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學園順利地拿下了地區預選賽的第一名。
難得的週末休假,鳴海和若江依奈說好一起去秋野打工的新咖啡店。若江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幫她約了菊丸英二,又怕自己因此而顯得多餘,於是也叫上了不二。
咖啡店的名字叫Last,坐落在學校兩條馬路外的街角,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大許多。推開格子玻璃門,門後的鈴鐺清脆作響,醇厚的咖啡香氣和慵懶的Jazz音樂撲面而來。
“嗨,芳子!”
“歡迎光臨!”
站在蛋糕櫃後的女孩笑容甜美地走到他們面前,若江一時竟感到陌生。
由於工作的需要,向來不施粉黛的秋野上了淡淡的妝,平日蒼白的面色因爲面頰上兩抹淡淡的胭脂而顯得溫潤健康,咖啡店雪白筆挺的襯衫制服襯得她分外精神。而最使若江欣慰的,是她臉上那少有的發自內心的微笑,像冰雪過境後初露的陽光,暖人心扉。
來這裡之前,若江依奈心裡有過許多無端的猜測和隱隱的心慌。她擔心這裡的情況一旦太糟糕,他們的到來會令秋野難堪,她亦怕看到秋野在做一些沉重困難的工作,還要對他們強顏歡笑。
但是好在,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要好。
“這裡很不錯喲。”不二帶着一貫溫煦的表情。
他們自然地選擇了臨窗的四人沙發座。入座的時候,鳴海第一個坐進去,若江一個遲疑,坐到了她的對面,並暗地伸手拉了拉身後的不二,他亦心領神會地坐到她身旁,將鳴海旁邊的位子空給了菊丸。
剛過中午,店裡客人不少,但環境卻並不嘈雜,食客的細聲碎語糅合在潺潺流淌的音樂裡,匯成一支柔軟安和的曲子。陽光從整面大落地窗曬進來,給天藍色的牆壁純白色的桌椅都鋪上了一層炫目的光暈。空氣裡瀰漫着陽光的清甜和咖啡的香醇,每一口呼吸都是香甜美好的。
“這個看起來好好吃喵,這個也是!”菊丸和鳴海湊在一起,而不二和若江疏離地謙讓着面前的一本菜單。
“喲,是秋野的同學吧?”笑容可掬的老闆走過來,“大家想吃什麼隨便點。”
“我們是芳子的同學是不是就可以免費呀?”鳴海撲扇着大眼睛天真地問道。
“哈哈,免費是不行了,不過可以給你們折扣啦,因爲秋野工作很努力哦!”
“老闆,我們第一次來有點沒主意,你可不可以給我們推薦?”若江問道。
“這樣啊,如果有什麼特別想吃的話也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們支持隨心搭配口味。”
“那可不可以做芥末蛋糕?”不二說。
“哈?!”若江和老闆一同發出驚詫的聲音。
“果然還是不行嗎……”不二牽起的嘴角動了動,失望的模樣叫人不忍。
“這位同學,你是認真的嗎?……”老闆瞪大了眼睛,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喵,不二是真的超愛芥末的哦,河村家的芥末壽司只有他受得了。還有乾做的蔬菜汁,也只有他喜歡喝!總之不二的味覺就是很奇怪啦!”菊丸吐了吐舌頭,彷彿想到那味道都會受不了。
“那個真的是很好喝的!”不二一臉無害地說。
若江想到網球部訓練時,大家對乾的蔬菜汁聞風喪膽,只有不二一人喝得津津有味的場面,頓時覺得芥末蛋糕什麼的對他來說實在是不稀奇。
“那……那個芥末蛋糕今天就沒有了,下次吧,你們先慢慢選吧。”
“那下次來我一定要吃芥末蛋糕哦!”不二看着老闆溜之大吉的樣子,咯咯地輕笑。
點完單等待的時間裡,菊丸和鳴海鬧個不停。若江安靜地別過臉,定定地看着午後窗景。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灼熱,曬得整條馬路泛着淡淡白光。因是週末,行人大都步履悠悠,有三三兩兩搭伴而行的年輕學生,有相互依偎的小情侶,亦有攜手相伴的老人。臉上無不寫着幸福的感覺,單純的,甜蜜的,可靠的。
真是一段靜好的時光。若江依奈不禁在心裡感嘆。
“若江,你很開心呢。”
“嗯?”若江回過頭,身邊的少年笑臉盈盈。
“你在笑。”
愣怔間斜過眼角,瞥到落地窗上自己極淺的倒影,還有脣邊掩不住的笑意,不覺窘然,慌張地嗆聲道:“不二纔是整天都在笑呢!”
