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陽侯府
對於夏侯容止和緋雪的雙雙登門,饒是楚離這般經歷過大風大浪早已看淡一切的人,也露出了幾分驚喜莫名的神情。大手在夏侯容止肩上拍了拍,雖然礙於某些原因並未開口,但那擠眉弄眼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說:小子,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
不同於男人之間相對比較‘含蓄’的交流方式,緋雪一看見沈清,立刻就撲入孃親的懷抱,聲音帶着歉然,“娘,對不起,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跟娘解釋纔好。
“有什麼對不起的?容止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你陪他出去散散心也是人之常情。傻孩子,你又沒做錯,說什麼‘對不起’?”
緋雪和夏侯容止不約而同把困惑的目光落向楚離,後者只是對他們點了點頭,暗示不要把事情說破。原來,爲了安撫因女兒女婿雙雙失去所蹤而深感不安的沈清,楚離就隨口編了個善意的謊話——說夏侯容止驟然喪父,心痛莫名。緋雪唯恐他在京中總會想起含冤而死的父親,心情鬱結難以釋懷,就陪着他去外面轉了轉。
沈清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大約也是不再擔心的緣故,從那以後,嘆氣聲少了,臉上的笑容愈發多了起來。而,看到她這種改變的楚離,則更加篤定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對的。
楚離爲她們小兩口安排了‘接風宴’。說是接風宴,其實只是他們兩老兩少四個人坐在一起簡單吃個飯。原本其樂融融的氛圍,卻因緋雪的一句話而瞬間冰凍。
“十分感激楚父這段時間對家母的照顧。既然我已回來了,也想多多地陪一陪我娘。一會兒用罷了飯,我就把我娘接回夏侯府了。”
於楚離而言,這個決定十分的突然而又猝不及防,讓一點心理準備也無的他瞬間陷入了一種幾近尷尬的境地。出言挽留?他憑什麼?可是就這麼放她走,他又有太多的不甘願。於是,騎虎難下的他就這樣沉默着……
就在氣氛有些微微僵滯的時候,出人意料的,沈清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婉恬淡,語氣卻透出幾分不容置喙的堅決。
“雪兒,娘想留在這裡。”
如同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瞬時激起千層浪。
楚離眼波微動,眼底瞬間凝聚起狂喜的波瀾。而緋雪,最初的錯愕之後,卻是露出了一抹莞爾會心的微笑。
“娘,您還是得隨我回去。”
緋雪此話一出,當即遭到楚離如冰似刀的瞪視,不覺莞爾地調侃道:“楚父先聽我把話說完再瞪我不遲。我娘如今在您府上,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傳了出去,指不定要被那些好事之徒如何編排呢。所以,爲了我娘,也是楚父您的聲譽着想,我先把我娘帶回去。然後,只等着楚父****提親,成就這段美好姻緣!”
聽完她這一席話,楚離的臉像極了煮熟的鴨子,紅透了。倒是沈清,雖然面頰也浮起一絲微紅,到底不像他這般。
“還是不要大操大辦吧?只咱們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簡單舉行個儀式就好了。”沈清面薄,覺得自己是成過一次親的人,一女嫁二夫已是荒唐得很,若還大操大辦弄得滿城風雨就太不應該了。
楚離自是不應的。在他看來,他娶她,她嫁他,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何必要在意外人的眼光?何況,能娶到她,天知道他做夢都可能會笑醒,自然想向所有人宣佈這個喜訊。
張口作勢要反駁,卻見緋雪衝他搖了搖頭,眼底勸說的意欲濃重。娘成過一次親是不爭的事實,雖說楚父不在乎,可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能接受這種‘超脫世俗傳統觀念’的事。就算是出於對孃的保護,唯恐有些人會趁機惡意地往娘身上潑髒水,她也覺得這件事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楚離雖心有不甘,到底還是點頭答應了。能娶到真心所愛的人,於願足矣。至於是要大操大辦還是低調地辦,不過一個形式罷了,又何需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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媃葭公主府
顏緋雪的****,顯然大大出乎媃葭的意料。她以爲,緋雪終是怪自己的,在她曾做過那樣傷害過她的事之後……
相比她的滿臉詫異以及眼角眉梢不經意透露出來的些許不自然,緋雪則是一臉的雲淡風輕,還說嫌屋子裡悶,就同媃葭雙雙來到園子裡的方亭小坐。
兩個女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談着,摒棄了前事,仿若她們還是無話不談的密友。聊着聊着就說到了緋雪肚子裡的孩兒,當緋雪笑說腹中懷着雙生胎時,媃葭由衷爲她感到開心之餘也不禁暗捏了把冷汗。倘若當日,她帶到清風明月樓的是真的滑胎藥,豈非要一下殺死兩個孩子……如今想來,還是免不得有些後怕,餘悸猶存。
“等孩子們生下,我把他們做你外甥,如何?”
