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其實已經想起了一些細碎的東西。
說起來,還要感謝那天劈頭蓋臉降下的雷霆。
如果沒有它的刺激,她現在肯定依舊被本能裹挾,連自己爲什麼出現都搞不清楚。
想起自己那從屍山血海中歷練出的暴戾兇狠本能,燕殊嘆息着將貓兒放回去,自己也躺倒裡側準備睡覺。
“是正面情緒維持了我的一絲生機。在察覺到恨意除了會將我拉入毀滅深淵,不會給我帶來一點幫助後,我果斷捨棄了生命中的所有負面感情。”
燕殊揉着貓兒的小腦袋,“快樂和愛支撐我度過了漫長煎熬的時光,然而混亂卻如潮氣侵蝕着我的記憶,那些鮮活生動的回憶,皆如沒保管好老舊照片,破損漬染。我拼命不想遺忘,可到頭來我連自己珍視之人的容貌名字都記不得了。”
貓兒自然不會迴應她,燕殊也沒期盼得到他的迴應,只是突然很想跟人傾訴一下:“就在一切將要泯滅之際,主上找到了我……我們做了交易。如你所見,我再次活過來了。”
夜色靜寂悄然,窗外皎白梨花彷彿永遠不會荒蕪。
嗅着清淺寡淡的梨香,伴着溶溶月色,燕殊打了個哈欠,攬着貓兒睡了過去。
翌日。
嬴少牢領着一個笑眯眯地青年來到這裡。
人還沒進來,就傳來他朗朗調侃:“這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讓你特意開了梨宮?嬴宗主,你可騙不了我,這梨宮從建立之初到如今,可是一直沒有第二個人涉足,乃是衆人心知肚明的禁地,現如今竟然住進了外人,我很好奇啊!”
“她是姬氏朋友,自然要好好招待。”嬴少牢風輕雲淡,引他過來,“她也是靈均的救命恩人,你且規矩點。到了,進去吧。”
來人自然是姜平:“算了,我自個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跟你糾纏。”
燕殊就見一個身穿繁雜扇紋衣服的男人先嬴少牢一步,邁入門裡:“姜平?”
他看到抱着貓兒的身形,愣了片刻,但視線落在她臉上時,很快就回過神,拱手施禮:“正是在下。”
燕殊回禮:“聽聞你醫術精湛,又是靈均之友,今日便麻煩你給我們瞧一瞧。”
說着,她將貓兒放到了桌上軟塌。
一涉及自己的專業領域,姜平便收起那副笑眯眯的作態,認真起來。
“靈均體內舊傷已經癒合得差不多,想來這兩日便會醒來。而且,他體內還有宗主靈丹護身,燕姑娘不必擔心憂慮。只是……”
他說着,將手指從她腕上離開,眉心生結,“我曾聽宗主所言,之前樂遊峰曾有醫師來給姑娘診治過,說是並無沉痾。我的答案與他並無二致。據脈相所示,姑娘確實身體康健,並無暗疾。”
燕殊點頭,並不覺得有問題。
她的記憶一部分被自己拋棄了,一部分被消磨了,哪裡是醫術可以挽救的。
“這是溯夢丹,有窺見腦海深處記憶的功效。”姜平倒也不是全無方法,“燕姑娘記憶有損,吃下這個東西,有一定機率可以重新找回被泯消的記憶。但這也僅僅是可能,希望你不要抱太大期望。”
燕殊接過:“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
告辭之後,他們二人來到天虞峰高臺樓闕。
嬴少牢負手而立,孤身站在樓檐下。
姜平隨侍在他身後,從他這個位置可以看到他悠長的目光落在梨宮那裡。
“不是她。”
“是她。”
姜平覺得衆人都被他的外表欺騙了,什麼端方持重,分明是偏執眼瞎!
“她們二人的面貌都不相同!”姜平道,“更何況,我剛剛卜算了一番。她沒有過去,也推演不出未來,她只是活在當下的一抹混亂。你明白這什麼意思嗎?她啊,是惡海之物,只存在於當下,一旦死去,便會永遠消失!身爲宗主,我們淨宗立身根本是什麼,你不會忘記了吧?”
“名字……”嬴少牢淡然道,“你不會懂的,燕殊,是她告訴過我的真名。在她還沒有來到琉璃境之前,她便一直叫燕殊。”
“你瘋了?這世上叫這個名字的何止千千萬萬!只憑借一個名字能說明什麼?”
“叫燕殊可能只是巧合,但她出現在了靈均身邊。這絕對不是巧合!”
姜平覺得自己宗主瘋了。
嬴少牢轉過身,眼底閃過一絲諱莫如深的光:“靈均在小世界遇險,差點就死在邪物口下。你知道的,靈均修爲不夠,根本不會是深淵邪物的對手,在他瀕臨死亡之際,你知道是誰出手了嗎?是燕殊。雖然她一直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但是本能不會騙人的。”
姜平眉頭皺得更緊:“靈均此番遭遇,是你……”
“沒錯。”坦然承認。
“你瘋了?!”姜平聲音陡然拔高,難以置信道,“靈均他可是姬氏少主!就爲了一個不確定的揣測,你就隨意將他置於險境,可是要與炎姬爲敵?當年生靈塗炭纔剛剛平息多久,你可還記得?我們費了這麼多心力才組建了淨宗,三千年來,犧牲了無數人才有了如今這番成就,你謀私利也就罷了,竟還要拖所有人下水,你是腦子裡裝得是漿糊嗎?”
“雖然危險,但有值得一試的價值不是嗎?”嬴少牢沉沉笑出聲,滿意的答案讓他喜怒形於色,面上滿是志得意滿的傲氣,“阿辛最在乎什麼呢?不外乎他們二人。那人被炎姬保護得很好,我碰不到。沒關係,還有靈均。也不枉我無聲無息地透露那麼多消息給他,引起他對於炎姬的不忿,如此方能助我得償所願!”
姜平倒吸一口冷氣,覺得自己彷彿一直沒看清這個故人。
他是有聽靈均說過,他與炎姬族長關係不甚融洽。原以爲只是小孩子的叛逆,不願意在長輩的蔭庇下長大,誰竟知這其中居然有嬴少牢的功勞!
那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謀算的呢?
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姜平不僅毛骨悚然,試探問:“就算你是對的,可若是她不出現呢?倘若她不出現,你就要眼睜睜讓靈均再死一次?”
“是又如何?”嬴少牢毫不在意,“我本來不想下狠手的,可是輕拿輕放根本沒用。靈均不也一直念着自己的母親嗎?爲了他母親的復生獻出一條性命,他肯定也是願意的。我是在幫他,他應該謝謝我纔是!”
“……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