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來得忒陡了,提前都沒跟我商量一下。
楊老頭說,這女娃可憐着呢,在鎮上賣身葬父,半天都沒個買主,他最後出馬,本想給點碎銀子權當施捨,沒想到人也跟着回來了,家裡左右缺個媳婦,索性就收了吧。
喲喲喲,楊老頭不得了啊,平時吃飯都要從牙縫裡摳出半兩油的人,今天還扮起大善人啦?
我上上下下打量這女娃,頭髮蓬草臉蛋黢黑衣服破爛,左看右看也沒個人樣啊!
“我說,你,叫什麼?哪來的?”
那黑東西抖了抖:“相公,我叫林青青。”
相公!這傢伙叫我相公!要了命啦!
我頭皮發麻血液倒流,不由分說拔腿就走。但剛衝出院門,就被楊老頭從後面攔腰抱住。
他把我拽到院牆根下,神情懇切:“那真是個可憐的女娃,說是家裡遭了蝗災逃難出來,半路上爹死了,同鄉又不管,只得賣了自己換副棺材,草草把老爹葬了。”
我白眼一翻:“她可憐就硬塞給我啊,我不可憐啊?我還被親爹孃遺棄叻!”
“那正好啊,兩個喪門星,剛好湊一對!”
氣走涌泉,血衝百會,我差點昏過去。
不成!這個人我是堅決不能要的。以前英雄醉死溫柔鄉的故事還聽得少嗎?我堂堂一村俠少,還沒在江湖上博出半點名聲,就要安排個拖油瓶來耽誤我?更何況,還是個黑不溜秋的土撥鼠。
正在琢磨要怎麼脫身,遠遠就聽到了王寡婦的聲音,像是朝這邊過來了。
王寡婦是個妙人兒,她一來,我就有救了。
果然,楊老頭一聽到聲音,臉色都變了,趕緊鬆開我,轉身四下看看,撿起離自己最近的水桶和扁擔,撂下句“我得去挑水了”就往後門跑。
不過片刻功夫,王寡婦就飄到了院門口,人還沒進來聲音先竄到耳朵。
“楊槐!楊槐!快出來給我瞧瞧,我不舒服!”
見我在牆根下杵着,王寡婦堆笑過來:“楊佑在家呢,你爹呢?”
“出去了,挑水,得好一會兒才能回來。”
“出去啦?我先前纔看到他回來,怎麼又出去了。”
王寡婦明顯不相信我說的話,徑直往屋裡走。女人啊,就是不撞南牆不死心,王寡婦偏偏是這些個撞牆烈女中耐性最好的。
她一早沒了男人,不知哪天眼睛出了毛病看上了我家楊老頭。也不知道從哪年起,王寡婦隔三岔五就要跑過來,要麼說自己身子不舒服,要給楊老頭瞧瞧,要麼說自家東西壞了,要楊老頭給修修。
可憐這些年院門口的青石板都被她踏矮兩寸,楊老頭依舊是冷水燙豬不來氣,我看她的腦子確實該修修了。
“哎呀!什麼東西!”
說時遲那時快,王寡婦左腳剛踏進堂屋,就被裡面的土撥鼠嚇到,右腳趕忙往後撤,但左腳已被嚇軟,拖在地上被門檻一絆,整個人像山一樣“轟”地塌下去,一屁股歪在門口。
早就說了,南牆撞不得。
屋裡那傢伙跟着哆哆嗦嗦挪出來,準備伸手把王寡婦扶起來。
“娘欸!楊佑!這……這是你們家親戚呀?”王寡婦被嚇得不輕,危難時刻,第一個想到了本村中俠少老子我。
我很滿意,快步過去打掉那傢伙伸到王寡婦面前的手,一把將王寡婦提溜起來。花擦,死沉,腰都快給老子繃斷了。
土撥鼠靠在柱子上扭扭捏捏,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也罷,那老子就做一回好人,讓你們兩個拖油瓶相互認識一下。
我把手往王寡婦面前一伸:“這是王大娘,就住院外坡下面,經常來我家串門子。”
再把手伸到土撥鼠面前:“這是我爹今天新領回來的女人。”
我刻意加重了“女人”兩個字,免得王寡婦看不出來。
王寡婦瞪圓了不怎麼大的雙眼,“她是楊槐帶回來的女人?”
我點點頭。
“楊槐在外面找女人?”
