姚巳景微微俯下身,眼底閃過一絲熱意,滾燙的手掌摩挲着她冰冷的臉頰。
他明明已經在極力剋制,可是姬辛卻順從地仰起頭,柔和目光如水泠泠,不見絲毫怨懟。
就在他呼吸都染上一絲曖昧熾熱,手指順着她白皙的脖頸緩緩向下時,就聽她含笑輕聲低語:“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我。我自然是感激的。”
手指已經觸及她胸口的衣襟,天生的高傲自負讓他無法繼續下去。
姚巳景收回手,起身,離開。
一套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乾脆果決得很。
姬辛望着她從院子裡消失的身影,良久之後,樂出聲:“呵,這就是男人。見色起意,天生的壞胚,卻妄圖得到女人全然信賴的愛慕。”
她擦着被他摸過的臉頰和脖頸,“真教人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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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時來運轉。
得到安全的居所之後,姬辛又得到一個好消息。
姚氏族長前不久隕落在一處上古秘境。
隨行衆人,唯有嬴少牢僥倖留得一命,只是現在他的情況也不太好,一直都在昏迷之中。
姚巳景與姚幼薇各有各得忙,姬辛倒也落得自在。
日日在院子裡教授阿洵,她也沒有片刻閒着。
等到冬天落第一場雪的時候,重傷昏迷的嬴少牢終於清醒過來了。只是他傷得太重了,以至於修爲都掉了一個層次。
這些消息自然不是她有意打聽。
是姚巳景見不得她平靜淡然的模樣,故意告訴她的。
只可惜,姬辛讓他失望了。
不管他如何提及嬴少牢,都不能讓她有一絲一毫地動容。
而姬辛宛若看白癡無理取鬧的眼神,殺傷力巨大,饒是他也經常不敵敗走。
這天夜裡,姬辛本來已經睡着,卻敏銳察覺到一絲動靜。
她起身,剛要點燈,就被人握住手腕。
來人呼吸急促,細瘦有力的骨節幾乎要捏近她腕骨裡,很疼。
姬辛微微蹙起細眉,掙脫兩下沒能擺脫,也就隨他去了:“你來幹什麼?”
他聲音喑啞低沉,像是下定決定,迫切道,“我們一起走吧,我可以……”
姬辛像是聽到什麼驚天笑話,笑得幾乎要肚子疼,黑暗中,她目光落在他臉上,眼中惡意滿滿:“原以爲你是來尋仇,沒想到你竟然還在發夢呢。”
狠狠從他手中扯出手腕,姬辛道:“沒想到呀沒想到,嬴少牢,你竟是如此命大。看來是天不與我,也怪我當時心軟。若是再多來兩個咒,想必就能收了你這條賤命。嘖嘖,可惜啊……”
很遺憾。
她走到桌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阿辛……”
“不要叫我的名字!”
姬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旋身猛地將茶盞擲到他頭上。
他沒躲,碎片四處飛濺,額上頓時留出一行血痕。
“你以爲我是在怨恨你嗎?”
姬辛目光冷凝,“不,我只是覺得噁心。當時的我,在你眼裡一定很可笑吧。你害得我父母親族枉死,害得阿玄不得不以身祭陣,而我,居然將仇人當做救命稻草救活。我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雖然只有一瞬,可我竟真的相信了你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