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息息相關的一個整體,燕殊清楚得很。
這個時候的姬辛,並不喜歡少牢。
她只是權衡利弊,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只是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時間飛快掠到兩年後,燕殊敏銳察覺他們二人之間有些不可言說的曖昧。
不過,她並沒有被這份記憶塞狗糧。
因爲,姬辛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
她的修爲已經要到了無法壓制的地步,身體內的混亂邪惡也已經是一觸即發,她平日裡都是靠沉睡壓制充斥內心的毀滅欲。
又是漫長的一覺醒來。
她望着守在一側的少牢,神情有一瞬地恍惚:“這段時間又辛苦你了。少牢,我突然想到,其實在最後這一刻,我大可不必死在牀上。我的能力……我應該去試試的,說不定我可以救回阿玄。”
我死就死了,如果能救回阿玄,我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她是這樣想的。
但少牢攔下了她。
說要爲她外出求醫,說不定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握着姬辛的手,伏在榻邊,近乎哀求地讓她等一下。
姬辛一時心軟,就由他開了傳送陣。
原以爲等他歸來就會死心,誰知卻迎接她的卻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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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界。
姚氏是聲名顯赫的仙門世家,屹立在衆家族之頂。
姚氏族長幼女姚幼薇天生聰穎,卻體弱多病,偶然間發現,唯有飲下姬氏神血,才能稍稍恢復一點健康。
是以,以嬴少牢爲首的姚氏爪牙,開始大肆蒐羅姬氏血脈。
第二次入侵發生的悄無聲息。
等姬辛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幸好,她已經將阿玄給予她的傳承融會貫通,在大軍壓境,將要把他們所有人都掠走的那刻,姬辛以同歸於盡爲底牌,才僥倖換得姬氏門下衆人平安。
然而,身爲族長的她以及嫡脈,還是要去出雲界做客。
剛到那裡,敢於反抗的姬辛就被廢除了修爲,拔下爪牙。
在修爲盡散的那一刻,她的身體本應該在混亂無序的侵蝕下就此崩潰,也許是心底強烈的求生欲,讓她勉強續了一命。
無法壓制的混亂讓她身心俱疲,而眼下的處境更是讓她舉步維艱。
姬辛半跪在榻上,將兩個孩子摟在懷裡。
也只有在她懷裡,他們才能安眠片刻。
雖然他們還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但衆人對他們的惡意太過明顯,這讓他們很是惶恐不安。
她望着眼前冰冷華麗的囚籠,面上不顯,內心卻是百轉千回。
正沉思着,外面有人推門而入。
婢女並未多話,只是端着的白淨玉碗和烏金匕首呈到她面前。
姬辛已經習慣了,小心翼翼將睡着的孩子放下,果斷拿起匕首割破手腕放血。
那個一直垂首不語的婢女,在端着血碗要離開時,也許是出於憐憫,用極快的聲音輕聲道:“姬族長,嬴公子是姚小姐看上的人,你離他遠一點,說不定……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條命。”
說完,就像身後有怪物在追一樣,急忙退下去。
姬辛雖然早有猜測,但當真相暴露在她眼前,還是讓她有種噁心反胃的衝動。
只不過,有些事情並不是她能避開的。
那一日,姚氏少族長姚巳景帶着幼妹姚幼薇來到她暫住之地,嬴少牢在其後隨侍。
“這是最後一次任性了,不過是你的藥引子,有什麼好看的。”姚巳景不甚耐煩。
姚幼薇笑靨如花,撒嬌地摟着他的肩膀,泉水般清澈的眼神認真地注視着他:“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講呢?”
說着她回首看了一眼風輕雲淡的嬴少牢,“聽說那個姬族長可是唯一讓少牢吃癟的人,我自然是好奇想見見嘛。更何況,她也可以說是少牢的救命恩人呢。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經見不得他了。這份恩情,我自然是該親自好好謝謝她的。”
姚巳景很看不上嬴少牢,冷道:“敗在一個女人手上,廢物!”
嬴少牢處之淡然,恍若未聞。
姚幼薇卻是不幹了:“大哥!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不理你了!”
“都說女兒外向,你還沒嫁給他呢,就已經開始向着他。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我看我是白疼你了!”
姚幼薇扯着他手臂撒嬌。
談話間,轉過鏤空花牆,便看見姬辛獨自站在廊檐之下。
她穿着簡單,未着脂粉的臉蒼白到幾乎透明,顯出幾分琉璃般晶瑩脆弱。鴉羽般的長髮只用一根玉簪隨意地束在身後,偶爾幾縷順着鬢角滑至胸前,看起來溫順又平和。
姚幼薇興致高昂,邁上臺階,圍着她轉了幾圈,探出頭對着嬴少牢道:“少牢,也不怪你在她身上吃癟。這種柔順似水的女子,就算是我,也很喜歡呢。”
說着,開始對着姬辛搭話。
姬辛有一說一,盡數都回答了。
正當姚幼薇滿足想要離開時,姬辛身後的門扉突然吱呀了一聲。
姚巳景身手極快,如電似影,等姬辛反應過來,他已經扼住雪珠子的脖子,粗暴地將她提了起來。
門被猛地推開,阿洵被力勁帶倒,不知撞疼哪裡,嚎啕大哭。
“你放開她!”