“你們兩個笑起來的樣子很像的呢!”正和菊丸玩鬧得歡的鳴海突然停下來說。
“對呀對呀,我早就這麼覺得了!”菊丸附和道。
不二和若江本能地對望一眼,若江反應敏捷地避開目光,回擊道:“你們兩個長不大的樣子纔像呢!”
不二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淡淡地說:“也沒什麼不好的,若江笑起來的樣子很甜啊。”
“哦~~~”菊丸和鳴海故意齊聲拖着長音。
“我不跟你們鬧了啦!”若江羞急地起身,“我過去那邊看看。”
身後隱約傳來他們笑鬧的聲音,若江的目光卻完完全全地被店內一面牆上掛着的大大小小的畫作吸引。大片大片濃烈的色塊,在店裡淺色系的色調下分外醒目,卻因爲色彩巧妙的搭配而並不顯得突兀,反而帶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叫人移不開目光。
“咔嚓”一聲喚回她的思緒,回首,看到不二舉着相機,相機後是他依舊溫柔的笑臉。
“很漂亮哦。”不二放下相機走上前來。
“嗯,是呀,真是很棒的作品。”若江的視線又回到畫上。
“我是說若江看畫的樣子很漂亮哦,”若江驚訝地轉過臉,對上他的一臉真誠,“剛剛那樣的神情真的是在用心欣賞呢,我想這些作品的主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面對直白的稱讚和坦然的目光,若江心裡莫名地一動,不自然地岔開話題:“不二帶着相機呀,還是膠片的,現在很少人用了吧?”
“平時都會隨身帶的,我爺爺在千葉有一家照相館,我每個月都會去。”
“這樣呀,那不二的攝影水平一定很專業吧?”
“只是喜歡罷了。”他答得輕描淡寫。
“你們喜歡這些畫嗎?”
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的,正心緒不寧的若江一驚,急忙扯出個微笑答:“嗯,是啊。”
老闆的笑容不覺地漾開:“這些畫都是別人寄存在我們店裡賣的哦,如果喜歡的話就買一幅回去好了。”
若江依奈轉頭又看了看那些畫,最終抱歉地說:“還是不用了。”
朋友也好,東西也好,走的時候都只能留在帶不走的舊時光裡。那麼多年,她漸漸習慣了捨棄,因爲不知前路,太多的羈絆只會徒增負擔。
“是嗎,那真是可惜。”老闆雖是這樣說,臉上卻表現得無所謂,他本來就沒有期待高中生會把它們買走。
門後的鈴鐺叮叮噹噹一陣急響,陽光鋪天蓋地地從門縫裡跑進來,映入眼簾的還有逆光下那張冷肅不羈的臉。
站在咖啡店最裡面的若江依奈和站在店門口的跡部景吾四目相對,隔着狹長的走道,彷彿時間就此停頓了一秒。
一秒過後,光陰疾走。在跡部景吾步步逼近的腳步中,若江依奈只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聲和鈍重的呼吸聲。
“看來青學還挺閒的嘛,週末不去訓練,來這裡約會。”跡部走到菊丸他們的身邊停下來,衝着站着若江身旁的不二說。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跡部呢。”不二笑呵呵地走上前,若江只得大氣不出地跟在他的身後走過去。
跡部景吾站在不二週助面前,倨傲的神情對着他的笑眼彎彎,銳利的目光裡彷彿完全沒有若江依奈的存在。
他的身後依舊站着樺地、深藍色長髮的少年,還有個若江依奈沒有見過的看起來古靈精怪的紅髮男生。
