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躲帶藏一路小跑, 我們回到行館時,曾伯正揮着掃帚打理庭院。
“大人們回來了啊。”曾伯停下手中的動作,直勾勾地看着我。
“回, 回來了。”我不敢看他, 拿袖子遮住臉, 埋頭只顧往裡走, 誰知曾伯拖着掃把緊緊跟在後面。
我微微回頭拿餘光瞟了瞟, 心疙瘩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該不會聽到什麼風聲,現下也要找我的麻煩吧?情勢危急, 逃爲上策,趕緊拉着青青的手快步往前廳走。
身後曾伯的腳步也快了起來, 我咬咬牙, 抓起褲腳開始跑。
“大人!”曾伯的聲音追了上來, 咬得很緊,似乎就在耳邊。
看來是躲不掉了, 我心一橫,奮力將青青往廳裡一推,轉身雙臂張開堵住前廳大門。
“紀清遠的事跟旁人沒關係!要打要罵衝我一個人來!”
曾伯在我身前兩尺的地方停住,立即伸手掏向懷中。
暗器?死了死了!來不及多想,我趕緊抱頭蹲下, 要緊的是護住臉。
一, 二, 三……十, 唔?怎麼還沒動靜?我慢慢擡起頭, 只見面前一片白,什麼鬼?
再定睛瞧清楚, 卻是……一封書信?
我盯了一眼曾伯,再回頭看看滿臉寫着“莫名其妙”的青青,乾笑兩聲,從地上骨碌碌爬起來。
“這是與大人們同來的朱大人留下的,讓小人代爲轉交。”
“啊哈哈哈,好說,好說。”我笑得越發乾澀,連忙接過書信,強行裝作若無其事,快步走進廳裡。
今天丟人真心丟大了,臉上躁得緊,心裡毛焦火辣,抓過桌案上的茶杯,猛地灌了幾口下去。
“相公,你沒事吧?”青青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我吁了口氣,回頭皮笑肉不笑道:“嗯?很好啊,沒事啊!”
青青蹙蹙眉頭,又回頭朝院子裡看看:“相公,燕州百姓如此愛戴紀大人,他會不會真是無辜的?”
“都簽字畫押了,能冤枉到哪裡去?”心神還沒歸位,我答得有口無心,順手把朱明的書信拆開。
“可……”
“可惡!”我白眼一翻,把信紙往桌上狠狠拍下。
“嗯?”
“朱明拋下我們,自己去歸兀山了!”
“這可如何是好?我們還要去順濟渠查訪呢?沒有他怎麼行?”
我收起白眼,把信紙拿起來在手上搓成團:“重色輕友之人不要也罷!不用他趕車,咱們自己去!”
說完我伸長了脖子對外面喊道:“曾伯,麻煩叫兩頂轎子過來!”
約摸半個時辰後,兩個灰頂小轎在行館門前落下,我抱着包袱牽着青青悠悠走出來。
“去順濟渠,要多少銀子呀?”
領頭的轎伕抱拳頷首道:“回官爺,去歸兀山少說也有二十里路,兩頂轎子,就算您八十兩。”
“我們不去歸兀山,是順濟渠!”
“沒錯啊官爺,順濟渠就在歸兀山腳,二十里路,只多不少。要是上山,還得另算錢。”
感情這兩個名字,竟是一個地方?
兩頂軟轎搖搖晃晃出了城,直到日頭西掛纔將我和青青運到一間涼亭外落下。
“兩位官爺,到了。”
我跳下轎子左右看看:“渠呢?”
轎伕指指亭邊的土溝,我挪眼看了看:“怎麼沒人在此做工?”
“官爺您有所不知,自紀大人被陷害入獄後,民工們都不願做下去,便各自回家了。”
陷害?只有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才想得出來。
我癟癟嘴,卻不敢跟轎伕大哥爭辯,只得摳摳下巴:“麻煩幾位大哥將我們帶到最近的鄉鎮上,時候不早了,得找地方落腳。”
“最近的鄉鎮少說也有十幾裡山路,二位客官要是想找地方過夜,不如上山,到歸兀山腰的福安寺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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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寺的鼓聲在山間悠然響起,我累得腿腳痠軟,用最後一把子力氣推開齋堂的大門:“給我也來一碗吧!”
