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個不停,訓練被搬到了體育館。
來來回回的奔跑,木地板咯吱咯吱地響,像是青春的節拍。
從體育館出來,雨已經停了,天還是灰白灰白的,沒有太陽的日子,晝夜之交變得倉促而模糊。
“今天做咖喱飯怎麼樣?”
“好,冰箱裡還有食材,也不用去買。”
似乎每一段關係中,總會遇到那麼幾個臨界點,要麼徘徊不前,一旦跨過了,之後的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就像若江依奈現在常常會去不二家做晚飯,然後一起吃飯,不二洗碗。這模式,有點像老夫老妻。
老夫老妻嗎?真是個乏味到令人安心的詞語啊。若江依奈暗自想着,嘴角不自知地躍起一抹笑意。
“若江,像是來找你的。”不二收住腳步,朝着校門口擡了擡下巴。
對着那張並不熟悉的面孔,若江有些反應不及。
柳眉星眼,脣紅膚白,霧鬢風鬟,娉婷嫵媚。在青學校園裡,怕是找不出第二個有這般出衆容顏的女生。但她潔白的襯衫上,彆着冰帝的校徽。
似乎有了些印象。
猜到了大概。若江理了理呼吸,不疾不徐地走過去,不二識勢地放慢了腳步,走在她身後。
“若江依奈。”平靜的口吻裡,暗露凌人盛氣。美女多少都氣傲,這樣倒反而令人放心。
“果然是來找我的嗎,逸見冰佐江同學。”若江露出無害的笑容。
逸見瞥了瞥她身後的不二,若江意會,扭頭相告:“不二……”
“我去街角的書店買書。”言下之意,我等你。
若江會心點頭。不言不語地看那熟悉的背影拐進街角。
“離侑士遠一點。”比若江想的還要更直截了當。
“我和他本就沒多近。”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兩次跟蹤我和忍足的,是你。”若江終於得以確認。
“沒錯。”
“吶,不會覺得過分了一點嗎?”
“這話輪不到你跟我說,竟然在我比賽的時候和他打情罵俏,過分的是你吧?”美女不但盛氣凌人,還蠻不講理。
“請不要輕易給打情罵俏下定義。”若江毫不客氣地還擊。
“你……總之不准你再靠近他!”顯然沒有對若江的不懼做好充分的準備,但卻因此而氣焰更盛。
“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忍足也一樣。”若江本不認爲她和忍足的關係足夠被認定爲朋友,說出這句話,多少是有些賭氣的成分。
“別說得你有多瞭解他似的,侑士不是你的。”逸見有意無意地在“侑士”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他同樣不是你的,你們早已分手,不是嗎?”說這些揭人瘡疤的話實非若江本意,但逸見的咄咄逼人使她忍無可忍。
誰料逸見並未露出任何受傷的表情,撩了撩披在肩頭的長髮,仰起臉,神色倨傲凌厲:“侑士只會是我的,想靠近他的人,最好小心點。”
******
若江依奈很順利地在攝影類書籍的書架旁找到不二。
彼時,他正站在木質書架前專心致志地看書,頭頂的吊燈灑下一片熾白的光線,栗色髮絲輕垂,泛着淺淺白光。
他手裡捧着Tokyo-Eight的攝影集,6×6的柔美畫幅與他乾淨溫和的氣質有着難以言說的和諧感。空氣裡瀰漫着淡淡紙香,和讓人不忍打擾的寧靜。
他朝她別過臉,盈盈一笑,好像早就知道她會在這一刻出現。手裡的書熟練地塞回書架上,拎起靠在腳邊的書包朝她走去:“走吧。”
路上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兩人各打一把傘,也不說話。天色就在他們的沉默裡無聲地暗下去。
直到走到家門口,若江才終於沉不住氣,有些煩躁地說:“你怎麼不問?”
他依舊眉眼帶笑,淡淡地答:“你想說嗎?”
她的眼裡掠過一些複雜的情緒,掙扎了一下,搖頭。
然後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進他的家門。
******
飯後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態打電話給忍足侑士的——好奇,關心,抑或同情?