嗯,這麼說應該也可以,這傢伙確實是楊老頭找來的,我再點點頭。
“楊槐這些年死活不依我,就是因爲她?我今天倒要扒了她的皮,看看究竟是哪條道上的妖精!”王寡婦腿腳登時就好了,擼起袖子往前衝,下一刻就要撕碎面前的活物。
怎麼突然就發飆了?我趕緊趁王寡婦的巴掌招呼到林青青臉上之前,及時殺出來擋在身前。
“啪!”
王寡婦對楊老頭真的着魔了,這一巴掌的力道下得賊他娘大!
我捂着左臉,左耳還隱隱有些耳鳴,拿出無比沉着的語氣說:“王大娘,你誤會了,這個人,是我媳婦。”
一語道出,三個人都發自內心地一顫。
王寡婦率先反應過來,像自家地裡挖出金疙瘩似的,一張臉笑到快要裂開。
“當真?當真是你的人?啊哈哈哈哈,也是哈,你也老大不小了。那啥,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啊!”說完抖着裙子一路小跑出去了。
死婆娘,下完黑手就跑!我發誓,有我楊佑一日,就不會讓你如願泡到楊老頭!
看着王寡婦歡快的背影,我默默發完這條毒誓,一轉頭,正對上一雙快漾出水的眼。還別說,這土撥鼠的眼睛真挺大。
“你沒事吧?臉上,疼嗎?”
蚊子大的聲音,一聽就是沒吃飽飯。村裡人都知道,老子向來慷慨大方、行俠仗義,都餓成這樣了,怎麼也得給口吃的才行。
於是我擡擡腦袋,看着斜上方的屋檐說:“竈屋有米園子有菜房後有柴,你去弄點飯吃吧!”
土撥鼠盯着我眨巴眨巴眼,“哦”一聲鑽竈屋去了。
嘖嘖嘖,沒意思,左右也沒我啥事,乾脆去外面溜達溜達。
小風輕吹,撩得前額兩縷鬚髮肆意地飛。日頭照到身上,渾身都舒坦。我摘了片樹葉叼在嘴邊,雙手抱在頸後,開始規劃以後闖江湖的生涯。
但沒走出幾步,就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我睜眼一看,一隻大白鵝橫在面前,扇着翅膀擋住了去路。
媽的,這是村道,也是你這個小畜生走的?我把腳下的石子往前一踢,警告它識相讓開。
沒想到這小畜生來勁了,翅膀一夾伸着脖子就向我衝過來,梗起腦袋作勢要啄老子的腿。
招式都被提前看破了,還能得手嗎?我右腿一甩,準備一腳把它踹翻。哪料到這賊鵝腳掌忒靈活,左右閃躲,老子的橫掃千軍掃了個空。
更不巧的是!老子右腿甩得太開,襠一橫,前門失守了!小畜生眼睛賊得很,瞅準機會,一發入魂,直擊命根!
娘欸!
痛!
痛得老子眼冒金花!
還不鬆口!
老子拿出搏命的勁,一把攥着小畜生的脖子,這才鬆了嘴。
士可殺不可辱!狹路相逢勇者勝!一不做二不休!
這一瞬間,我腦子裡冒出了一大堆英雄將敵將斬落馬下的故事,小畜生,你今天死在我手上,也是不枉此生了。
我死死卡着大白鵝的脖子,不管它怎麼撲騰就是不撒手。沒多久,小畜生就嚥了氣。
正準備站起身,不想那地方火燒火燎,動一下都扯得青痛,老子只得蹲在地上緩口氣。
黃毛和黑娃不曉得從哪裡冒了出來,一看到我立馬鬧嚷嚷跑過來。
“佑哥哥,你在做什麼呀?”
我懶得廢話,直接把鵝朝他們面前一丟:“找個沒人的水邊,拔了毛,洗乾淨。”
黃毛和黑娃四眼齊亮,一人抓過一條腿,喜滋滋地把鵝拖到前面塘子去了,不多會兒功夫,兩人又擡着大鵝回來。
我勉強站起身檢查了一遍,嗯,乾淨,真不愧是跟我最久的小弟,訓練有素!我大手一揮,領着他們鑽進了山上的林子。
架好樹杈撿來柴火,我掏出火摺子開始正兒八經地生火烤鵝。
還別說,鵝就是不同於雞鴨,油水相當足,還沒烤多久,肉就在架上噼裡啪啦冒油花,香氣勾得人直吞口水。
爲了鼓舞士氣、振奮軍心,我掰下烤得金黃油亮的鵝腿,一人一個分到兩位小跟班的手上。一見到鵝腿,兩個小傢伙的口水一個比一個流得長,接到手上的那一刻,都向我投來感佩的目光。
我淡淡開口道:“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