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至夜,我認識了一個叫林子粹的男人。
不過,她收下了男人的禮物,一個LADY DIOR的包包。
我告訴所有朋友,將要遠赴雲南與西藏,準備開傢俬人客棧。我獨自飛去大理,又去了麗江幾天,在朋友圈發些照片,就坐長途汽車輾轉回來。我更換了手機號,退出微信朋友圈和微博,QQ號也註銷了,在我的整個世界,只剩下林子粹一個聯繫人。
我錯了,保證再也不會寫紙條求救。
聖誕節後不久,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過完年,他爲我租了套高級公寓,市中心的老房子,月租金八千,帶有小院,牆外有茂盛的夾竹桃,像童年住過的老宅,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家——而不僅是房子。
我知道林子粹不會離婚的,他不會爲了我變得一無所有。作爲一個被吊銷執照的律師,他恐怕連自己都無法養活。
鏡頭幾乎緊貼着崔善,跟她一樣躺在地上,情人般臉對着臉——不可能是小直升機拍的,顯然有人半夜來到空中花園……
林子粹比我大九歲,但我不覺得是很大距離。我是巨蟹女,他是天蠍男,星座學上簡直是絕配。巨蟹用情很深,但缺乏安全感,天蠍都是專一的好男人,我以爲我們真的很合適啊。我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地下情人,從不主動打電話,始終用短信聯絡。我們每週四次見面,大多在郊外的海邊,或嘉裡中心的電影院。他在我的房間過夜次數屈指可數,最晚十點必須離開。但他真的對我很好,這種好不
在於是否捨得爲你花錢,而是捨得爲你花心思,爲你在特色小店挑選禮物,爲你親手在杯子上畫出圖案……
第一百零五天。
我一度渴望徹底失去記憶——或者,如同我對他說的謊言:我的父母已過世,他們都是外地的大學老師,我從小跟親戚在這座城市長大,正在自主創業電子商務——這是淘寶店的升級版叫法。
請原諒我——天天坐着看雲,一會兒像棉花糖,又像老家的小狗,最後是心疼的小白……太無聊了,只能找些刺激的事來做,我不是真的想逃出去。
想起冬至夜的靜安寺,難得一夜清靜。櫥窗裡奢侈品依然刺眼,街邊行道樹上掛着彩燈,並非爲迎接亡靈,而是幾天後的聖誕。街邊穿梭的車流,挾帶呼嘯的風,吹亂她落寞的頭髮。
我爲他學會了做菜,雖然只是煎荷包蛋與香腸,但他很滿足。有時他也會沉默,沒來由地掉眼淚,讓我有種要拼了性命保護他的慾望。然而,每當我跟他提及未來,他的眼裡就會猶豫零點一秒——簡直好幾年的時光。
媽媽死後,她從律師手裡拿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從此,她拒絕了約會邀請,即便周圍擠滿舉着酒杯的男女,男人在脣邊說着情話,她仍然感到孤獨,彷彿周圍都是幻覺,從沒存在過,一場春夢驚醒前的派對罷了。才過半年,幾十萬賠償金就被花光。雖然,其中一半買了塊墓地,據說風水好得不得了,卻在魔都郊外,而非老家的流花河,崔
善這輩子都不要再回去了。
記憶,像壞掉的自來水龍頭,源源不斷送出水流,沖刷眼睛背後那根疼痛的神經。
必須遵從這個指令,否則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那個叫X的男人,無孔不入地掌握她的一切,操縱她的生死甚至內心。
我喜歡他的眼睛、鼻子、手指,還有衣領上淡淡的菸草味道,喜歡他突然聊起古典音樂,把藍牙掛上我的耳朵,響起《天鵝湖》最後的旋律。
有條短短的視頻——顯然在深夜拍攝,先是頭頂的月光,再是幾堵黑暗的牆,幽幽的石榴樹影,最後是裹在白鵝絨被子裡熟睡的自己。
錄音後的iPhone通過航模還回去三天後,崔善再次收到這臺沒有SIM卡的手機。
崔善第一次見到自己熟睡的視頻,眼皮底下不停轉動,居然還有一句夢話:“我沒殺人!”
能不能送給我一本書?打發寂寞,隨便什麼都行,哪怕郭敬明的,謝謝!
