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崔善這輩子都沒去過。
很久很久以前,全世界只說一種語言。男人與女人們,來到巴比倫原野,建造一座高塔,“塔頂通天,爲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人們晝夜不停地堆積磚塊,直入雲霄。要是一塊磚頭從塔上掉下來,會有人痛哭流涕,因爲搬塊磚到塔頂要整整一年,那樣的悲傷你無法理解。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爲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做起這事來,以後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我們下去,在那裡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高塔倒塌,人類語言隔絕,互相分離仇恨,去了世界上各個角落。
尼布甲尼撒二世最著名的遺產,是巴比倫空中花園。他的王后是米底公主安美依迪絲,來自今天伊朗的西北部,那裡有層層疊疊的山巒與森林。爲了讓王后見到故鄉山水,尼布甲尼撒二世下令按照米底的景色建造空中花園,被古希臘人列入與埃及金字塔、奧林匹亞宙斯神像、亞歷山大燈塔、摩索拉斯陵墓、羅德島太陽神像、阿爾忒彌斯神廟齊名的世界七大奇蹟之一。
沒想到媽媽篤信宗教,跟着老家親戚一起信的。星期天教堂裡擠滿了人,哥特式的穹頂之下,彩色玻璃透出曖昧神秘的光,宛如離天國如此之近。崔善好奇地東張西望,還以爲這是給爸爸來做七的了。媽媽狠命掐她大腿,讓她安心聽祭壇上的神父講話。
按照最常見的中國人的名字,倒翻過來就是“張小巧”?很有趙本山的《鄉村愛情》的味道啊。
有人結婚?新房在對面那棟三十層樓?多少錢買的房子?新娘漂亮嗎?當崔善還是個小女孩,羨慕過披着婚紗的新娘子,四個多月前還有憧憬——現在不會再有了。
大紅色的封面頗爲土氣,打頭就是PASSPORT,下面印着個國徽,像艘帆船載着幾棵椰子樹,最底下是一行英文——
巴比倫。
張小巧?這是X給她的新名字?可在這個空中監獄,要這本不知道哪個鬼國家的護照又有什麼用?
底下有英文的出生年月,卻比她的實際年齡小了一歲。生日從6月22日變成了12月22日——從夏至出生變成了冬至,正好地球公轉了二分之一。
暈。
但有一本護照。
第一次,她對崔善這個名字有了親切感。一百二十天原始人的生活後,她相信,當人類祖先沒有名字地活在荒野中,就跟他們的捕獵對象沒什麼區別。而人之所以跟動物不同,是因爲我們有了名字,所以跟別人不同,纔可以被人記住,自己才變得重要——或者說,有了名字,人才變得自私,是這樣嗎?
那是一年多前她拍的證件照,怎麼會出現在這本護照上?再看底下的英文,寫着一行陌生的名字——
這天清晨,當她從霧霾中醒來,在牆角撿到一個女包,印着大大的LV標誌,一摸就知道是山寨。
崔善還是把護照塞回山寨LV包。
滿頭白髮的神父,說着濃厚鄉下氣的普通話,費了半天勁才大致聽懂——
第一百一十九天。
護照再往後翻,除了一些原本印着的文字,全是空白,也沒有任何簽證與出入境蓋章。
中午,她被樓下的鞭炮聲驚醒。還有幾支熱鬧的高升,耳膜刺得直疼。火藥味飄到空中花園,小時候每年過春節,都盼望聞到這氣味,長大後反而覺得刺鼻厭惡。
從沒聽說過這個國家,疑惑地翻開護照,發現第一頁就是自己的照片。
當中國第一個王朝尚未建立,這座城市已矗立於肥沃新月地帶的末端。猶太人在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巴比倫之囚”後詛咒道:“沙漠裡的野獸和島上的野獸將住在那裡,貓頭鷹要住在那裡,它將永遠無人居住,世世代代無人居住。”
公元前539年,波斯大帝居魯士征服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消滅過斯巴達三百勇士的薛西斯王,下令摧毀巴比倫城。兩百年後,亞歷山大大帝決定修復這座古代奇蹟。然而,大帝死於一隻蚊子叮咬,巴比倫塔繼續躺在幼發拉底河畔的廢墟下直到今天。
夢的最後,鼻息間飄過某種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這算是哪門子禮物?打開包,沒有手機,更不會有皮夾子、餐巾紙、防曬霜、脣膏,甚至衛生巾。
英文的出生地則是FUJIAN CHINA。
以上是X的聲音,昨天通過航模傳來的錄音筆。
崔善反覆唸了幾遍,忽然想起一部電影:索多瑪共和國?
昨晚X又來過了,空氣中隱隱有男人的味道。
崔善反覆傾聽這段並不新鮮的故事,仰望天空與四堵高牆,巴比倫塔與空中花園?
深夜,最後一粒薄荷糖,在嘴裡慢慢溶化,滲透在舌尖的味蕾,伴我同眠。小白又來了,尾巴尖的火紅斑點,在夜霧深處閃過貓眼石般的光。崔善夢見了媽媽。
十二歲那年,爸爸失蹤後不久,媽媽帶着她去過一次教堂,也是崔善這輩子僅有的一次——少女的她曾暗暗發誓,下回再進教堂,就是自己披上婚紗的那天。
後來,那座城就被叫作巴別,意思是變亂。而從未建造成功的高塔,又叫作巴別塔、通天塔、巴比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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