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2 讓柳琦活過來,回到你身邊
林陌染心眼一提!咋見對方臉上飛快閃過一抹複雜的神思。
這種神思,她在很多人面上都見過。餘嬤嬤將她帶入德妃的院子時;趙婉瑩給她送毒點心時……可是她怎麼也沒辦法把夏雪和前兩者聯繫到一起!
這時夏雪才似突然醒悟過來般,一彎身將她攙扶起來,惱得連拍了兩下自己的腦袋,“看把奴婢給急的!都忘了扶娘娘起來!”
林陌染順勢一笑。沒有揭穿她,而是望着她手裡的紅布包,“這麼急急忙忙的,是去買這個?”
夏雪淡淡一笑,“可不是!娘娘昏睡那幾天,雲雀閣那邊傳出喜訊,說是側妃娘娘懷孕了!可是不知怎的,進宮那晚就染了風寒,太醫說胎象不穩。奴婢今日便自作主張,替娘娘上了一趟崑山,爲側妃求來了一對保胎的鐲子!”
她說罷,小心翼翼將紅包掀開一角,是個款式大方端莊的銀鐲。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不仔細看,還以爲是鏤空的細小花紋。
林陌染點點頭,“既然求來了。你便替我送過去吧。我這些日不舒服,改日再去看她。”
夏雪應了聲,扶着她就進了屋。
只是這幾步路的距離,林陌染卻分明覺得,身邊扶着自己的這個人有些陌生。
趙婉瑩有了身孕,她竟然會這麼好心地眼巴巴上崑山替人家求鐲子保平安?這還是當年那個被她帶進府,與她同仇敵愾的夏雪嗎?
林陌染定了定神。許是這些天只顧着和黎笙探討趙家的陰謀,把她忽略了,才導致如今兩人間生分起來。這諾大的王府,要是連夏雪都靠不住,她身邊可真沒幾個能用的人了……
林陌染一邊悠悠地走。一邊和夏雪閒扯着。
夏雪一歪腦袋,忽然道:“許媽媽前些天又回了一趟林府,說是三小姐要出嫁,府裡忙不過來,二夫人請她去幫兩天活兒。”
一想起那個變態的趙二公子,林陌染就興致懨懨。也不知道那晚他躲在什麼地方了,竟然沒被人發現!隨口問道:“萱兒的婚期定在了什麼時候?”
“許媽媽說就是兩天後。”夏雪道:“趙家爲了喜慶,還特意請求皇上,寬恕柳太妃三天的時日,讓太妃娘娘可以在崑山爲新人祈福完後再身殉……”
林陌染淡淡一笑,“趙家對這個庶出的二公子,倒是寵愛。嫡長公子都未娶呢,庶子先娶了不說,還要勞煩太妃娘娘在人間多耽擱幾日。”
她轉念一想,又笑,“不過,這倒是給了我一些時間。”
夏雪不解,然而片刻後卻又什麼都沒問。
主僕倆就這麼無話找話地往前走。越到最後,林陌染心中越生出一股子低落。從前夏雪不明白的時候,都會纏着她追問。而如今,她故意將話說一半,夏雪卻學會了不去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和夏雪之間已經有了一道無形的牆。她竟然沒法走進對方分毫。
到了傍晚,消失許久的餘嬤嬤來了。
“柳太妃如今關押在崑山帝王陵,太后讓老奴來問一句,娘娘是否想去見她最後一面?”
林陌染一愣。她下午纔想到,既然柳太妃被寬恕了三天後才死,那麼她倒是可以趁機去見她一見……沒料到太后竟然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餘嬤嬤見她微微動容,便淡淡添了一句,“有些事情,娘娘還是親口問清楚爲好。若是由那人帶進棺材裡,這疙瘩可就要杵在心裡一輩子了。”
林陌染心知有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人命又不比指甲,斷了還能再長。
她邁了邁腳步,可是這一邁之下,又猛地收了回來,眼睛一轉,“若是她騙我呢?”
餘嬤嬤一時無言以對。
林陌染又道:“我還不如直接去問燕樂晟?”她兀自笑了笑,道:“你說對吧?”
