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絲毫不知自己被人懷恨在心的燕殊,已經同嬴少牢一起到了位於雲端之上的天虞峰居所。
轉過數道行廊長橋,跟着前面高大的身形,一直來到高牆深院中央的歇山頂殿內。
“此乃諸峰靈脈匯聚之地,得天地造化,靈氣最是精純渾厚。我也已經支會過靈均師門,將這裡的事情如實告知,可讓他安心在這裡修養。”
燕殊點頭致謝,俯身將貓兒放在內殿榻上。
嬴少牢翻手握着一顆金色靈珠,欲放入他體內,卻被她敏捷地攥住手臂,警覺質問:“這是什麼?”
他從容笑道:“這是我的靈丹,可以幫助靈均更快恢復。你放心,他是千年來唯一降生的神血子嗣,如今他的親眷皆不在此,我幫助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神血?不是貓妖化形嗎?”
嬴少牢眉目燦然幽邃:“自然不是。神血一脈乃是傳承自上古,與妖族不同。萬載之前,擁有並覺醒神血之人,皆有着各自卓絕可怕的特殊能力,輕易便可通天徹地,說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也不爲過。不過,時移世易,神血凋敝,當初名聲煊赫的上古八族差不多都已經消亡在漫長的時光中,我也是僥倖才得以覺醒體內神血。而今,問道長生都是以靈根論長短,唯有琉璃境的姬氏才擁有唯一一個神血子嗣,也不怪你不清楚。”
“可你爲什麼要幫他,還這樣的盡心盡力?”燕殊直覺奇怪。
“靈均雖然不是我親子,但我與他同屬於神血一脈,且與他親人淵源頗深,他有難我自然是義不容辭。”將靈珠放於姬靈均體內,他微微測過頭,對燕殊叮囑,“他在這段時間會陷入深眠,等他再次醒來便會無恙。我這裡也會讓姜平再過來給他瞧瞧,更穩妥一點。我知道你憂心於他,天虞峰除了我之外,並無外人。所幸這裡生活寢具一應俱全,如不介意,你也可以留在這裡照顧他。”
他的理由說服不了燕殊,但她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慾望。
嬴少牢離開內殿時,視線餘光透過窗櫺看到她正伏在榻前,慢條斯理地與貓崽子說着什麼,擡手撥弄着他的鬍子,臉上無意間露出一絲髮自內心的笑意,朦朧如中秋之月,皎皎不可及。
他有一瞬恍惚,臉上飛快閃過某種猝不及防的東西,然而外露的情緒稍縱即逝,在他轉過一道院牆後就已經恢復往常行雲流水般的沉穩從容,方纔一切都宛若錯覺。
翌日,燕殊用過膳,桌面上的殘羹剩飯便如同它莫名其妙出現那般,又不聲不響地消失。
這白色宮殿中的一切都如此奇妙,所有被弄亂的,都會在不知不覺間恢復原樣。
正新奇着,嬴少牢面帶歉意地走了進來:“實在是抱歉,本來我昨日已經通知樂遊峰,只是不巧,姜平峰主正在外界遊歷,今日纔得到他傳訊說他此時地處偏遠,一時半刻回不來。”
致歉後,他喚出等在殿外的一個女子,對她道,“樂遊峰除了姜平外,還有不少醫術精湛之人。聽聞靈均受傷,姜平也是心急如焚,特意讓姜薇長老過來診治。她是姜平的胞妹,能力也甚是出衆。”
姜薇面貌明媚可人,舉止落落大方:“這就是燕殊姑娘吧,幸會。聽聞此番遇險多虧您出手才得以轉危爲安,靈均不善言辭,我便代他先行謝過。”
燕殊摸着腰間的胭脂色衿帶,擰眉望向嬴少牢:“她跟靈均什麼關係?怎麼說得如此親密?我不喜歡,你讓樂遊峰換個人來。”
姜薇一窒,尷尬得面紅耳赤:“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樂遊峰除了我兄長,就數我醫術好了!”
