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宴會場所正中央,緋雪跪地,先對坐於正中主位的太子施以大禮,隨後又分別向三皇子與六皇子施禮。雖然她遠居雲州,但也畢竟出自沈家這樣的大門大戶,有些規矩禮數她還是懂的。
對幾個上位者行過禮數後,緋雪緩緩走至顏霽面前,一雙黑瞳水汽氤氳,彷彿蘊含着無盡的情感。忽然,彎膝跪在了地上,聲音透出了些許的哽咽:“女兒給爹爹叩頭!”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譁然。
什麼?女兒?這小姑娘也是顏將軍的女兒?可是看樣子,並非顏夫人所出。莫非……莫非是顏霽養在外宅的私生女?
一時間,種種揣測透過衆人驚訝好奇的眼顯露出來,卻無人敢將心中疑惑訴之於口。
太子與三皇子微微蹙起長眉,似乎有些驚訝於事態的發展。唯有六皇子,脣畔勾着一抹玩味十足的冷笑,暗忖:想不到還有這一出‘熱鬧’可瞧,真可謂意外收穫!
顏雲歌面上雖不露一絲聲色,手中上好雲蠶絲所制的斯帕卻已快被她揉碎,眼眸深處更暗含一縷陰寒冷光。好好的一場宴會,就被這臭丫頭給攪合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與三皇子說上幾句話……
柳繁煙的神色陰晴難辨,縱然快要咬碎了一口銀牙,卻在衆目之下,依然得維持着她將軍夫人的儀態,端的是大方得體、敦厚溫嫺。
“你是什麼人?今日這種場合,也是你可以在這兒胡鬧的嗎?”
顏霽拿出幾分將軍的威儀,厲聲呵斥着,看向少女的眸光深沉如冬日寒潭。
緋雪在心中冷笑……你當然要否認了。只是顏霽,若無十分把握,我又怎會出現在這裡‘自取其辱’?
素潔白淨的臉龐上是滿滿希冀的表情,緋雪含淚的雙眼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聲音幾度悽悲:“爹,我是緋雪啊。十年前,娘在一下雪的日子生下女兒,故起名‘緋雪’。十年了,爹在京中諸事煩擾,饒是孃親思念爹爹成疾,卻也不願爲爹添麻煩。可是爹,孃的身體不大好了,又鎮日以淚洗面。女兒唯恐孃親出什麼意外,這才隨孃親不遠萬里尋訪到此。”
聲音方落,柳繁煙尖銳的問詢便隨之而來。
“你稱顏霽爲‘爹’,那你娘又是誰?”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緋雪對答如流:“我娘乃是雲州沈家之女,行三,單名一個‘清’字。”
“沈清?”柳繁煙微微揚高了聲調,面色一陣紅一陣白。事實上,早在幾個月前,她就已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他夫君在雲州曾有一位結髮妻子。乍然聽此傳言,她又驚又怒,便厲聲質問顏霽。他的回答卻是,他在雲州老家卻與一女子有過‘婚約’,卻是不曾成親。見他顏霽當時信誓旦旦,她便深信不疑。誰料正是她的‘錯信’才造成了今日難以收場的‘局面’?只與一女子有過‘婚約’?既是婚約,那這孩子又是哪兒來的?
意識到自己被人深深的愚弄了,這個人還是她朝夕相處、深信不疑的夫君,柳繁煙如鯁在喉,難過得幾欲垂淚。
爲什麼?爲什麼他要這樣欺騙她?
此時,最爲難堪的莫過於顏霽。即使不看,他也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注視着他。這些目光裡又含了多少輕屑鄙夷?
他想要矢口否認,卻擔心這樣會使得自己名聲更加受損。一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和那個‘瞎子’較起真來,道出他從前更多的‘往事’,只會讓他徹底的聲名掃地。
可是難道要認下這丫頭?那他又如何向夫人交代?當初,他可是曾信誓旦旦當着岳丈的面起誓,此生唯繁煙一妻。若現在承認了自己過去曾娶過一妻,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見他半晌不言不語,顏緋雪尚未完全脫去稚嫩的臉上浮出幾分與年齡相符的孩童般的難過憂傷,“爹忘了我娘嗎?那您應該記得這把銀鎖吧?當年,您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像樣的彩禮來,便將這顏家世代相傳的銀鎖給了我娘。您說,這銀鎖就是您的命……就算您不記得這些,那我娘拿出‘嫁妝’爲你籌措進京的‘盤纏’一事,你總沒有忘記吧?”
一襲孩童稚言,卻瞬間激起了千層波浪。
不同於那一張張或詫異或鄙夷的臉龐,唯六皇子的嘴角始終噙着興味的笑,因爲他突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墨玉般的眼瞳狀似不經意地望向跪在顏霽面前的少女身上,透着幾許興味盎然。呵呵,真是有趣!這番話,聽上去像是一個幼童的無心之言,卻字字都如無形的尖刀,****顏霽心房。倒是在‘不經意’間,抖落出了顏霽的許多‘陳年往事’,令這位大將軍顏面掃地。
這丫頭真是來‘認爹’的嗎?
幾乎令人訝異得喘不過氣來的窘然寂靜中,還是太子出聲替顏霽解開眼下的困擾。
“看來,顏將軍有家務事要處理。那我等就不多叨擾了。再次祝賀顏將軍榮膺‘一等公’!”
顏霽反應過來,忙衝着已從主位上站起來的太子躬身進了一禮:“太子如此體恤下臣,顏霽不勝感激。”
隨着太子以及其他兩位皇子的帶頭離開,賓客們也都紛紛告辭離去。雖然有些‘好事者’仍想留下來繼續‘看熱鬧’,卻唯恐會令將軍以及將軍夫人不快,也悻悻然地離開了。
終於只剩下了顏家人,柳繁煙也終於不必再保持她將軍夫人的‘端莊沉肅’,面上的雍容大度如破冰一般,徹底的龜裂開來,看着已站起來的顏緋雪,眼眸深處凝着幾許陰沉之色。
“你是哪裡來的賤丫頭?也敢自稱是我爹的女兒?”
如此嬌蠻的聲音,不是顏家二女顏泠月還能是誰?她快步來到緋雪面前,揚手就作勢要一巴掌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