走了一時辰的山路,我和青青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在飯點趕了過來。此時,整個齋堂裡的人都怔怔地望向我,包括混坐在其中的朱明、盧勁舟和孫遲。
孃的,老子費了好大勁,可算是把這窩兔子全找着了!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若是餓了,取碗盛些清粥便是,不必拘禮。”一位年長僧人站起來,向我合掌示意。
我回禮道謝,徑直將青青拉到盧勁舟身前的長凳上坐下,又端了兩碗白粥和一碟齋菜。整套動作流暢輕快,完全沒覺得不好意思。
對面的盧勁舟看看我,竟然沒有半分欣喜,搖搖頭,只顧端起碗喝粥。朱明也是一樣,垂着腦袋無精打采。
我抖抖眉毛:“盧大哥,看到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盧勁舟沒有理會,反倒是青青拿胳膊拐了拐我,坐了個禁聲的手勢。左右看看,整個齋堂的人都安安靜靜喝粥,聽不到半點雜聲,我摳摳後腦勺,只得對青青聳着肩膀乾笑。
好容易捱到飯後,盧勁舟吃完放下碗筷,我也趕緊抹嘴跟出去。
“盧大哥,好久不見,沒想到這次辦案又能碰面。”
盧勁舟回頭對我拱手致意:“還沒恭喜公子勝任刑部郎中,公子如此年紀便身居要職,前途不可限量。”
“過獎過獎,若當日沒有盧大哥的褒獎,我也得不到這官職。不過我們還真是有緣,又在一起辦案。這次你抓人,我複審,咱們兄弟攜手,一定能再打個漂亮仗!”
說話間,我激動地舉起了拳頭,盧勁舟卻暗自垂下了眼睛。唔?哪句話說錯了麼?
“恐怕這次,有些棘手了。”
“此話怎講?”
盧勁舟微微擡眼:“公子可看過紀清遠的案宗?”
“當然,我就是專程過來複核,完事就將人押解回京,關到刑部大獄裡!”
盧勁舟壓壓嗓子:“公子難道真的相信他貪墨了五十萬兩白銀?”
“盧大哥,人不是你審的麼?怎麼還來問我?”
“我……你倒撇得乾淨。”
我眨巴眨巴眼:“嗯?盧大哥你說什麼?”
“欸,跟你說實話吧,我現在懷疑,這是一場冤案。”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重重拍了拍盧勁舟的後背:“說清楚啊!”
盧勁舟被我拍得嗆了口水,捂着胸口咳了好半天才緩過氣。
“朝廷撥了五十萬兩下來,而今燕州府庫裡分文不剩,這是實情,燕州順濟渠未按時完工,這也是實情。可紀清遠多年來一直勤儉度日,愛民如子,修順濟渠時更是直接住到工地上來。這幾日走訪下來,我感覺,依照紀清遠的爲人,不可能做出貪墨的事情。”
我撓撓下巴:“那盧大哥審案時,紀清遠怎麼說?”
“他在堂上非但說不出五十萬兩的下落,對工程延期一事也不做解釋,結案陳詞更是沒有異議,直接簽字畫押。”
“哦喲,這分明是一心求死嘛。”
“一心求死?”盧勁舟口中反覆沉吟:“爲何要求死?”
我彎下腰捶捶大腿:“一般人求死,一準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像盧清遠這種讀聖賢書的斯文人,求死的動機想必更多了,我可想不到。不過具體爲什麼,到時候直接去問他不就好了。”
“是啊!”盧勁舟豁然開朗,抓着我的肩膀一陣猛搖:“公子說得對,下山後再去獄中見紀清遠一面,或許有所收穫。”
盧大哥腦子生鏽了吧,這麼簡單的道理居然想不通?看來老子還真是個破案的天才。不過這些公事都不重要,我更關心朱明和劉乾那點小九九。
我清清嗓子,湊近些開口道:“盧大哥,劉乾的事情,你可知道?”
“嗯?你也知道他要出家的事了?”
“哈?”
盧勁舟嘆了口氣:“劉乾跟隨我多年,突然間說要去出家,我和孫遲都一時難以接受。不過……”
“不過什麼?”我的一顆心都快被擰成麻花,劉乾要是真出家去了,朱明還不追上去拔光頭髮賴在寺裡不走啊!
“不過劉乾心意已決,說明日了結一樁心事後,便會在福安寺落髮爲僧。”
唔?連寺廟都選得如此就近隨意嗎?
“不行不行,他要是做和尚去了,我的朱兄弟該怎麼辦?劉乾他人在哪?我要去勸勸他!”
盧勁舟無奈搖頭:“如今我都找不見他人,公子又去哪裡勸?”
我使勁撓撓腦門,真是惱火。
“放心吧,等他明日心事一了,自然會到福安寺來。”
我擰着眉毛轉過臉看向盧勁舟,真是奇了怪了,這傢伙怎麼一點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