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神色平靜, 斂衣正色:“我要是不在,你又從何出生。”
青年一怔,愣愣地盯着她, 眼底閃過一道光, 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急切道:“你已經見過她了, 所以, 你肯定也是知道了那些事情。燕殊,你是不是後悔過,後悔那樣對我……”
誰知, 燕殊卻倏忽淺笑。
意味深長地打量着他:“死人,就該有死人的樣子。出來搞風搞雨, 就是你的不對了。”
她的眼神, 彷彿在瞧着一隻喪家犬。
她聲音極緩:“姚合, 你見誰咬誰的瘋狗模樣,可當真難看。想來也怨不得你。歹竹生不出好筍, 你父系血脈污穢骯髒,你自是天生卑劣,品行齷齪。”
她字字明晰,“因着那些陳年過往,很多人都意圖充當正義使者, 妄想審判我。呵, 真是可笑。當年我明明已經認命了。面臨死亡也不畏懼, 只想做個好人, 安安靜靜將孩子撫養長大。是你們, 是所以人,強迫我做出誅心選擇。”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憑什麼我就只能任人踐踏不可以反抗?憑什麼我就非要後悔手染血腥?怎麼, 現在災禍降臨到你們身上,就一個個要對着我喊打喊殺?公平嗎?有道理可言嗎?”
“世道不公,毀我家園,傷我摯愛,踏我自尊,我自當報之以毀滅,以殺戮,以復仇!我的仇恨,必須用血才能洗清!姬辛當初不後悔,而今我亦然!”
燕殊不屑哂笑,“姚合,別說你身上流淌着姚氏一族的血脈,就算你是父親是其他人,捨棄你時,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像是想起什麼,又補充一句:“哦,這一切,都是因爲我不愛你。縱然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脈,也只是對我的侮辱,讓我時時刻刻記得你是因何而出生!”
輕飄飄的話,宛若淬毒的利劍,一刀刀剜着姚合的血肉,直教人痛不欲生。
他臉色慘白彷彿下一刻就會死去,淚痕滿臉都是,他雙手捂着臉哭嚎:“夠了,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姬靈均陡然聽她說這些話,感同身受,神情哀傷低落。
可當目光落在他那副痛苦的樣子上,雖然已經無法釋懷,但終究是不忍心。
他使勁扯扯燕殊衣袖,輕聲勸:“燕殊,這次教訓已經足夠深刻,想來他不會再找我們麻煩。而他也不過是被困在過去的可憐人罷了,咱們回家去吧……”
燕殊這次倒是聽進去了,握着靈均的手,便準備打道回府。
嬴少牢跟上去之前,狀似無意地又瞥了他一眼,繼而跟上去。
只是,正當他們要乘上青鳥離開時,卻見陷入自暴自棄情緒中姚合突然起身,對着燕殊的背影質問:“燕殊!你說得這般殘酷無情,那爲什麼還要留他在身邊!”
他手指的方向,落在從剛剛開始就默不作聲的嬴少牢身上。
被衆人目光包圍,他依舊坦蕩從容地任憑打量。
甚至,在這氣氛僵硬的時候,他脣角依舊噙着一絲笑,饒有興致地對着燕殊眨眨眼。
燕殊眉心直跳,看起來很想蹦起來給他一耳光,可能是又覺得順着姚合的心思發展不好,故而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雙手。
“爲什麼你非要不死心得問這些顯而易見的問題呢?”
燕殊轉身看着他,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討沒趣兒,表示憐憫,“嬴少牢爲什麼會活着?很簡單,姬辛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他。哪怕他充當着姚氏劊子手,姬辛依舊放不下他。所以,他才能從九曜星宮陣的獻祭中逃過一劫。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姚合的身體本來就不大好,此時更是搖搖欲墜。
他臉色慘白近乎透明,一直在哭:“可我又做錯了什麼?……”
姚合始終想不明白,怎麼會有母親這麼殘忍無情。
陳瑤莽撞行事害死父親,所以她母親纔會怨恨她,憎惡她,折磨她。
可我做錯了什麼?
我也不是自己非要生出來的。
是她生了我,卻因爲父親的原因從未正眼看我。
她說我是她的未來,可我得到的,只有滿月時一次冰冷的擁抱。
而後,她便毫不猶豫地送我去死……
那廂,燕殊平靜回答:“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沒有答案。要我說,你大概就錯在當初沒死乾淨罷。要怨恨得話,儘管怨恨那個救你的人好了。如果不是他救你,你就不必承受被我厭惡的痛苦。當然,你恨我也可以,反正我又不在意。”
她離開的腳步沒有絲毫遲疑。
她的話那麼冰冷無情,比極北之地的深海還要雪虐風饕。
姚合胸腔中含着巨痛,聲音沙啞:“……呵哈哈哈,不在意?”
他放聲大喊,“燕殊!你甚至連怨恨我都不願意嗎?”
“可以,但沒必要。”過去的記憶不應該成爲枷鎖,將她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可是姚合無法理解她的灑脫。
甚至在一瞬間覺得,與其被漠視,還不如得到她的怨恨。
這樣,好歹她還是能看到自己的。
於是,他從袖中掏出一物,怔怔地望着他們乘鳥而去的身形,猛然捏碎!
夜空中傳來一陣震盪。
那是從地底深處急速蔓延開的一種哀鳴。
原本覆蓋整個天幕,蜿蜒伸着噁心觸角的東西逐漸分散逃離。
沒了遮擋,天光漸漸映照落下。
嬴少牢回首眺望,只見遠處火山口開始迸濺出濃濃黑煙,夜色裡,暗紅色的熔岩自頂部涌出,勢不可擋地傾瀉而下。
那是一幅地獄一般的場景。
怪異的山林,隱藏的肉團,發出慘烈地尖嚎,而後歸於寂靜。
滾燙通紅的滾石,以及火山灰,被噴到很高的天空,而後快速下沉。
青鳥敏捷得穿行在劇毒的火山灰裡,躲過一個個滾燙的落石。
嬴少牢見多識廣,瞭然道:“他似乎是掌握了這一界的界靈,抹殺界靈的後果,就是這整個世界都會崩潰。以後,恐怕兇疫界便會從三千界抹除了。”
姬靈均捂着稍覺不適的胸口,看着不曾回頭的燕殊,咳嗽一聲道:“不要再去找找他嗎?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他,可他到底……咳咳……”
正說着,不知爲何,一股腥甜兀自涌上喉嚨。
之後,他便說不出話來,嗆咳得跪在青鳥背上,大口大口地嘔血!
“靈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