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焱焱哭了十分鐘左右,漸漸停了下來。她擡起頭來,用紅腫的眼睛看着凌雪峰:“你剛纔說的,是真的嗎?”
凌雪峰已經忘記剛纔自己民都說了些什麼,爲了止息她的哭聲,他說了太多話,真話,假話,瞎話,想到什麼說什麼,有時實在無話可說,他就回憶讀過的小說、看過的電影,把裡面的詞句背出來,背不完整背不準確的就按自己的理解進行加工。
所以當她問他剛纔說的是不是真的,他竟然不明所以。
但他不能說自己的話全部是假的,所以就拼命點頭,表示剛纔所言,句句是真。
好在她並不在這方面較真,她衝他嫣然一笑:“其實吧,我也覺得你不是壞人,就是性格懦弱,人太窩囊,掙錢又少……”
這話有些傷自尊,他辯護着:“學校嘛,清水衙門……”
“是啊,學校雖說是個鐵飯碗,但是碗裡只有葷腥沒有肉,要想吃肉,還得……你想沒想過搞點副業?”
“正業都沒搞好,還搞副業?”
“正業也就那麼回事了,你瞧我爸。要是你,恐怕混到我爸那一步,還難於上青天呢。不如想辦法搞點副業……”
“一介書生,還能搞什麼副業?翻譯本書吧,沒人出;給學校補課吧,哪聽說大學老師給中學生補課的……”
“大學老師就不能給中學生補課了?什麼觀念!我看你不是什麼書生,只是個書熟而已!只要有錢掙,不過話又說回來,俗話說得好:三百六十行,不當孩子王,咱就不要老是想着書裡來書裡去的。啥都離不開書,這是貨真價實的農民思想。”也許是怕他理解不了,她又說:“只有農民纔會想着,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科舉,那都是和種地比的,考不上回來還當農民。要是城裡人,就肯定會有第三種選擇……”
“別的?”凌雪峰愣住了:“走街串巷,還是擺攤設點?”
“做生意又怎麼了?也是靠自己的智慧吃飯,又沒偷,又沒搶,又沒騙。”
凌雪峰不禁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了,一個大學副校長的女兒,會這樣看待擺攤設點。
而在他自己的印象中,擺攤一直是低人一等的。中學時期,他曾經有過一次擺攤的經歷。
一天早晨,母親讓他去市場買菜。剛剛進入禽畜交易區,一個賣雞的中年人急着上廁所,就讓他幫忙看着雞籠的兩隻雞。
中年人看他是個中學生,不像壞人,才把雞交給了他,還說要是有人問的話,就說一隻十塊,一分錢不能少。
他雖然不太情願,看那中年人愁眉苦臉,就答應了他,守着雞籠。
中年人剛剛離開,一個大媽,問他雞多少錢。
他不知怎麼搞的,就隨口說了句一隻十五。
沒想到大媽不加思索,就給他三十塊錢。
原來這位大媽的兒媳婦做月子,要着急買回去燉雞湯。
中年人十幾分鍾才從廁所回來,知道這會兒功夫兩隻雞已經賣掉,大爲驚訝。
他把我賣的十塊錢扣下,交給中年人二十塊錢,中年人千恩萬謝。
這就是凌雪峰平生做的第一筆生意,也是唯一一筆生意。
由於父母都是工廠工人,他用不着去做生意,掙的這筆錢對於當時的學生來說,也算一筆鉅款。但他完全沒有想過趁熱打鐵,在商業方面發展,父母更沒有鼓勵他再接再厲,反而說千萬不要掉在錢眼裡,一定要鼓足幹勁,考上大學,弄一個鐵飯碗。
沒想到,現在大學副校長的女兒竟然告訴自己,讀書無用,錢最有用。
他頭腦中許多紛亂的思緒在狼奔豕突,一會兒覺得她說得很在理,一會兒覺得她說得特庸俗。
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來,車已經到了雲亭亭家所在的縣城。
他們在縣汽車站又打聽雲亭亭家所在的雲家廟鄉石崗村。
縣城到雲家廟沒有公家的車,只有私人車隊的車,一天三趟。
現在已經過了第二趟發車的點兒,只能等待下午五點的那一趟。
還得等兩個多小時,他們兩口子就在縣汽車站周圍逛。
小縣城沒有什麼好玩的,百貨公司裡的衣服很土氣,新華書店裡的書極少,倒是有些賣土特產的小店,都是些杏幹、紅棗、核桃之類。
可惜兩個人身上的錢都被騙得差不多了,只能望洋興嘆。
好歹總算到了下午五點,兩個人就一起坐上了去雲家廟的私人大巴。
一上車丁焱焱就向售票員打聽雲亭亭。售票員是個胖乎乎的年輕小夥,他說雲亭亭他認識。
聽到雲亭亭的名字,凌雪峰覺得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激動還是懼怕。
售票員又問丁焱焱是雲亭亭什麼人?
丁焱焱說是她大學的老師。
售票員看看丁焱焱,又看看凌雪峰,嘆了口氣:“可惜了。”
“她怎麼了?”
“她不知得了啥病,休學回來,她後爹非要逼着她嫁人,結果她就出走了……”
“這是啥時候的事情?”
“大半年了吧。”售票員掰着手指頭算着。
“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可惜呀,培養一個大學生多不容易,結果……”
“那她家裡都有什麼人?”
“她媽,妹妹,還有後爹……後爹是個賭徒,酒鬼,惹不起……”
“她還有個妹妹……”
“今年高三了,明年考大學,唉,家裡窮得叮噹響,就算考上大學,也不一定上得起……”
丁焱焱看了看凌雪峰,凌雪峰卻迴避着她的目光。
雲家廟很快到了,兩個人一起下車。去石崗村的路他們已經從售票同那裡打聽過了,石崗村是雲家廟鄉最遠的一個村,還有十五里土路,不通公共車。
路上不僅車很少,人也很少,都是騎自行車的農民,看見兩個衣着光鮮的年輕人,很是好奇,騎了過去,還扭頭看他們。
徒步走十五里,別說丁焱焱無法想象,凌雪峰也沒走過這麼遠的路。
他看了看丁焱焱,意思是乾脆別去了,反正去了也見不到人。
丁焱焱卻執意要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