就在若江爲跡部景吾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對她的視而不見鬆一口氣時,耳畔毫無徵兆響起的深沉的男聲令她驟然一驚:“若江依奈,你好。”
“啊咧?依奈你認識忍足嗎?”菊丸好奇地問。
“見過一次罷了。”若江下意識地稍稍後退了半步,與湊到她身邊俯視着她的忍足拉開一段距離。
“還真是冷淡啊!”忍足戲謔地勾了勾嘴角,微微眯起眼,墨藍色的眼瞳裡蘊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無端地讓若江感到心慌。
“不過還真意外呢,跡部景吾竟然會來這樣的小店哦!”菊丸滿臉天真地說。
“哼,本大爺纔不想來呢,是嶽人吵着要進來。”
“不想來的話可以出去,門在那裡。”秋野芳子冷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跡部轉過臉,看到身後的女孩面若凝霜,目不斜視地將托盤裡的蛋糕和飲料依次端到桌上。
“這就是你們店的待客之道嗎?啊嗯?”跡部慵懶的聲音裡透着不可撼動的霸氣。
“雖然是顧客至上,但是顧客不尊重我們的話,我們也不必笑臉相迎。”秋野芳子冰冷地答。
“芳子,”鳴海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道,“別說了啦。”
“哦?原來也是青學的啊,居然在這裡做服務生,”跡部輕輕挑眉,“果真是些不華麗的人啊!”
“那麼請你華麗地離開吧。”
“居然敢這樣跟本大爺說話,你不擔心後果嗎?”
秋野芳子仰着臉,素日空茫的大眼睛霎時目光炯炯,無所畏懼地直視着跡部景吾。
一段漫長而煎熬的對峙,時光悄無聲息地停滯在他們之間。陽光下細塵漫舞,馬路上行人如織,而窗內的他們,宛若一幀定格的畫面,任何細微的響動都從他們身旁緩緩繞過。
劍拔弩張的對峙中,秋野芳子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驚愕和惶恐的動作。
整整一杯檸檬水潑在跡部景吾的臉上。
捲起的髮梢狼狽地黏在臉頰,水滴順着下巴不斷滴落,淌進他微敞的衣領間,細小的水珠凝結在他閃動的睫毛上。沒有慌張失措,沒有震驚慍怒,濡溼的臉上帶着一貫霸道而不可一世的神情。
若江覺得透不過氣,攥緊的手心沁出了汗水。她未料想到,爲人疏離淡漠的秋野芳子會這般衝動無畏,亦暗暗慶幸她的手下留情,在四杯不同的飲料裡選擇了最無害的檸檬水。
長久的沉默使氣氛愈加緊張,如緩緩上行的過山車,載着衆人駛上頂點,而下一瞬間,彷彿就將是萬劫不復的墜落。
“哈哈哈哈哈哈!”跡部景吾肆無忌憚的乾笑聲讓所有人猛然一怔,“膽量不小!從來就沒有人敢如此對待本大爺!”
他大力拿起桌上的一杯咖啡,滾熱的咖啡灑出來,暈開在純白的桌面上,冒着膩人的熱氣。
“跡部!”若江依奈條件反射地驚叫。
握着杯耳的手頓在身前,手指因爲用力而骨節泛白,咖啡色的液體順着杯身和他的指間緩緩地淌下來。他斜睨一眼滿臉驚恐的若江依奈,慢動作般地將咖啡杯舉到脣邊,輕啜一口。
繚繞的背景音樂裡,隱約夾雜有輕緩的舒氣聲。
時光再次前行,無聲的激烈蒸騰在午後灼熱的空氣裡。
秋野芳子手捧托盤轉身離去。
“等一下,告訴本大爺你的名字。”
她沒有回頭,卻停下了腳步。
“怎麼,有膽量潑水,沒膽量說自己的名字嗎?啊嗯?”挑釁的語氣。
清瘦的背影糅進晃眼的陽光裡。
“秋野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