嬴少牢神情不變,彷彿被頤指氣使的不是自己:“靈均與姜平自幼、交好,他們三人早就認識,算是故友。”
燕殊頷首:“醫者不自醫,還是避嫌比較好。”
見她言辭堅決,嬴少牢止住還欲說什麼的姜薇,讓她下去,重新換個人來。
這次,樂遊峰重新派過來的是一位不多話的老者,他恭敬地行過禮後,便去內殿診治。
嬴少牢側目望向等在一旁的燕殊,不知想到什麼,眉眼愈發疏朗溫和:“燕殊,你好像很在意靈均的樣子。”
“他是個好孩子。”
“想必你也是看出來了,姜薇對靈均素有好感。姜平對此也是樂見其成,靈均也沒有光明正大拒絕過,所以纔有今日之舉。你是喜歡他,所以才敏銳察覺到不對嗎?這段時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如此直白地將對一個女孩子的排斥寫在臉上。”
燕殊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沒成親便是外人,他們到底是何想法與我何干?我只是不喜歡有人自作聰明罷了。靈均欠我許多,在沒還清我之前,他就是我的所有物。誰伸手,我就打斷誰的爪子!”
嬴少牢罕見地一滯,目光閃了閃,脣角揚起溫和的弧度,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聽弟子們說,靈均本意是要帶你來此求醫。雖然姜平不在,但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讓醫者給你先瞧一瞧。”
“不介意,多謝了。”
姬靈均的診斷情況一如嬴少牢所言,醫者出來覆命也說:“姬少主的情況正在好轉,神血護體,纔會自發陷入沉睡,只需等它自行醒來即可恢復。”
然而,對她診斷的結果卻並不好。
醫者直言,雖然燕殊一直說自己記不得過去了,但她身體並無問題,這就讓他無從下手了。
不過,他並沒有把話說死,只慎重道:“興許是老夫學藝不精的緣故,可以等到姜峰主回來後,由他仔細診治一番再下結論也不遲。”
對於醫者這種說法,燕殊也並沒有太失望。
靈氣氤氳如霧,繚繞延綿,薰風拂過樹梢,庭院中央潔白的梨花簌簌而下。
“雖然靈均一直說姜平醫術精湛,但我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所以不會覺得頹喪,甚至是失落。冥冥中,直覺告訴我,當再次見到那人時,我一定會認出來的。”
燕殊站在巨大的梨樹下,佇立在香風花雨中,冷靜地回望着陪自己在院子裡呆了許久的嬴少牢,“如果你是在擔心我,那麼根本沒必要,我也不會領情;如果不是,那我希望你能離我遠點,畢竟男女有別,這是靈均都知道的道理。你君子端方,乃是一宗之主,更應該避嫌纔是。”
即便她是如此不識好歹,嬴少牢卻一直保持着好脾氣,溫和淡然,將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璧送給她:“是我失禮了,作爲賠禮,這塊玉璧還希望你能收下。它館藏峰的通行鑰匙,那裡典藏雲集,彙集着三千世界的知識。在照顧靈均的空閒,你可以去看看,對你大有裨益也說不定。”
說完,不等她拒絕,轉身告辭。
燕殊摩挲着手中尚且殘留着熱度的玉璧,見他身影完全消失,才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她瞥了一眼蠢蠢欲動的龍棘:“停下你愚蠢的妄想!一開始你都傷不到他,難道現在就會有不同嗎?一個兩個的,可讓我省點心吧!你以爲我剛剛爲什麼如此咄咄逼人?無冤無仇的,是我覺得天老大我老二嗎?都不是,我不過是稍微試探一下而已。他很強,連我都沒有把握可以直接殺掉他,你又哪來的自信?”
龍棘垂頭喪氣,宛若死物掛在她腰上。
好歹是自己趁手的武器,燕殊安慰道:“好了,反正我們以後都不會再見到他了。但凡有點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了這份氣,更何況是功成名就的一宗之主。”
龍棘發出一絲旁人聽不見的嘶鳴,宣泄着自己對他的厭惡。
“嗯,我也討厭他。雖然他長得好,性子也溫和,但他一出現在我身邊,本能就在不安地叫囂,吵得我頭疼欲裂。”她信誓旦旦,“但凡我打不過的,我都討厭!”
突然想到什麼,她又幹巴巴地補充一句:“哦,主上是不同的。他救了我,無論如何我只會感激,而不會有絲毫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