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區預選賽的前一天傍晚,若江留在學校裡跟教練和部長一起討論第二天出賽的名單。
確切地說,是白石部長和乾副部長兩個人的討論。山田教練一副撒手不問的樣子,纔開始不一會兒,就有事要離開,說第二天把名單交給她就好。而若江畢竟也只是網球部的新人。
進行得似乎比想象中要艱難。哪一個不上場,是否嘗試新陣容,出場的先後順序,每一個問題上都僵持許久。最後,是白石的一句話改變了形勢。
“最後一年,說什麼也要拼到底了,就把最好的實力和狀態拿出來吧,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乾點頭表示同意,埋頭填起報名表:第二雙打桃城武、海堂薰,第一雙打菊丸英二、亞久津仁,第三單打不二週助。
末了又擡頭問了一句:“白石,我們兩個的出場順序怎麼樣?”
白石撇了撇嘴說:“有什麼區別嗎,真是的,明天的對手幾年來都沒有贏過一場預選賽,難道還需要一二單打出場……”
“區別是有的,第二單打的出場概率是14%,第一單打的出場概率是……不到5%。”
“那第一單打就交給你了,趁天色沒黑我再去練一會兒,”白石拎起書包,“走的時候記得關門,明天別遲到!”
“你還真是想出場啊……”乾小聲嘀咕了一句。
“白石部長真有幹勁啊!”若江不由地感嘆。
“嗯,”乾擡頭推了推眼鏡,“白石,絕對是部裡最渴望冠軍的。”
“因爲……部長的責任嗎?”
“算是吧。白石心裡也許還是認爲,對於青學而言,他這個外人做得不夠好。”
若江聽得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猜對了個大概:“白石部長是關西人吧?是後來轉學來青學的嗎?”
“作爲經理,你還是應該更瞭解網球部,”乾隨意數落了她一句,放下手中的筆娓娓說道,“國三畢業的時候,手冢去了德國,大石轉學去了外校,河村也退出了網球部,升入青學高中部的我們幾個,都擔心網球部就這麼沒落下去。但那年白石家遷到東京,進入青學,曾經身爲四天寶寺部長的他也責無旁貸地接過了青學網球部的部長位置,而亞久津也在河村的拜託下轉來青學,這才維持了青學強隊的實力。”
“前年全國四強,去年全國亞軍,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呢……”
“對白石來說,那是不夠的,他想要的只有冠軍。畢竟三年前,手冢國光曾經帶領我們青學登上過巔峰,只有再次得到冠軍,才能證明他跟手冢一樣出色。”
少年內心的敏感,若江是懂的,因爲她經歷過太多次的遷徙。無論表面怎樣雲淡風輕或滿不在乎,面對周遭陌生的一切,再強大的人,心底也總有脆弱和恐懼與自尊和驕傲同在。何況這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們,從來不會停止對高處的嚮往。
“手冢國光……很強嗎?”
說到這裡,乾頓了頓,字字鏗鏘地答:“是的,很強。”
有一段各懷心事的靜默,傍晚漸涼的風鼓進教室,沒有拴緊的玻璃窗在風裡吱吱作響,顯得分外突兀。
若江略微侷促地乾笑了一聲,不自然地恭維道:“乾學長也很強呢,是第一單打哦。”
乾卻十分不配合的模樣,愣愣地望了她一會兒,道:“雖然不想承認,但論實力,我絕不是青學最好的。”
“是白石部長嗎?”
他遲疑了一下:“也許吧,很難說……”
若江的疑惑在那本推到她面前的翻得很舊了的記事本里找到了答案。
“白石藏之介:單打:87勝4負;雙打:13勝1負。
亞久津仁:單打:72勝8負;雙打:21勝3負。
不二週助:單打:85戰全勝;雙打:18戰全勝。
……”
“不二週助……”若江低聲自語。
“兩年多裡,勝率100%,包括所有的校內排名賽、全國大賽以及青年選拔隊的比賽。”
若江腦海裡晃過不二優雅無傷的笑臉,乾乾淨淨的容貌,時常彎起的眉眼,這樣溫潤的男孩,在賽場上竟是如此強勢的嗎?好像怎樣都想象不出來。
“白石部長也會輸給不二學長嗎?”半晌,若江緩緩地問。
乾搖了搖頭:“這兩年他們沒有任何交鋒記錄,白石說即使戰勝現在的不二週助,也毫無意義,所以他不想跟他比賽。”
若江依奈不解。
“不二是個無法執着於勝負的人,他只是單純地享受網球的快樂和比賽的刺激。他的數據連我都無法得到,已經有很久都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天才不二週助了。”
“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讓他發揮全部的實力嗎?白石部長也不可以?”
