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姬明?……”
燕殊試探着低聲喚着他的名字,茫然無措,露出一種非哭非笑地難看錶情,“你傻呀,誰讓你多管我閒事的?……我在那裡說得不夠清楚嗎?你不過是個小孩子,我哪裡、哪裡需要你以身相替……”
她聲音漸染哽咽,顫抖着將他捧過來,冰涼的面頰蹭着他柔軟的皮毛。
狂暴雷霆肆虐在她身側,掀起的狂暴氣流裹着碎石崩土,帶着能撕碎血肉的蠻橫。
可她彷彿感受不到了危險一般,兀自跪在地上,身形瑟縮,低頭緊緊抱着貓崽子,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滿是淚水。
淚水如雨落下,她心彷彿被撕裂,巨大的創口如有實質地汩汩流血,發自心底不受控制的痛楚與悲傷,讓她再冷靜地處於漠不關心的狀態。
燕殊緊緊抱着貓兒,她本該是痛不欲生,理智卻意外冷靜下來。
她捫心自問:“他於我不過是剛剛見過而已,而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他變成這個樣子,爲什麼這次我會如此難過?”
——沒有答案。
腦海裡,有什麼屏障在無聲無息地崩解。
龍棘發出響遏行雲的狂嘯,盤旋迴到她身邊,龍形虛影將她整個人籠在其中,宛若最堅固的護甲,爲她擋去所有可能的傷害。
燕殊抱着貓兒踉蹌着站起身,天空黑雲絲毫沒有散去的跡象,滾動的雲層開始往中央打旋彙集,漩渦中心涌動着無盡耀眼的雷光,積蓄着致命一擊。
“他們說這是天懲,只是不知我在失去記憶之前,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讓你記恨如斯。”
她眼眶微紅,身影瑩瑩孑立,看上去既柔弱又無助,可背脊卻挺得很直,像是崖邊傲立不折的竹,“不過,那都不重要。我既然做得出,便絕不會後悔!現在是我思慮不周,纔會讓靈均落得這般下場,與人無尤。可在我達成目標之前,誰也別想試圖妨礙我,哪怕是天意都不行!”
心裡綴滿無法言喻的悲傷,理智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眼見雙方怒氣積蓄,正要一決生死的關鍵之際,頭頂的烏雲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一如陽光下消融的冰雪,很快便不見了痕跡。
就連其中醞釀的雷霆,也在發出劇烈的轟鳴後悄然退去。
“你是誰?”
一拳打到棉花上,燕殊扭頭盯着突兀出現在自己身側的男人,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我是嬴少牢,是靈均的長輩。”
那人聲音清潤和緩,面相隨和,俊秀雅異。
他靜靜站在一側,穿着墨色袍衫,兩側衣襟前繡着繁麗精巧的龍膽紋。與衣着不同的是,他長髮如雪潔白微卷,用一條不過兩指寬的絳色雲氣紋髮帶高束起來,垂下的帶子跟白髮散在一處,彷彿一點紅塵將高山之雪拉入俗世。透着一股曖昧,撩人心絃的意味。
這是個俊朗貴氣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神情隨意地突破了龍棘的防禦,無視龍棘鋒利的盤旋絞殺,徑自把手按在她肘臂上的話,她可能會覺得他更好看一點。
“他受傷了,雖有點嚴重,但並未傷及根本。”
一眼便瞧出靈均沉痾未除,又添新傷,嬴少牢彷彿沒看到她懷疑的目光,淡笑着瞧她,“你不要太擔心,靈均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想來是之前你們所在的世界靈氣不裕,才讓他遲遲不得痊癒。你放心,在這裡我會照顧好他的。”
“聽說,這裡有醫道世家,醫術很高明。”
“確實是這樣沒錯。”
男人一舉一動皆流露着行雲流水地從容,“樂遊峰姜氏善卜醫,峰主姜平與靈均素來交好,我會遣人知會他過來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燕殊滿意地點點頭,貼臉蹭蹭了貓兒柔順的皮毛。
