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惱人的梅雨季來得格外早,整個東京連日籠罩在灰濛濛的雨霧中,天空陰雲密佈,空氣溼悶黏稠,街旁綿延的綠意變得頹靡不振。
若江依奈和青學網球部的隊員們坐在會場的路亭裡焦躁地等待。這本該是東京都大賽半決賽的日子,卻因這場下不到盡頭的雨而擱置。
“有結果了,”山田教練走過來,面對大家期待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比賽推遲到三天後進行。”
“什麼嘛……”不出意料的一片嘆息聲。
“那今天還練習嗎?”若江問。
“今天星期天,大家回去休息吧,不過接下來還有比賽,大家都不要太鬆懈就是了。”山田教練和善地囑咐道。
沉浸在失望情緒裡的少年們背起網球袋,嘟嘟囔囔地向外走。
“若江,”不二輕聲喚她,“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要去?”
對於他的敏銳,若江早已習以爲常,淡淡答道:“藝術體操的東京都大賽也在今天,就在這附近,我去看看小杪。”
“這樣啊,”不二彎起眉眼,“那叫上英二一起去吧。”
若江依奈會心一笑:“好啊!”
“英二!”不二回過頭叫落在身後到處東張西望的菊丸。
菊丸蹦蹦跳跳地鑽到他的傘下,攀在他的肩上:“怎麼了,不二,有什麼有趣的事喵?”
“有啊,”不二的笑意加深了些,“一起去看鳴海的比賽吧?”
“啊啊,好啊!去看比賽!”菊丸雀躍不已。
“既然大家都去,那我也去看看好了,說不定能收集到什麼資料。”觀月唸唸有詞地說。
若江想說些什麼,卻見不二一如既往地無視他的存在,也跟着他轉身往外走。
“可惡啊!”身後傳來觀月咬牙切齒的咒罵聲和急躁凌亂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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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人頭攢動的景象倒是他們不曾料想的,畢竟比起棒球、籃球、網球之類的熱門運動,藝術體操算是冷門項目了。
場館本就不大,觀衆席幾乎座無虛席,他們索性倚在最後排座位之後的欄杆站着,倒也是居高臨下不錯的視野。
場地中央的選手正和着輕快的音樂騰躍旋轉,黃色的小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又一道精巧的弧線,又穩穩落進選手的臂彎裡。
若江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場邊熱身的鳴海杪。酒紅色的比賽服十分適合她活潑的氣質,頭髮梳得光光的,用同樣酒紅色的髮帶在腦後挽成髮髻,一雙俏皮的大眼睛在光潔的臉龐上更顯靈動。
同色系的球在她雙臂之間來回滾動,忽閃的大眼睛卻不安分地四處飄搖。若江向她揮揮手,不出所料地很快得到了迴應。遠遠可以看到她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也許不只是對若江的。
“呀,小杪今天很漂亮啊!”菊丸一邊探着身子向鳴海揮手,一邊自顧自地稱讚道。
若江和不二相視一笑。菊丸的單純坦率很多時候都會讓旁人感到愉快。
“真沒想到藝術體操比賽原來這麼受歡迎。”若江感嘆道。
“那是當然的,”跟過來的觀月食指繞着額前垂下的一縷髮絲,一本正經地說,“作爲正常的青年男子,沒有人會不喜歡看這樣的比賽。”
“觀月是說我們都是色狼喵?!”菊丸努着嘴表示反對。
若江瞪觀月一眼,又偷偷瞄過身旁的不二,他仍然一臉輕鬆地望着比賽場地,對他們的談話充耳不聞。
觀月訕訕地轉過話鋒:“不過因爲有去年的全國冠軍,所以這場比賽纔會如此受人關注,”他伸出手指向場地一角,“喏,冰帝三年級的逸見冰佐江。”
纖瘦頎長,身形曼妙,雖看不清她的眼裡眉梢,但依稀能感覺到那優雅不凡的氣質,紫色的比賽服穿在她的身上更顯風情萬種,那一雙長腿尤使人印象深刻,修長筆直,卻不失丰韻。
確實是個美人,若江依奈心想,如果是全國冠軍的話,實力應該更是出衆。
“依奈,你們怎麼來了?”秋野芳子從觀衆席裡走上來。
“芳子?!你今天沒有去打工嗎?”
“跟老闆說過了,比賽結束就回去。”
“外面在下雨,我們的比賽推遲了。現在怎麼樣了?小杪上了嗎?”若江問。
“球操是最後一項了,小杪第十四個出場,很快就到了。”藝術體操的比賽分爲團體和個人全能,而整體實力不佳的青春學園只參加個人全能賽。
“總分呢?”
