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降臨的同時, 帶來的也是更爲忙碌的生活。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不二成了攝影界最炙手可熱的新銳人物。各類攝影展、雜誌報刊的邀片,甚至一些商業活動的邀請紛至沓來。而因爲其在讀學的身份, 各所高中、大學也競相邀請其去學校攝影部傳授經驗。
不二自己對此倒是頗爲淡泊, 雖然生活是較從前繁忙了許多, 但時間多花在閱讀大量專業書籍和外出拍片上, 對商業活動一概敬而遠之, 對各類邀片隨心情而定,對學校的邀請倒是能抽空的儘量參加。無論生活發生怎樣的改變,他都能不急不迫地泰然處之, 這或許也是他被稱作天才的原因。
有一件事他從未落下過,那就是給若江補習國文。對此, 若江常會任性地叫苦不迭, 但在這位外表溫和無害實則一肚子鬼馬點子的天才面前, 也只有乖乖接受的份。
事實上若江的成績相當不錯,對於不久後的升學考, 他們其實都很有把握,所以選哪個學校哪個專業的問題,在升學考臨近時才被提及。
問起的人是不二,在若江第N次帶回滿分的英語考卷時,他輕描淡寫地問:“若江大學準備讀英語系嗎?”
她對這種想當然的想法顯然不屑, 一口否認:“纔不要呢, 這樣太沒意思了, 當然是要學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所以?”不二睜大着眼睛, 藍色的水波層層疊疊。
“所以……”若江停下來, 故弄玄虛地乾咳兩聲,煞有介事地模仿不二說話的語氣, “不二是覺得我參加升學考試會考砸嗎?”
一年前他說過的話,現在原封不動地還給他,若江依奈笑得甚是得意。
吃了癟的天才笑得訕訕,偃旗息鼓不再多問,反正他相信她在這件事上一定會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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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聖誕假期到來,雖是升學考當前,但若江還是毫不猶豫地搭上了回英國的飛機。一來她很想念父親,二來她和秋野芳子約定了要去法國看她。
而不二則和身在美國的家人去加拿大會合,一起去那裡度假。
這是若江和不二在一起之後,第一次分開這麼長時間,雖然習慣了與他朝夕相對的她略有不捨,但愛情畢竟不是他們的全部,總還要過各自的生活。
抵達倫敦時,父親依舊站在接機的人羣裡,目光銳利不苟言笑,卻在嘴角眉梢流露着不易覺察的溫柔。這是她熟悉的父親的形象,若江一下子有了回家的感覺。
除了上了小學的弟弟比去年長大不少,家裡還是老樣子,聖誕夜晚餐後的甜點也還是有她最喜歡的藍莓蛋糕。
飯後和家人坐在沙發上聊天,父親拿出兩本相簿來翻看,一本是從不二那裡拿來的,早已填滿,另一本則是新的——自他從東京回來之後,不二果然依約經常將若江的照片通過郵件發給他。
兩本相冊裡的照片比若江想象的還要多,有春天在櫻花樹下的照片,有東京灣煙花大會時的照片,有不二獲獎後他們的合影……這是不二週助眼中的她,在每一張照片裡都那麼真實那麼美好
“俊樹一有空就會抱着相簿翻來覆去地看,”北原都紀子笑着說道,“有機會一定叫不二君來家裡玩,聽說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子呢。”
若江微微有些臉紅,想了想,說:“不二也有學過鋼琴,他最喜歡的現代鋼琴家就是你呢,之前他在學園祭的表演上演奏過《薔薇》。”
“啊,是嗎?”若江依奈雖和北原都紀子關係良好,但這種女生情結卻從不對她說,北原不禁感到驚喜,“明年大概會來東京開演奏會,請一定帶不二君來看好嗎?”