在對方接起電話時,隱約聽到那一頭傳來年輕的女聲像是告別的聲音,忍不住戲謔道:“喲,打攪你了呢!”
“確實是,”低沉的男聲語帶笑意,“小提琴課因爲你的電話提前五分鐘結束。”
“果然啊,這些流連花叢的必備技能,你一樣不落。”
“你打電話來就是爲了調侃我的嗎?不過即使如此,我也很歡迎。”
“那個……咳咳……”氣氛過於輕鬆,變得有些難以啓齒,若江不自然地咳嗽兩聲抹去語氣裡的笑意,“有個問題想問你。”
“哦?”上揚的語調懶懶散散。
“忍足和逸見冰佐江,交往過的吧?”
“知道了啊,”一點也不意外的口吻,後半句則成了調侃般的試探,“你在介意嗎?”
“我是認真在問的。”
“我也是認真在答啊。”
“那我掛了。”若江並不喜歡這樣的周旋。
“她來找你了?”語氣終於認真起來。以忍足侑士的洞察力以及對逸見的瞭解,分析出這一通電話的來由並不困難。
“嗯。之前是她跟着我們,你也早知道了吧?”
“抱歉,給你造成困擾了。”平日慵懶輕佻的語氣,一旦誠懇起來,着實令人無法抗拒。
若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說:“呃……我沒有責怪的意思啦……只是,因爲我並不清楚你們之間的事,也不知道跟她說的話會不會太過分。”
那頭輕笑一聲,篤定地說:“過分的那個一定是她。”
“可是忍足,是你甩她在先的吧?”
“因爲她太過分,纔會分手的,沒有人會受得了到哪裡都被監視吧?我又不是她的東西。”忍足說到這裡,話裡不知不覺地帶着怒氣。
“一定是因爲你到處拈花惹草吧?”
“沒有,”答得斬釘截鐵,“除非和女生正常說話都算的話。”
對於這個回答,若江毫不懷疑地相信。一來是她清楚,忍足認真的時候,從不含糊。再來則是在她自己心裡,忍足確實是多情風流之人,但坊間的種種傳聞,應是言過其實的,她深知忍足侑士的危險,可那只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與花心和始亂終棄實在不同。至於爲何會這般堅信,大概也只是緣於她自己的直覺罷了。
“既然受不了,那當初不在一起不就好了?”若江頓了頓,還是說了下半句,“別告訴我是因爲她長了一雙美腿。”
對方絲毫沒有不快或忍俊,反是認認真真地答:“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是喜歡着她的。但漸漸地,她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派人每天跟着我,被我發現大吵一架之後,居然親自盯梢,而且但凡和我稍有接觸的女生,她都會去找人麻煩……”
“以前不是這樣的嗎……”若江玩味地嘀咕。
“嗯。”他含糊應聲。
“吶,忍足,上壘了吧,你們?”
那頭霎時的沉默,已經給出了若江答案。只是,唐突冒昧地提及如此敏感的話題,不甚熟稔的二人難免陷入尷尬。
“不回答也不要緊,”若江趕緊主動緩和氣氛道,“不過,作爲女生,我對她表示同情。作爲你的朋友,對你同樣表示同情。”
“朋友……嗎?”忍足抓關鍵詞的能力不可小覷。
若江對此自動忽略:“你我之間沒有其他親密關係,她也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
忍足沉吟一下,說:“總之,若江,你自己小心點。逸見財團,你知道嗎?”
“嗯。”若江依奈對此早已瞭然於心。冰帝的學生大都來自於官宦富豪家庭,所以在她知道逸見的名字的時候,已經想到了這一層關係。
“千金小姐的脾氣不是這麼好惹的,難免不會做出什麼……”
“忍足,”她幽幽打斷道,“我對此的瞭解,不會比你少。所以我說,我理解她同情她,並且,不想與她爲敵。”
敏銳如忍足,自是懂得她那兩層言下之意,輕嘆一聲,語氣無波無瀾,內容卻擲地有聲:“給你造成的麻煩,真是對不起,但我向來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且,會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