只要他不是心存惡意,而且能幫她找到醫道世家,他究竟如何與她無關,能用就行。
她是如此地想得開。
兩人談話間,鹿臺峰一位形容乾瘦的中年長老也來到這狼藉之地。
他恭敬地請示:“參見宗主,現下鹿臺峰掌刑司有一事需要您來決斷。”
得到允許後,他微微擡頭看了一眼與宗主並肩而立的女人,緩緩道,“懷江峰陳氏之女陳珊珊,在接到示警後,強行接下任務,隨後在小世界與姬氏少主發生爭執,被您身邊這位燕殊道友打到昏迷,至今未醒。其間具體事宜,我等已經詢問過隨行弟子,但在處置上,結論不一。現在,隨行弟子們已經等在外面,您可隨時傳喚問話,還請示下。”
燕殊對此並不感興趣,擡手擼着臂彎裡的貓兒。
他們恭敬地跪在嬴少牢身前,宛若見了貓兒的老鼠,頭都不敢擡一下,說話都磕磕絆絆的,勉強將小世界裡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那中年長老也將掌刑司的爭議大概同他說過。
聽罷,嬴少牢點點頭,對着那乾瘦的中年長老道:“事實既然已經清楚,便按照唐長老的意見來處理好了。淨宗發展至今,幅員遼闊,各界門徒也在與日俱增。而今已經形成以七大主峰爲首,統下七百一十三附屬峰的龐然大物。淨宗雖然落址於出雲界,然而同三千世界皆有關聯,希望大家在砥礪同行之時,也能不忘初心。我這裡絕對不允許有人借淨宗名義行不義之舉。”
“是。”衆人受訓領命。
等臺上宗主離開,唐長老也帶着隨行弟子下去,看着淹頭搭腦的他們,冷聲道:“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絕對不可以莽撞。念你們不過是從犯,暫且罰你們重新回練峰重學三個月。”
“啊?”弟子們哀嚎,“讓我們跟小師弟們一起學習嗎?唐長老,這太丟臉了!”
“是啊,我們是無辜的啊。”
唐長老不爲所動:“丟臉總比丟命好。繼續到聽你們描述,足以窺見姬少主遇到的妖邪乃是生自惡海的不祥之物,能輕易混亂人心,你們一旦遇上,下場只會比姬少主更慘。也就是這次有那個叫燕殊的女子收拾殘局,不然,你們早就同那小世界一起消亡了,哪裡還有本事跟我在這裡頂嘴!”
弟子們哭天喊地,卻喚不回唐長老一點好臉:“再拉扯不清,便再加三個月,定定性子也是好的。”
“我們錯了,我們這就走!”識時務轉身就跑。
陳母安置好受傷的陳珊珊,匆匆趕來時,現場已經樓去人空,她又跑到掌刑司,終於在門口攔住唐長老。
待問清楚判決後,整個人哭得將要昏厥過去,她緊緊拉着他衣袖:“那個女人呢!那個叫燕殊的女人呢?!我兒是咎由自取,可她都已經被剔除懷江峰,這種懲罰足以刻骨銘心!而那燕殊出手如此狠毒,導致我兒至今不醒,難道都不用付出代價的嗎?你們都不要追究她的責任的嗎?你們莫不是看在她是姬氏少主的朋友份上,才網開一面罷?可笑泱泱淨宗,竟要看姬氏臉色!”
唐長老甩袖拂開:“陳夫人還請慎言!此事同姬氏有何干系?陳珊珊與燕殊乃是私憤,況且這個事情也是您女兒挑起的,這世上還沒有以結果論對錯的道理!你讓我們掌刑司如何爲她討回公道?陳夫人,此事判決已得宗主示下,斷然沒有反口的餘地。你如此胡攪蠻纏,還不如儘早去請樂遊峰求醫。”
說完,對她一拱手,回掌刑司處理事情去。
陳母只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皆是苦水,嚎啕大哭。
她如何不知去樂遊峰求醫是重中之重,可她不甘心!
她的女兒乖巧聽話,最是認真努力,是她最爲得意的孩子。如今竟然落得這等悲慘下場,那個女人身爲罪魁禍首,怎麼可以一點代價都不付?
“……對、對了!”
她突然止住哭聲,想起自己還在外界的大女兒,面上露出一絲猙獰的恨意,“陳瑤是珊珊大姐,理應爲她討回公道!軟骨頭淨宗不去追究,而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