“有,但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裡。”
“手冢國光?”若江本能地猜到了答案。
乾點頭肯定。頓了一下,嘴角突然有一抹玩味的笑,拿起記事本刷刷地往上寫些什麼,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你好像對不二週助相當感興趣,嗯,不錯的數據。”
“什麼呀,明明是你要給我看的……”若江隨口埋怨道,心思卻已不在。
天才……不二週助嗎?
******
預選賽開賽的那一天,正值週末,是個萬里晴空的好天氣。
賽場來了許多人,鬥志十足的少年們周圍,總少不了女生們的側目細語,也有膽大些的,面色緋紅地跑上來說幾句加油的話,又羞澀地跑開。
“依奈!”
進場檢錄的時候,看到鳴海杪氣喘吁吁地跑來,一臉淡漠的秋野芳子無可奈何地走在她身後。
“呀,是小杪,來看比賽了呀!”
“是啊,過不久我們藝術體操部的比賽也要開始了,就不能來了,好討厭呢!”鳴海喘着氣,卻不改神采奕奕的模樣。
“芳子也來了,真是意外呢!”若江對慢慢走過來的秋野說。
“被這個傢伙硬拉來的,害我翹了今天的打工。”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久,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若江和她們已經開始以名相稱。她很清楚,這就意味着,自己已經被她們接納了。即使是外表冷漠的秋野芳子,其實走近了,也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柔軟。
青學的隊員之間有一陣細碎的議論和不明意味的笑聲,然後菊丸英二被推到了她們面前。
“英二今天會不會出場?”對於大家的玩笑,鳴海十分坦然。
“我打第一雙打喵!”菊丸眨了眨眼睛說。
“那要加油咯!贏了的話我會做壽司給你吃的!”
“放心吧,沒問題!”菊丸比出一個“V”的手勢說。
又一陣起鬨。桃城攀在菊丸的肩膀上:“菊丸學長還真是好命啊!”
乾翻着自己的筆記本,唸唸有詞:“菊丸英二這場比賽獲勝機率是82%。”
鬨笑間分道而行,若江隨隊一起進入球場,雀躍的鳴海拖着無奈的芳子去了觀衆席。
坐在離場地最近的球員看臺,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灑落,翠綠的球場泛着淡淡白光,偶爾拂過的春風輕輕揚起球場上少年的衣角和髮絲。
這是若江第一次看青學隊員們的比賽,平時嬉笑打鬧的他們和球場上神色專注的他們,不同的影像在她的眼前重疊,不知爲何,覺得有些感動。
6:0贏下第二雙打的比賽,第一雙打也很快4:0領先。
場上的菊丸英二仍舊像個快樂的孩子,卻多了幾分難言的韌勁和執着。若江側首,毫無意外地看到幾排之外的看臺,鳴海臉上時而緊張時而興奮的神情。
這個時候,莫名地覺得有些坐不住。若江起身向白石部長打了聲招呼,便出去買飲料。
幾塊場地同時在進行比賽,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被輕風吹散,溫暖的陽光曬得人有些慵懶。
向飲料機塞進幾枚硬幣,哐當哐當有飲料落下來。俯身去拿,卻被毫無徵兆響起的聲音怔住。
“若江依奈?”
半彎下的身子又直起來,回首,一些支離模糊的畫面和着複雜的情緒一起涌上來。
好像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的樣子。
昔日的少年褪去稚氣,隱約有了成年男子的輪廓。身材高大挺拔,紫灰色短髮的髮梢微微卷起,目色張揚,脣角微挑,滿臉倨傲。
相隔太久,少年華麗的蛻變顛覆了若江的記憶。唯獨右眼角下那顆透着神秘妖嬈的淚痣,像是打在回憶裡的烙印。
這樣的高貴從容,這樣的不可一世。終於使她確信。
霎時間,彷彿時光倒流。
“跡部景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