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氣氛便急轉直下,再無興致閒談調侃。敷衍着聊了一小會兒,也就各自散了。
若江照舊和不二同路,兩人無聲地踩着陽光下自己的影子。
下午三四點的陽光漸漸退去灼熱,變得輕柔溫煦,陣陣暖風拂過,輕輕揚起若江披在肩頭的長髮。大朵大朵的雲像扯開的棉絮,隨意散落在藍得透明的天空裡。
只是這樣安靜地並肩走着。偶爾側目,默契地撞上對方的眼神,又同時移開,低頭看着地上的影子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被拉長。
空氣裡隱隱約約傳達着一些未言之緒、未盡之語,一路悄聲隨行。
“吶……”快走到家的時候,兩人同時開口,又笑着停下來等待對方。
“難得休息的週末就這樣浪費了,很不甘心吶。”若江依奈說。
“想去哪裡轉轉嗎?”不二自然地接道。
“不知道呢,”若江憋了半天,羞怯地試探說,“去東京塔會不會很傻?”
不二笑意清淺:“不會啊,若江想看夜景嗎?”
“嗯,來了這些個日子,還沒有好好看過。”
不二微微睜大眼睛,冰藍色的眼眸一派清明專注,又噙着淡淡狡黠:“若江要不要跟我走呢?”
這一刻他的認真,讓若江依奈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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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本木展望臺。
360度的大玻璃窗外,是密密匝匝的樓宇。東京的擁擠程度,比若江依奈去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要嚴重,密不透風的摩天大樓像一片片盤踞在周圍的烏雲,壓得人透不過氣。
然而暮色*降臨的時候,凌冽的鋼筋水泥在黃昏濃重的色塊裡變得親近柔和。翻卷的雲流染上絳紫嫣紅,如潑開的墨跡般緩緩暈開,蔓延至天腳盡頭。夕陽如煙如霧,繚繞在城市上空。
不二週助的相機鏡頭裡,便是這一派壯闊的景象。
而若江依奈的眼睛裡,是少年浸在霞光裡,溫柔專注的側臉。
暮色四合,天空的顏色不斷變幻,從湛藍到淺金,從赭紅到黛藍。
城市的霓虹一盞一盞亮起,星星點點,蜿蜿蜒蜒,直到連成一片動人心魄的銀河。
高聳的東京塔點亮夜燈,仿若天際最明亮的北極星,耀眼明亮,卻不可企及。
華燈爍爍,少女的心裡,有一些難言的情緒千迴百轉,是震撼,是感動,是憂傷,自己也說不清。
不是沒有看過這般直入人心的景緻。古樸的倫敦塔、大本鐘,雄偉的帝國大廈,都曾令她流連。然而此時此刻,內心的五味雜陳,不知是因爲常年不知疲倦的漂泊,因爲家鄉陌生的美景,因爲身邊少年靜好的笑容,還是因爲那些故去無根的歲月。
銀河之巔,整個世界在腳下延伸,綿延到地平線的彼端。
絢爛的燈光折射在少年乾淨清秀的臉龐上,留下些晦暗不明的光影,與他溫暖的笑靨極不相稱。
“不二,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嗎?”
他微微側首,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又很快被笑意取代,湛藍的眼眸裡有她的影子。
“我是說,不管是網球,還是攝影,都是國外會發展得比較好吧?”
他無言地轉過頭,落地窗上,東京塔火紅的光和他俊秀的臉重疊在一起。
“若江沒有想過要停下來嗎?”他定定地望着華美窗景,波瀾不驚的口吻。
若江依奈的視線在他的側臉上駐留了許久,終於也別過臉。
華燈如晝,靜夜無言。
不回答,是因爲不確知,若江依奈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天,真正停下來。
不回答,是因爲不確知。
所以,不二週助,在你心底,也有一個未曾到達又兀自憧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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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展望臺下來,宛如踏進了一片星海中,六本木夜晚的街道,火樹銀花,霓虹璀璨。
“帶你去個更美的地方。”不二回過頭,自信滿滿地對走在身後的若江依奈說。
穿梭在街頭巷尾,暮春夜晚舒適的風拂過,少女的裙裾似夜色裡盛開的蓮花,隨風輕擺。
紛飛的花瓣像一道美麗的咒語,引着他們一路向前,直到一排排的櫻花樹進入他們的視野。
粉色的花瓣如層疊的雲,填滿了他們的視線。星輝斑斕,霓虹炫目,五彩光影籠罩了錦簇花團,柔粉色的花朵上了一層新妝,別樣嬌媚。
花期將盡,花瓣翻飛如雨,落在他們的肩頭腳畔。
風住塵香,繁花落盡。美,卻悽絕。
若江依奈闔上雙眼,緩緩伸開雙臂,幻想自己是一隻自由的飛鳥,在空茫的世界裡翱翔,看遍花開花落,覽盡一世繁華。
自由,卻不知前路。
漫天飛舞的花瓣無聲飄落在臂膀手心,空氣裡氤氳着淡淡的花粉香氣。有一些柔軟的憂傷,在心底肆意流淌。
閃光燈明明滅滅。
恍過神,她輕跳到他跟前:“不二,合影吧?”
說話的時候,才聽到相機滋啦滋啦倒片的聲音。
“沒有膠捲了哦。”不二抱歉地說。
然後,兩個人一起莫名地像傻瓜似地笑起來。
很久很久之後,每當想到六本木那個櫻花紛飛的夜晚,若江依奈都會抱怨。
“不二週助,你還欠我一張合影,我們的第一張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