誰知餘嬤嬤冷冷地搖了搖頭,“皇上不會見你的。”
“爲何?”林陌染覺得今晚的自己有點明知故問。
果然,餘嬤嬤略有些鄙視地看着她,道:“因爲林府倒向了趙家。”
因爲林博把最寵的女兒嫁給了趙家的二公子,不管林博是否情願,從明面上來看,他都已經選擇了趙家的隊伍。而趙家,爲了區區一個庶子的婚事,竟然公然挑戰皇權,要求皇上寬恕一個他親自下令處死的人多活三天……
林陌染低語,“可是他答應了。”
餘嬤嬤續道:“可想而知,皇上應是有不得已之苦衷。而他越是不得已,就越是……不情願。”
“對林府的怨也越深。”林陌染嘆氣。古往今來,帝王都是這樣的,唯我獨尊,鮮有體諒下臣的苦衷。
“走吧。”林陌染道,開口正想喚黎笙,然後話到嘴邊,一想,又改成了夏雪。
馬車載着她和餘嬤嬤在崑山昏暗的山道上穿行。道路兩旁新設了專爲帝王陵而點的長明燈,蠟燭的光線飄忽不定,一閃而過間,瀰漫着一股幽靜悲傷的氣息。
看得林陌染心情有些複雜,乾脆放下車簾,望向餘嬤嬤,良久,終是忍不住開了口,“你到底站在誰那邊?”
餘嬤嬤似快要睡着了,沉沉的眼皮一擡,視線對上來,“老奴說了,娘娘會行?”
林陌染輕輕一笑,“只要你不是說林府,我都信。”
餘嬤嬤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卻緩緩開了口,“我是趙家出來的,陪嫁進了宮。趙家於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自四歲被賣進趙府,這顆心始終是向着趙家的。前三十年,我一心隨着太后;可是後來,我知道,她雖然還姓趙,但已經不是趙家的人,而是燕家。她心裡只有先皇,只有兩個皇子,趙家與她的養育之恩,她轉身就能忘得徹底。可是我沒有。我這一生不負她,亦不負趙家。至於你……”她淡笑續道,“只要你不觸及到趙家的利益,我都不會將你趕緊殺局。”
林陌染默然。德妃是趙家的,所以在水雲榭,餘嬤嬤將她領入德妃的圈套;當得知趙家意圖謀反後,所以她急着要回宮回太后身邊,去助趙家偷取兵符;所以她纔會在發現沉雪塢窩藏了男人時,第一時間將燕肅祁喊來捉殲,就是爲了除掉她……
“我不是好人。”餘嬤嬤又補了一句,“你也不是。入了這深宮後院的,好人通常都是最早死的。剩下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餘嬤嬤在太后清修的小院門前下了車。
如今三道上,只剩下林陌染的馬車“篤篤”寂寞地行走在山道上。她有些冷,只好把夏雪也喊上來,兩個人相依偎着,就如同剛進王府那一天。可是後來才發現,是心冷,根本暖不回來。
帝王陵。夜深,月涼如水。
幾個守陵的侍衛不知去向,蔓延幾裡的雄偉建築羣靜悄悄的,宛如鬼城。
思緒至此,林陌染不禁莞爾,這本來就是鬼城。
只是如今這鬼城裡,多了兩個活人。一個她,一個柳太妃。
柳太妃已經被剝奪了妃位,如今身穿一襲髒兮兮的破布裙,依稀可辨是推林陌染下湖那天用來當做底裙的。
她緩緩走進去時,柳太妃就像個傻子似的坐在陵寢主室的一具空棺材邊。
空棺材上懸着兩幅空畫像,上繡龍鳳祥和。
這是爲燕樂晟和他的皇后準備的寢室。
那些守陵的侍衛,竟然讓柳太妃到處亂闖,闖到了這裡?
這時,柳太妃才似終於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擡頭呵呵一笑,又低頭把玩起手裡的捏着的一根髮絲。
跟着林陌染一同進來的夏雪,被嚇得連退幾步,卻是怎麼都不敢過來了。
林陌染只好將她留在主室門口,自己走了過去,蹲在柳太妃面前。
短短三日沒見,她不相信這個昔日強悍的女人竟然會變成這副模樣!
“你還記得我嗎?”她抽掉柳太妃手中的髮絲,迫使對方擡頭看着她。
不料柳太妃擡頭猛地瞪了她一眼,忽然就像個受驚的小獸般往後一摔,連竄了好幾步,口中一疊聲驚恐地喊着,“鬼!鬼!!”
林陌染皺起了眉,緩緩地作出一個無害的動作,走過去,“我不是鬼……”
柳太妃渾然不聽她口中說的話,只是一個勁地往後退,一直喊着,“鬼!死了……是你!!”
林陌染停下腳步,眯起眼,試探着問道:“我是誰?”
“柳、柳琦……”
林陌染心中一動,繼續逼問,“柳琦是誰?”
