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剛叫了一聲,睡在外側那位就翻身起來了。我閉上眼,假裝繼續睡。
左右翻身,牀板硌得腰疼,算球,不睡了!
我扯上衫子穿起,才一站起來,就覺得腳下不穩。暈頭轉向的也沒啥事可做,索性坐在院邊石墩子上吹吹風。
沒多久,楊老頭也開門了,一出來就湊到我跟前。我轉頭一看,楊老頭這是在夢裡撿銀子了嗎?大清早就樂成這樣,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
楊老頭指指我的眼睛:“黑眼圈都掛起了,昨晚,兒子你很棒啊!”
棒個大頭鬼!我有氣無力:“我一夜都沒睡。”
楊老頭張大了嘴巴,立馬起身,到雞圈裡摸了個雞蛋出來,塞到我手上,正兒八經道:“快敲了喝掉,趕緊補補。”
我頭暈得很,沒力氣扯這些,只好照做了。
早飯時,楊老頭的魔怔還沒恢復,一直眯起眼睛往我碗裡添鹹菜,我懶得搭理,只顧埋頭吃飯。
趁林青青竈屋洗碗的功夫,楊老頭又摸過來了,攬着我的肩頭賊兮兮地說:“一會兒我再去鎮上買些棒子骨回來,讓你媳婦熬湯給你。那玩意兒,補人!”
我確實被煩得不行,一把拉下他的手:“你今天怎麼這麼囉嗦?正常點行不行!”
“你別不耐煩,你爹我也是想早點抱孫子嘛,買骨頭回來也是爲你好,身體補起來了生的娃才壯實!”
什麼玩意兒?楊老頭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鬼東西?
我實在坐不住了,撐起身子站起來吼道:“別費勁了,那事,沒成!”
“啊?”楊老頭一聲驚呼,完全不敢相信。
我才懶得管那麼多,直接抄着膀子出門去了。
日頭尚早,着實無聊,我心裡悶得慌,急需施展些拳腳才能緩解。
路邊田埂上恰巧生了棵樹,不好意思,今天就是你了。
我一拳砸過去,這還沒我大腿粗的樹抖了兩抖,一個紅色的東西掉落下來,順着坡滾到下面的白菜地去了。
原來是棵石榴樹,傢伙還挺聰明,挨一拳就知道掉果子下來討好老子,也罷,老子今天就饒了你。
我順坡下地,撿起石榴正準備往回走,瞟眼就望見黃毛他娘正提着黃毛的耳朵往這邊來,黃毛這小子哭得有氣無力,一路上只張着嘴幹抽氣。現在跑他們定會看到,我乾脆往地上一躺,躲在白菜後面,希望他們沒發現。
這對母子越走越近,黃毛他娘劉月英的叫罵聲也越發清晰了。
“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老孃生你出來,就是教你跟着外人一起偷自家東西的嗎?”
“你那該死的爹就知道忙生意,家裡什麼事也不管,老孃一個人忙前忙後,管不了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那龜孫子楊佑也不是東西,你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遲早掉溝裡!趕明天起,你就滾到你爹鋪子上去,別在老孃面前現眼!”
欸?還跟我有關?
等母子倆走過,我立馬爬起來悄悄跟上。
劉月英提溜着兒子直接殺到我家去了,我在院牆外蹲下,找了個石頭縫往裡瞧。
只見劉月英把哭得唧唧歪歪的黃毛往地上一甩,兩手叉腰,扯開嗓子叫道:“沒臉沒皮的下作男人,家裡雞鴨都瘟死了嗎?偷別家鵝吃,真真兒臊死祖宗叻!楊佑,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出來!給老孃出來!”
啥?那賊鵝是她家的?早知道,老子就讓黃毛避嫌了嘛。
林青青從竈屋裡鑽出來,手上還拿着銼灰的鏟子,額上蹭着一抹鍋底灰,模樣活像戲裡的包黑爺,看着有些滑稽,我捂緊嘴巴,以免笑出聲。
劉月英倒是愣神了,半天換了個口氣:“你,就是楊家的新媳婦?”
林青青點點頭。
劉月英抖抖肩膀,又恢復了精氣神:“新媳婦,你男人呢?我不跟你說,讓他滾出來!”
“這位姐姐,找我家相公什麼事啊?要不先進屋裡坐坐,喝些茶水。”
“少來套搪塞,今兒我就在院裡站着,楊佑一時不出來,我就罵一時,也好讓村裡人都聽聽他的腌臢事!”
劉月英索性轉過身,走到院門口,卯足了勁朝着外面繼續叫道:“手腳不乾淨的髒東西,家家戶戶可都得小心了!別讓姓楊的賊男人盯上了!”
賊婆娘!算你狠!老子偏不出來,氣死你!
“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可以說給我聽,相公要是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我先在這裡跟你賠不是。”
劉月英這潑婦全不理睬繼續叫罵,林青青扶起了歪在一旁張着嘴哭到沒聲的黃毛。
“小娃子快起來,地上涼,到底出什麼事了?”
黃毛被林青青一招呼,拿出哭腔喊到:“佑哥哥,佑哥哥偷了我家鵝,吃,吃了!”
媽蛋!叛徒!不配做我小弟!開除!