姬辛撲上去,一手抱着雪珠子,緩解她的不適,一手死命扒着他堅硬如鐵的手臂,極力保持鎮靜,“她還只是個孩子,你有什麼不滿只管對我來就好了!”
他手裡力道未鬆,垂眸瞥了一眼蜉蝣撼樹的女子,繼而恨鐵不成鋼地斥責一旁的小妹:“他都已經跟別人生兒育女,你卻還將他當成一個寶!一點也不沒有我們姚家風骨!”
姚幼薇眼神受傷,目光在嬴少牢與姬辛之間來回,身形搖搖欲墜,下意識反駁:“怎麼可能呢?”
阿洵捂着被撞疼的腦袋,蹣跚爬起來,撲過來抱着姬辛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雪珠子被捏住頸骨,豆大的淚珠簌簌而落,神色恐懼,喉嚨裡卻發不出絲毫聲音,臉都被憋紅。
姬辛的心都快要被他們哭碎,咬緊牙關,剋制住幾近崩潰的情緒:“我跟他半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要這樣對她……”
“笑話。”姚巳景覺得她在胡扯,“我可是聽到隨侍之人說過,這兩個孩子都同他關係親密,難不成還會有假?”
姬辛心中恨極,扭頭瞪着一言不發的嬴少牢,心裡除了怨恨就是厭惡。
他們此番來勢洶洶,不過是找由頭髮作罷了。
心中明瞭,可她卻不能任憑事情發展:“雪珠子是我同前任族長阿玄的骨肉血親,我怎麼可能跟他生兒育女?我不過是看他資質不錯,想養條狗罷了。我乃是姬氏之人,天生貴重,怎麼會紆尊降貴地瞧上他這低賤之種……”
姚幼薇彷彿才發現她竟然是這樣表裡不一的女人,怒而斥之:“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少牢?你可知道,你如今能住在高宅大院,得僕從伺候,皆是少牢憐憫。真是不識好歹!”
“他害我親友,毀我宗祠,傷我摯愛,難道我還要感激他不成!”怒極反駁。
姚巳景這才鬆手,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脣角。
他並非是窮兇之惡之人,也不是故意與她們孤兒寡母爲難,只是單純瞧不上嬴少牢罷了。
畢竟,他不過是姚氏養的一條狗。
只是得幼薇看重,才顯出幾分不同。
他看着她將兩個孩子緊緊摟在懷裡,三人哭成一團,彷彿自己如何欺負了她們似的。
孩子的哭聲很吵,他踟躇片刻,果斷甩袖離開。
而姚幼薇也覺得她空有一張臉,實際上內心壞透了,不想再看她一眼,拉着嬴少牢,也走了。
一時間,偌大的空庭,只聽得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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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姬辛的識時務,並沒有換來任何人的絲毫憐憫。
那是一個天朗氣清的和煦日子。
她孤身跪在庭院裡,溫暖的陽光灑落周身,她卻如墜冰窟。
“姚小姐病危,需要一枚藥引。”
“還是姚小姐心善,知道你有兩個孩子,所以給了你選擇。”
“今日,你可以只可以將一個孩子帶走,剩下的那個就要留下來,作爲藥引使用了。”
他們這般輕描淡寫就要奪取她孩子的性命。
痛苦到極點,反而哭不出來了。
姬辛擡頭仰望,逆光裡,嬴少牢面無表情地佇立在自己面前。
她抱着一絲一毫地可能性,哀求道:“作藥引的話,讓我來吧。他們都還太小……”
嬴少牢高高在上=,不爲所動:“你若是不選,我就幫你做主了。”
姬辛雙手掩面,瘦弱地肩膀顫抖着,就在以爲她下一刻就會哭出聲時,她卻兀自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
她扶着膝蓋站起身,笑得身形踉蹌不穩。
姬辛一把打落他下意識伸過來的手,冰冷憎恨的目光死死鎖在他身上,彷彿要將他的模樣印在心底。
“我選阿洵。”
她聲音平緩帶笑。
時間彷彿過了一瞬,又彷彿是漫長的一輩子。
姬辛從他手中接過哭嚎不止的阿洵,喚住轉身就要離開的嬴少牢。
輕淺的話語,幾乎要溢散在徐徐薰風裡。
“少牢,曾經說要救我的是你,但是,最後將我推入深淵的,也是你。”
內心的兇獸在咆哮,面上卻更加的嫣然柔和,“不過,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在後悔,我此生,未曾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要後悔。如果當初我不是因爲心生軟弱,就不會給你可乘之機。落得這個下場,都是我咎由自取,與他人無關。”
說完,她笑盈盈地轉身離開。
弱者的怨恨和憤怒,不過是徒增笑柄罷了。
她輕撫着阿洵的背,有什麼在悄無聲息的崩壞。
而她,前所未有的清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