“現在冰帝的逸見是第一,小杪是第二,只差0.25分,其他人跟她們差距很大。逸見是第十六個出場。”
“唉唉,又是第二啊?”菊丸耷拉着腦袋道。
“不一定哦,”若江笑着安慰他,“聽說小杪的強項是球操和棒操,她的投擲應該很好呢。”
秋野點頭同意。
“啊,小杪上來了!加油!加油!”菊丸激動地跳着向她招手。
“英二學長,你這樣會影響她的啦……”若江趕忙阻止道。
踏着一分鐘圓舞曲輕靈的節拍,鳴海彷彿瞬間化身爲可愛的精靈,歡快地跳步,輕巧地旋轉,手中的球高高拋起,又穩穩落下,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動作,被她演繹得流暢而生動。
全場跟着節拍鼓起掌來。
可是若江的內心卻被突如其來升騰起的恐懼緊緊包圍,置身於人羣熙攘的場館,心卻像在一瞬間墜入了萬籟俱寂的深淵。
雙手死死地抓住欄杆,手心生疼。
然後,有一隻手覆上她微微顫抖的手,極輕地拍了兩下,微涼的手心想要傳達的安慰不言自明。
若江怔然擡頭,湛藍的眼眸一派清明,輕薄的脣微微張翕,在轟鳴的音樂和鼎沸的掌聲中沒有發出聲音。她卻能清晰地辨認口型。
別緊張。
那之後,她便像被偷了魂,對其他的情況都失去了印象。
只記得掌聲鋪天蓋地,如海潮般涌來;記得菊丸不顧形象地哇哇大喊;記得鳴海同樣不顧形象地在場地中央蹦蹦跳跳地對着他們招手,引來衆人回首側目。
9.875。
大屏幕上打出來的分數令全場再度沸騰。這是比賽進行到這時的最高分。
“哦,9.875,真是不錯的分數吶。”
磁性而慵懶的上揚尾音,回過神來的若江依奈以爲自己再次神遊,直到清楚無誤地看着忍足侑士款款向她走來。
她左手邊的秋野不言不語地向一旁挪了挪,把位置空給忍足。
“沒想到你也有閒情來看藝術體操的比賽。”若江隨口揶揄。
忍足笑而不答。
倒是一旁的觀月一副等着看戲的樣子,碎碎念道:“外號‘關西狼’的忍足侑士,喜歡的女生類型是……長腿美女,出現在這裡再正常不過了。”
“原來你還有這樣的愛好。”若江依奈眼含笑意地調侃。
被開涮的人依舊從容淡定,脣角輕輕一勾,似是玩笑的語氣又多了曖昧:“不然你以爲你最初吸引我的是什麼呢?”
說的人云淡風輕,聽的人卻爲這露骨的稱讚和含蓄的表白侷促不已,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右邊的人,絲絲劉海擋住了側臉,只見嘴角那似有若無的笑意不曾散去,一如往常的樣子。
這一細小而突兀的舉動當然不會逃出那雙深沉的眼睛,一秒之後回過頭,忍足已經湊到了耳邊:“如果這是答案的話,我從不拒絕競爭。”
若江依奈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全場的一陣譁然把他們的視線拉回了場地中央。
逸見冰佐江有些狼狽地從場地外撿回滾落的球,禮節性的微笑多少透着些勉強。
《Barbarian Horde》的磅礴氣勢裡滿含的悲壯,竟微妙地被以這種方式詮釋。
身材修長舒展的逸見無疑擁有藝術體操選手極好的天賦,但這場比賽的冠軍已然落定。
忍足侑士輕推鼻樑上的眼鏡,給了若江一個難以捉摸的微笑之後,匆匆離去。
若江在感嘆自己逃過一劫的同時,又不免生疑。
“忍足侑士和逸見冰佐江,曾是冰帝公認的金童玉女,”觀月適時地爲她解答困惑,“不過誰也沒想到連逸見這樣的美女最後也會被甩。”
這些信息竟然沒有帶給若江任何意外的感覺。在她心目中,忍足侑士從來都是個危險的男人。腦海裡閃現過同樣曾經出自於觀月口中的話:
“忍足侑士,很危險啊……從國中到高中被他甩過的女生不計其數,連冰帝的校花都未能倖免……”
霎時間,好像有些東西漸漸明瞭。
還有那些後來的事,也都變得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