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辛從沒見過兄長這般疾言厲色,哪怕當初被人攪風攪雨,他也是很有擔當地擋在她身前,一時間竟怔愣在原地。
還是周遭的人羣七嘴八舌說着,才讓她陡然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麼。
琉璃境果真是遇到了危險!
數月前,有什麼人闖進來,雖然大部分入侵者被姬氏誅滅,但爲首之人意外強悍精明。
那人敏銳發現他們是在鎮守什麼,故而率領殘軍破壞了浮空仙島的陣法,不顧一切地強行毀損了陣法,並趁亂攻入蓬萊島。
當時情況緊急,不得已玄姬出陣,而掠陣的重擔就交給了代族長他們。
然而,太難了。
沒有覺醒神血的姬氏族人,在陣心根本撐不過一個時辰。
她的父母親族已然隕落,現在維持的是她的兄長,等到她兄長也撐不下去,就輪到還在襁褓了的那個尚未滿月嬰兒了——那是她長嫂剛剛生下的。
她現在回來,也知道該說是不合時宜,還是說恰到好處。
姬辛顧不得悲傷或者痛苦,放下雪珠子,在兄長的厲聲喝罵中徑直闖入陣心,顧不得許多一把將他推出去。
萬象三才陣出現損毀,身處幾近崩潰的陣心,她身體和靈魂都要被撕裂。
——彷彿一把鈍刀當頭劈下,死不了卻每分每秒都是凌遲。
在劇烈的痛苦中,更可怕是順着裂隙蔓延而上的惡海觸角。
混亂,無序,扭曲,惡念……
突破身體的屏障,輕易攻入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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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最後一刻,玄姬捨命牽引惡海掀起數百丈狂瀾,將來犯者悉數吞噬。
等到塵埃落地,玄姬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她匆忙趕回蓬萊神宮,得知代族長一脈已然戰隕,只留下一個還在襁褓裡的嬰兒。
而此時代爲掠陣的是阿辛。
她餘光瞟了一眼自戕的阿辛兄長,內心不住嘆息:“他已經被惡海污染,在察覺自己即將癲狂之前就自裁了。如果他更強大一點,支撐到自己回來,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只可惜,阿辛的努力都白費了……”
玄姬將要踏入陣心,從姬辛手上接過掠陣的重擔。
卻聽陣中之人傳出輕微之語,竟然還沒有昏過去。
“不要進來了,我可以撐住……”
玄姬捂着胸口嗆咳一聲,接着邁上去,動作輕柔但不容拒絕將她拉出來:“我回來了,已經沒什麼需要你做的了。”
“……阿玄?玄姐姐!”
玄姬止住她欲上前的步伐,擡手抹去她身體出現的血色裂痕:“我已經活不久了,阿辛,今後琉璃境就拜託你了。”
她像是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身形搖搖欲墜,眼中充滿眼淚,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玄姐姐,你在胡說什麼啊……”
“來犯者很強大,通過交手我察覺到他也是神血後裔,你今後切莫小心。看來如今的八姓神血,已經不如萬年前和平,你身爲姬氏唯一覺醒神血的後嗣,務必小心謹慎。”
不是不想好好安撫她,然而時間已經不夠了。
玄姬道,“現在萬象三才陣已經出現損壞,我必須重新彌補上去,不然惡海將再無桎梏,三千世界也將不復存在。阿辛,不要哭。我已經活不了了,捨身獻陣,以全衆生,也不算毫無價值。”
姬辛身體被禁錮着,淚水順着臉頰滾滾而落:“什麼活不了了,假話!要犧牲的話,就讓我來好了!”
玄姬自然沒將她孩子氣的任性放在心上:“姬氏先祖炎姬,給我生命,亦是我道侶。她當年以身化陣,如今我去找她,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唯有你——阿辛,血親隕落固然傷悲遺恨,然而生者更重要。我看到了,你孕育的那個孩子,還有你兄長的孩子,他們都太小,需要你將其撫養長大。”
說着她起勢掐訣,身影漸漸潰散隱去,明明獻身祭陣是極其痛苦的事情,可是她面上依舊帶着釋然溫柔的淺笑:“你在我身邊長大,我明知你內心惶惶不安,卻無法爲你做什麼。而如今你終於找到了屬於你的羈絆,我也可以放心了。你已經長大,成熟又溫柔,這樣很好。”
“阿辛,我會將琉璃境傳送陣法關閉。傳承也已經贈與你,在你不能獨當一面之前,不要輕易開放權限,以免爲惡人所覬覦。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
“以後,琉璃境就拜託你了。”
姬辛不停流着淚,嘴巴張合想說什麼卻失聲,好一會兒才發出痛苦崩潰的哀嚎。
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就連聲音也聽不到了。
殿中得救之人悉數跪在地上,哀送姬氏族長仙隕,發出隱隱悲泣之聲。
禁錮已經隨着玄姬消失而結束,姬辛跪在地上淚流滿面,一夕間,她失去了至親所愛,所以她纔是如此的悲傷。
整個人陷入不可名狀的空虛茫然中,身體被痛苦填滿,用整個生命也無法傾訴。
雪珠子穿過人羣,跑到她身邊,擔心地抱着她手臂,神情惶恐不安。
“孃親!孃親,你不要拋下我!”
是雪珠子惶惶不安地祈求,將她從無法言喻的沉痛拉出來。
姬辛俯身瞧着一臉惶恐的雪珠子,眼中滿是歉意,她想說些什麼安撫她一下,可是話到嘴邊卻哽咽無聲,淚水流得更兇了。
只得將她一把抱在懷裡,把頭埋在她稚嫩柔弱的肩膀上,淚水很快將她的衣服濡溼。
姬辛拍着她的後背,聲音顫抖凝噎:“別怕,雪珠子,別怕……我不會走……”
雪珠子緊緊攥着她衣服,身體僵硬緊繃:“那、那孃親不要哭了,我害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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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辛得到了玄姬的傳承,成爲現任族長,也知曉了以後該如何做。
然而,世事不能盡如人意。
她在掠陣時,身體被惡海所浸染。雖然玄姬有幫她恢復傷勢,然而還是留下了不可驅除的沉痾。
頑固糾纏於她身上的混亂邪惡會隨着她能力的強盛而愈發強,遲早有天會讓她走向崩潰。
這種不詳的事情,姬辛並未同外人講過。
大家都宛若驚弓之鳥,已經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風吹草動。
而她的目標也很明確,在承受不住之前,她必須要將琉璃境安排好,給兩個孩子找一個穩妥的接手人。
也道是天無絕人之路。
在救治傷員時,大家將一個重傷快要死掉的青年送來她身邊。
“應該是當初跟前任族長一起出去的死士吧,傷得這般重,幾乎已經廢了。”
“下面的醫者都已經沒辦法了,這才送給看看族長還能不能救。”
“真是可憐,也不知道是那一脈殘留的血脈,孤零零地只剩下他一人了。”
衆人皆是滿臉憐憫,這段時間雖然見識過新族長的能耐,但也不覺得這人還能活。
姬辛探查過他的身體,雖然傷得很重,倒也不是全然沒救了,只是要花些精力和時間罷了。
看在他資質和運氣都不錯的份上,她掐指一算,決定救一救。
也算給自己留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