柳太妃卻似根本沒辦法再回憶了!一臉驚恐萬狀的神色,猛地站起來就往一旁的耳室連滾帶爬飛奔而去——
林陌染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耳室同樣裝飾華麗,然而不同的是,這裡只有一具棺材。
可是林陌染只稍擡頭看一眼那棺材旁的壁畫,就明白過來——這是柳琦的陵!那壁畫上,畫着她的生平,從乾羅國滅被俘虜,到入宮成了燕樂晟的嬪,到盛寵時伴在燕樂晟身邊坐看臺下鶯歌燕舞,兩人甚至還同騎射獵……
太扎眼!林陌染別過頭去,不想再繼續看她和燕樂晟曾經又多恩愛。可是冥冥中又有種錯覺,這些地方,這些事,她似乎都能感應到,就像從樹幹延伸出去的枝條被微風拂過時,樹幹也能感受到微風中夾帶的花香。
在她陷入沉思時,柳太妃突然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一把將扣在柳琦棺材上的蓋子給推開了!不可思議的是,這麼重的實木蓋子,她竟然憑自己蠻橫的力量,給整個推掉在地上!
林陌染倒吸一口冷氣,還以爲棺材中的那具屍體會頃刻間坐起來和她大眼瞪小眼,過了片刻間棺材仍舊只是靜靜地蟄伏在那裡,才知道自己被盜墓小說荼毒得有多深。
她小心翼翼探過頭去,眼見柳太妃也和自己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心中瞭然。柳太妃是在確認棺材中的人沒有跑出來,面前這個只是一個和那人長得很像的人而已。
棺材中,柳琦靜靜睡着。
溫婉靜美的容顏,一如生前。
從林陌染這個角度望過去,那果真是一張和她自己的臉極度相像的容顏,只除了額間的三瓣梅花。木腸狀巴。
無數次照鏡子時,她其實都想過,若自己的臉上沒有這黑乎乎的胎記,會是什麼樣子?
就是柳琦這個樣子。
不是她自戀。這個樣子,確實很美。美得世間都難以再尋。
難怪燕樂晟會那麼寵愛柳琦……
在察覺到心中突然泛起的酸意時,她猛地將頭縮了回來,再也不想看到那張臉,不斷提醒着自己,她只是一個替代品……
然而一旁的柳太妃卻似乎已經瘋掉了。她沒辦法分清眼前這個和躺着的那個,哪個纔是她畢生的仇人柳琦!她惡狠狠地盯着這個,又惡狠狠地打量着那個,目光兇殘得像一隻正在覓食的野貓——
然後緩緩地,目光最終凝聚到了林陌染身上。
這只是活的,會動,更具有威脅力!
林陌染暗叫不好!她是來詢問柳太妃關於柳琦的事情的,可不是來陪她打架的!如今既然柳太妃已瘋,她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先閃要緊!
偏頭向夏雪投去一道目光,示意她趕緊找人來幫忙!
夏雪目光一閃,眼中流露出瞬間的意味深長,然後一扭頭就衝了出去——
那目光,讓林陌染心中一動,忽然不太確定今晚帶她來而不帶黎笙來,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而這一邊,柳太妃顯然不會給她更多思索的時間,一發狠,就整個人撲了上來!
已經癲狂的她,比之在皇宮湖邊的那一晚,更加力大無窮,揮舞起簪子來簡直毫無顧忌、所向披靡!
林陌染一邊躲,一邊不知不覺就往柳琦的棺材靠了過去——
忽然一道寒光閃過,額間頓時一陣入骨的刺痛!
她中招了!
擡手一抹——鮮血淋淋!
“嘶!真狠!”林陌染伸手就想從棺材裡撈幾個瓷器往柳太妃頭上砸,卻不料一滴血從額間滴落,堪堪落在了柳琦的眉間……
幾乎同一瞬間!火辣辣的灼傷感再一次襲來!比誤點硃砂的那一次尤甚!
林陌染死死咬住了牙關,一手猛地撐住沉重得彷彿要裂開的腦殼!
痛!比被生生撕開皮肉更痛!
她沒有力氣應付一旁的柳太妃了,後者更加無所顧忌,又是一簪扎向她那天受傷的鎖骨!
林陌染後悔了,她不該來,不該自己一個人來!餘嬤嬤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
“呯”——
誰在耳邊揮出了一掌!那重拳擊碎胸骨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引發一陣陣嗡鳴!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身體,還完好,沒有受傷,證明這個來者擊打的對象不是她……腦袋被誰一把捧住了,按進溫熱的懷抱裡……
在一擡頭,對上燕樂晟的臉。
“陌染?你怎樣,可還好?”