林青青又轉到劉月英跟前,柔聲柔氣道:“姐姐委屈,心裡氣,我都明白,但這事還得等相公回來,當面問清楚才行,興許是誤會呢?姐姐說了這麼久也累了吧,咱們留些氣力,一會兒相公回來,定當給個交待。”
見鬼,賊潑婦居然把話聽進去,不叫罵了,換出個語氣開始說人話。
“妹子,外面什麼男人不好,你偏要進潑皮的家門。楊家兩個男人,都沒個正形。老的醫術不靈,豬也看人也看,只有窮得叮噹響、請不起正經郎中的人家,才找他醫。這小的,自幼就渾,都成家了還遊手好閒,整天村裡村外瞎晃。”
雞賊!居然打老子媳婦的主意!
“聽姐一句勸,趁沒懷上孩子,趕緊走,去城裡,實在不行就去別的村子,找個像樣的男人過日子。憑你的模樣,不信找不到。”
老子渾身氣血翻騰,完全忍不了了,“噌”地站起身,一腳踢開院門,大喝道:“賊婆娘,準備去哪個村找男人吶!”
林青青快步跑到我身邊,“相公你回來了,這個姐姐像是有什麼誤會呢,你快去解釋一下吧!”
誤會?個屁!今天不說清楚拐我媳婦的事,老子要她出不了楊家的門!
我板起臉徑直走過去,“黃家嫂子,問你呢!準備帶着別人家的新媳婦,去哪個村找男人吶!”
黃月英現在知道怵了,縮着肩膀直往後退,一直退到雞圈前,一個踉蹌,不留神踩翻了雞食碗,跳着腳叫起來:“你偷我家鵝,怎麼說!”
老子轉頭掃了一眼黃毛,死小子馬上頭一埋,不敢支聲。
“要論理是吧?好,那就先跟你扯鵝的事。黃毛,我問你!鵝毛是誰拔的!”
黃毛還是不擡頭,只是肉眼可見地發抖。
“怕啥!說實話!不然回去還拿竹棍抽你!”劉月英一嗓子出來,黃毛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鵝毛,是黑娃拔的,我只拔了屁股上的一點點。”黃毛邊說邊拿出手比劃,捏着食指強調真的只有一點點。
“誰把鵝擡進林子的?”老子繼續發問。
黃毛愁得臉都皺到一起了,“黑娃擡的,他說擡不動,我才幫忙擡的。”
“你撿柴烤鵝沒?”
老子瞪了一眼,黃毛又哆嗦了一下,“我,我撿了。”
“鵝肉你吃沒?”
“吃了。”
身子一轉,老子對上劉月英的眼狠狠道:“黃家嫂子,自家兒子把鵝拔了毛拿到山上去烤,卻跑到我家來討說法,這是什麼歪理!”
劉月英炸毛了,突然尖着嗓子叫喚:“你不偷,難不成兩個小娃子能逮着鵝?你不殺鵝,兩個娃子能有本事殺?”
“黃家嫂子,你可不能張嘴就來污人清白!你問你家兒子,他有沒有看到我偷了鵝!有沒有親眼瞧見我殺了鵝!”
劉月英立刻瞪向黃毛,老子也瞪過去,老子怎麼說也是他大哥,不信他敢亂說話。
黃毛撓撓腦門,又把頭垂下去了。
“說!”劉月英再一嗓子過去,黃毛絞着褲腿不住搖頭。
老子抱起膀子,氣定神閒地走了兩步後才慢悠悠開口:“我不過看道上橫着只死鵝,就跟黑娃和黃毛說了一聲,是這兩個娃子把鵝處理乾淨了,跟着又擡進了林子。我既然看見了,就不能不管,要是他們玩火傷到自己怎麼辦?把林子點着了怎麼辦?”
劉月英氣不打一處來,跺着腳嚷嚷:“分明就是你弄死了鵝,還想賴!”
“誰看到是我弄死的?說得很清楚了,我看到的時候,就已經是隻死鵝!”
“村裡除了你,還有誰會做這等齷齪事?你從小就不學好,成天專打別人家雞鴨的主意,除了你,還有誰!”劉月英越說越氣,連脖子都漲得通紅。
老子也被激得火冒三丈,手指着她的鼻子快步走過去,咬着後槽牙警告道:“沒人瞧見的事最好別瞎扯,否則今天你誣我偷鵝,明天村裡哪個媳婦偷漢子了,我就告訴他們,是你在背後使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
“剛剛我可是親耳聽到,你是怎麼鼓動我媳婦的,你這婆娘,賴不掉!”
“你……你!別太欺負人!”劉月英慌了,
“是你在欺負人!是你見不得別人家裡過得安生,偏來瞎攪和!”
劉月英身形一閃,差點沒站穩。
老子再挺身向前,乘勝追擊:“要是你再不走,我等下就叫大家都知道村裡有你這號王婆,天天琢磨怎麼把好媳婦教成潘金蓮,看黃家男人怎麼打斷你腿!”
劉月英全線敗退,撂下句“走着瞧!”便提着黃毛的領子,快步走出了院子。
呸,賊婆娘,還想跟老子鬥!
我啐了口唾沫,心滿意足地回西屋補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