崔善拒絕了他。
看過一部叫的電影嗎?DVD外殼是個男人敞開衣服,平伸雙手站在針點般密集的夜雨中……如果,給她一把小小的工具,無論鏟子、鑿子還是鑽子。
iPhone裡還有一條錄音——
但我對林子粹說的理由卻是——要是經常更換首飾,你會沒有安全感的。
可崔善只有一把指甲鉗,X送的禮物,不時用來修剪指甲,唯獨留下左手小拇指,稍稍磨平鋒利邊緣,或許逃跑時會有用。
那是她擁有的第一件真正的奢侈品。從此
以後,她不停地跟各種男人見面,在高級餐廳吃飯,去香格里拉飯店的酒吧,偶爾也去海灘度假村與鄉村高爾夫,每次都能收到禮物,最值錢的是塊百達翡麗女表。她會拒絕大多數男人的上牀請求,偶爾有看起來不錯的,便遂願共度春宵。
衣櫃與鞋櫃漸漸塞滿,每隔兩三個月清理一次,名牌包與手錶掛在淘寶上拍賣,或送去二手店,足夠當月的房租與生活費,還能頻繁更換iPhone。崔善不再羨慕外企的白領麗人,當她們下班後卸去疲倦坐在酒吧裡,露出過早衰老的魚尾紋。她學會了抽ESSE薄荷煙,喝烈性酒卻不醉,用冷酷眼光打量酒吧客人,準確分辨出深藏不露的有錢人,尋開心的窮光蛋小職員,找生意的高級野雞,還有自己這樣的女人——該用哪個名詞來形容呢?大學裡參加話劇社團,排的第一齣戲就是曹禺的,她演陳白露。
他的妻子叫程麗君,林子粹現在的一切都來自這個女人,包括他在上市公司副總的職位。公司是岳父白手起家創辦的,某種程度來說他是上門女婿。林子粹婚後不久,出了樁司法案子讓他丟了律師執照,要不是動用老丈人的資源和關係,差點就要坐牢。程麗君的老爺子行事小心,在他們結婚前簽定過協議,一旦離婚,林子粹不會得到任何股份。他現在的唯一收入,是從上市公司領的五十萬年薪,只因爲他是程麗君的丈夫。
小善,我收到你的許多求救紙條,但這很可能給你帶來致命的危險。外面的世界很可怕,所以,你纔會躲在這個安全島上——現在,必須如實告訴我,你和林子粹後來發生的秘密,等你。
太陽像X的手指觸摸到額頭,崔善對着錄音筆講述——
她開了家淘寶店,每夜耗在阿里旺旺,收入勉強只夠付房租。偶爾被女朋友拖去夜場,在酒吧與外國男人聊天,原來她們都喜歡釣老外。可她的英語稀爛,又受不了他們身上濃烈的味道。何況她的目光毒辣,只需瞄上兩眼,就能看出他們大半是窮光蛋。有人給她介紹過男朋友,四十多歲過早謝頂的傢伙,還有妻子女兒,卻一眼相中了她。
恐懼地解開睡袍,檢查身上每寸肌膚——昨晚有沒有被侵犯過,甚至被人迷姦?想起早上醒來有些頭暈噁心,是不是吸入了迷藥,因此纔沒有絲毫察覺?
她很快坐吃山空,幾乎賣光櫃子裡的包包,百達翡麗也換錢交了房租,直到所有信用卡透支欠費被銀行停了……
他總是說我戴的項鍊太廉價了,想要買條卡地亞或蒂芙尼送給我,卻被我笑着拒絕了。這枚施華洛士奇的天鵝墜子,是在大學畢業前夕,我買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雖然,也不值幾百塊錢,但在我最困難的日子裡,看到它就有活下去的慾望。而今只有這枚小小的水晶,依舊忠實地陪伴在我胸口。
昨晚,X就睡在身邊?
緊接着,視頻突然中斷,後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對於這個世界上的許多男人來說,只有一種妻子是最好的,那就是死了的妻子。
其實,這個道理對男女都一樣。
爲斷絕與過去的關係,我不再流連夜場,戒掉了亂花錢的毛病,還清了銀行欠款,甚至沒怎麼用過他的錢,精打細算每一筆開銷——他說使用現金是個好習慣,不要依賴於信用卡。我買的最貴的一件,是Christian Louboutin的紅底鞋,高跟鞋是女人最後的朋友,不是嗎?
此刻,回到崔善的空中花園,只要撿到紙張飄進來,她還是會悄悄寫上“救命!我在樓頂!巴比倫塔!”等夜裡起風把這些SOS信號帶走。甚至抓過一隻鴿子下來,在它腳腕綁上小紙條,摸着溫暖的羽毛,它的心臟在胸骨裡怦怦亂跳,害怕會不會被悶死。而她終究把它送上天,看着翅膀劃破天際線,默默爲它加油,期待鴿子主人來救她——你會得到驚喜的。
糟糕!幾乎可以肯定,這不是頭一回,那個變態——X,恐怕下來過無數次。從她剛被關進這座空中監獄開始,每個夜晚都有人睡在身邊。
三年前,崔善辭去在廣告公司的第一份工作,豔照卻被前男友散佈在同事圈。她換了許多職業,不是難以勝任,就是嫌工資低養不活自己,或不堪忍受上司的性騷擾。她也應聘過壟斷國企與事業單位,卻連面試機會都沒有。
於是,我產生了一個念頭,讓自己也毛骨悚然的念頭。
她看過某部西班牙電影,有個變態的物業管理員,每晚潛入美女房間,無聲地睡在她身邊,對方不知不覺直到懷孕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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