林陌染回了回神,才發現柳太妃那一簪根本沒來得及扎中她,就已經被燕樂晟一掌推了出去——
如今整個人歪坐在牆角,掙扎着要爬起來。
“我……沒事……”她有些不太確定,只因額間那一股疼痛又瞬間消失了,只留給她一陣餘悸。
燕樂晟目光擔憂地凝望着她,“你怎麼一個人跑來這裡,若非朕恰好在太后清修的小院……”
林陌染一時有些迷糊了,餘嬤嬤難道不是要她死,而是又一次,要燕樂晟在她和柳琦之間做出選擇?
“先把傷口包紮好。”燕樂晟急急揮手招來隨行太監中懂醫術的人給她包紮,邊又解下自己的披風攏着她,“一會兒朕親自送你回府。”
小太監過來給林陌染處理傷口,侍衛們自去搬那棺材的蓋子——突然,其中一個低叫了一聲。
燕樂晟和林陌染??回過頭去。
就聽見那侍衛詫道:“我的娘啊……柳妃娘娘,醒了?!”
她猛地一震,感覺身邊燕樂晟的身子,更是瞬間一僵!
還來不及拉住他,他已經幾步越過她,直直走上前去——帶起一陣風,將他原本攏在她身上的披風,都給颳了下來!
林陌染顫了顫,覺得有些冷。
她默默地彎下身,將披風抱在懷裡,擡頭再看時,燕樂晟已經將柳琦整個從棺材裡抱了出來。
小心翼翼擁着那具身體,掏出懷裡的手帕,替她擦拭額間被林陌染不小心滴上去的血跡。
一點一點,彷彿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玉器。
林陌染的心,也隨着他輕柔的動作,一點一點,懸了起來。
懸得太高,有些缺氧,腦袋很脹,心尖兒很疼。
她思維已一片空白,卻不妨礙身體自發做出選擇。
林陌染一步步走了過去,在燕樂晟微訝的目光中,在衆人詫異的神色間,走過去,擡手輕輕撫了一下柳琦光滑的額間。
就那麼一下,膚若凝脂,帶着柔軟的彈性,還有淡淡的體溫。
她就這麼站着,站着看着燕樂晟抱着她。緩緩扯開了嘴邊一絲笑容。
就像在說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情般,林陌染突然笑着問:“你想不想她活過來?燕樂晟,你知道嗎?其實我就是九命貓,我能讓她活過來,讓她回到你身邊……你說,這是不是很奇妙的緣分?”
燕樂晟面色猛地一白!
他僵硬地站起來,將柳琦放回到棺材中,兩手扳住了林陌染的肩,“你在說什麼?!”
“我可以救她……”林陌染抽出一旁侍衛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咯咯笑着,“我的腦袋可以救……”
不等她說完,燕樂晟已經飛手一把將她脖子上的刀甩出幾米遠,眼眸沉着漆黑的光,怒氣騰騰地看着她,“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朕不許你死!”
林陌染失神低笑,“你怎麼能這般貪心?既想她活,又不許我死……我不死,她怎麼能活呢?”
燕樂晟惱怒得快瘋了,兩手緊緊環着她,臉上一片死灰的白,固執地一遍遍強調:“不許!朕不許你做這樣的傻事!林陌染,你聽到沒?!”
他扳得她肩膀有點疼,額間那股子灼燒感似乎又漸漸襲來,眼前越發模糊不清。
正要讓他放開她,燕樂晟的臉色忽然又變了。
從死灰般的白,變得有些不可思議,一臉驚訝,目光深深凝着她眉間。
“怎麼了?”她伸手摸去,沒有發現異樣,然而目光一掃,在場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驚怖的表情。她不耐煩了,“到底怎麼了?”
回答她的,是一直氣息奄奄跌坐在牆角的柳太妃,發出一陣刺耳的尖銳笑聲。
“消失了!三瓣梅花,沒了一瓣!燕樂晟,你還不下手嗎?!九命貓已經渡了一命給柳琦,這個時候,只要你一聲令下,砍下她的貓腦,給柳琦服下,柳琦就能復活!你忘了你尋它尋了大半年?你忘了你有多愛柳琦?快下手,砍了林陌染的腦……”
她話語中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出口,胸口突然爆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花!
一柄飛刀直直插入她的心臟處——巨大的衝擊力,瞬間將那顆跳動的心臟擊碎!
柳太妃的身後頓時溢出一灘血,染紅了畫師才繪好不久的壁畫。
定睛細看,已然氣絕。
這個爲愛瘋癲一輩子的女人,就這麼可恨又可憐地慘死在最愛的人手裡。
燕樂晟緩緩收回甩刀的左手,深深吸了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再睜眼,眸色一片清冷得幾近絕情的平靜,“所有人,誰膽敢再提一句殺九王妃救柳妃,朕……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