“嗯,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若江從來都不敢想象,她和北原都紀子會進行這樣的對話。那麼多年,她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始終對彼此友好卻疏離,而現在,她也許依舊無法將她當作自己的母親一般看待,卻願意與她分享這些瑣碎而又令她珍視的小事,如同對待一個知己一般。
看着家人單純快樂的笑顏,她靜靜地想,是從什麼時候起,不二已經這樣融進了她的生活中?他的溫潤恬淡宛若流水潺潺,細緻無聲地彌合了她同家人長久以來的罅隙。和他待久了,彷彿會被他內心的平和沉靜所傳染,自己的心也變得那麼豁達。
她發現原來他不在的日子,她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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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江依奈在年末飛去了巴黎。沒能陪秋野芳子過聖誕節,她想至少能在新年不讓她太過孤單。
秋野來機場接她,黑色的長髮挽起成髻,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素淨的灰色尼大衣略顯寬大,襯得身形更加清瘦,褐色的眼眸卻不似從前那樣朦朧,閃爍着明亮的光華。
她並沒有表現得十分激動,臉上卻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自然地接過若江隨身的行李。她依舊寡言,但沒有了若江最初認識她時的那般冷漠。
巴黎的冬天比倫敦寒冷,走出機場,外面紛紛揚揚下着雪。她們坐上一輛大巴,沒有交談太多,只是安靜地看着窗外的雪花靜靜飄落,巴黎的大街小巷洋溢着節日的氣氛,而坐在大巴上的她們,心很寧靜,不悲不喜。
秋野住在遠離市中心的一間舊公寓裡,她和一個來自德國同樣準備進入巴黎美術學院的女生同住,那個女生趁假期回德國,空出來的牀鋪正好可以留給若江。房子很小,只有兩間,一間稍大些的擺了兩張牀和衣櫃,是她們的臥室,另一間則被她們默契地用作了畫室,狹小的空間裡堆滿了各種顏料、畫紙和畫板。
環境比若江想象的差,但若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手腳麻利地安放好自己的行李。
秋野卻彷彿能讀懂她的心思,淡淡地說:“明年進了美術學院,就可以住學生宿舍了。”
“嗯。”她笑着迴應她。
從在機場見到秋野的那一剎那,若江就知道,巴黎是個適合秋野的城市,雖然她依舊生活得很艱辛,但她眼睛裡的光芒變得那麼純澈明淨,因爲理想觸手可及,不似從前耗盡心力也抓不住一星渺茫的希望。
夜裡,她們斷斷續續地說着話。
若江說她和鳴海他們一起去看煙花大會;說不二的作品獲得了攝影大賽的大獎;說不二每天逼着她補習好煩好討厭。
秋野說她的德國室友做得一手好菜她們經常一起買菜做飯;說她在一家咖啡店打工老闆依舊很可愛;說她現在每天除了學習法語就是不停地畫畫很忙卻很快樂。
她們說得很輕很慢,有時會咯咯地輕笑,有時會停下來嘆息。窗簾緊閉的房間裡照不進一絲微光,漆黑的夜裡她們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溫暖的氣息。
大概到天明時分,窗外隱約泛白,她們才漸漸模糊地睡去。
舊年最後一天,她們去了協和廣場。
似乎整個巴黎的市民都涌了過來,遠遠望去人海茫茫。
秋野芳子並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但有若江依奈的陪伴,她彷彿也能感受到那種辭舊迎新的喜悅了。
她試着和他們一樣,在新年來臨的時分縱情歡呼,原來這樣的感覺竟十分暢快,人羣中瀰漫着的快樂一點一點地滲進她的血液,於是笑容便定格在了脣角。
若江依奈在新年到來的時刻,在山呼海嘯的歡呼聲中掏出手機,一字一字地打下:“新年快樂。”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在後面加上一句想念。
不到一分鐘,手機就在手心震動,是來自不二的信息:
“擡頭的話,就可以看到同一片下雪的天空。新年快樂。”
若江仰起頭,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她的臉頰睫毛,如同他的親吻,清涼而溫柔。
思念宛若無邊無際的蒼穹,蔓延到世界的盡頭。那是一種極致的幸福。
吶,今夜巴黎將無眠,而我在夢中想念你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