聽緋雪言罷,媃葭做愧悔之色地低下頭,脣畔牽起自嘲的苦笑,“你還願意讓孩子們認我做姨母我就已經很開心了。只是……我恐怕沒這個資格。”
緋雪卻輕輕按住了她置於石桌上的手,在她擡眸看向自己時,彎脣送出一抹怡然溫暖的淺笑:“他們是我的孩子,我說叫他們認誰做姨母他們就認誰。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媃葭輕閃的眸光染上一絲動容,忍不住說道:“謝謝你,緋雪!”
“誒,有你這個堂堂公主做他們姨母,那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分,應該是我謝謝你纔對。”
話落,兩個女人相視一笑。這一笑,泯去了恩仇,仿若又回到了那個純真的年代。
過了片刻,緋雪似是想到了什麼,脣邊的笑意斂去幾分,眉眼凝聚起不安之色。
媃葭喝過茶後,將茶盞重新放於桌上。不經意地擡眸,剛好捕捉到她不及隱藏的憂忡。
“在擔心容世子?”
緋雪粉脣抿起一個似是而非的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不必擔心,有老皇爺親自出面,諒她顏雲歌也不敢造次。我已知會幾位大人,都會替容世子說項。屆時,雙方各執一詞,希望的機率各佔五成。別忘了,我們這邊還有老皇爺坐鎮,便是有七成的把握。是以,容世子必會平安歸來,你且放寬心等着就是了。”
媃葭的寬慰多少撫平了緋雪內心的焦躁,而與此同時,勤政大殿之上正如其所料地上演一出針鋒相對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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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殿之上,御史臺新上任的左都御史劉品站了出來,一臉鄭重其事的神色,衝着暫時主理朝政的顏雲歌拱手作揖,嚴詞說道:“啓稟太后娘娘,臣有本要奏!”
顏雲歌自然清楚劉品作勢要說什麼,卻害得裝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以雍容的姿態對劉品微一擡手,示意他有本儘可奏來。
劉品出列,眸光若有若無地自站在右側軍伍將臣之列的夏侯容止身上掃過,眼中薄涼的光影閃爍,分明來者不善。
“錦衣衛指揮使夏侯容止三個月來無故失去音信,缺席早朝,更使得錦衣衛形同一盤散沙。而據臣所知,三個月前,夏侯容止暗下集結錦衣衛,擅自離京,絲毫未將皇權放在眼裡。其行爲乖戾,目空一切,更將錦衣衛視作私軍,暗自集結,意圖不軌。故,臣請求太后對此狂妄之人予以重罰,以儆效尤!“
劉品此言一出,相繼又有幾位大臣紛紛附議,列舉出夏侯容止的條條罪狀。鎮南王一死,夏侯容止就等於沒有了‘靠山’。這些人對其隨意踩踏也就變得愈發肆無忌憚。何況,他們皆是在太后與三王的授意之下。只是在朝堂上說幾句話就能博得如今最有權勢的太后與三王歡心,何樂不爲?
不過,事情進展得卻並不那麼順利,至少不像顏雲歌想象中的那麼容易。就在幾位大臣陸續列舉出夏侯容止的條條罪狀,請求對其重罪論處之後,很快又有另一波人站了出來,居然替夏侯容止說起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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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臣所知,夏侯世子爲了國民安泰煞費思量,此次出關,正是爲了暗殺廢太子宇文啓。所謂‘擒賊先擒王’,一旦廢太子啓身死,在他麾下的叛軍也就想當然地成了一盤散沙。那麼我皇朝也將不費吹灰之力地剿滅叛軍,迎來和平。且世子僅帶出了千餘錦衣衛……若他真的意圖不軌,又何必僅帶了千餘人?還望太后娘娘明鑑!”
出人意料,率先發聲替夏侯容止說項的人,居然是左相上官昱!不過,雖出人意料,似乎這又在情理之中。爲了三王妃的死,上官昱跑到鳳闕宮大鬧了一場,想是與太后的關係也因此降至冰點。故而此時站在太后的對立面也就不足爲奇了。
在他之後,禮部尚書肖燁也站了出來,言辭凜厲:“廢太子的叛軍在邊關滋擾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使得民不聊生,百姓叫苦不迭。夏侯世子此乃正義之舉,爲民謀福,臣以爲,他並不錯失。”
“臣附議!”
“臣附議!”
顏雲歌坐在朝殿正首,聽着他們幾乎要將夏侯容止捧上了天去,不覺暗自飲恨,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以爲夏侯容止擅離職守在前,擅自調動錦衣衛在後,罪證確鑿,那麼懲處他也就成了理所當然。卻不想,事情遠遠沒有她想得那麼容易。上官昱也就罷了,肖燁以及另外幾名大臣又是爲了什麼?鎮南王已死,唯一與夏侯容止有些關聯的定王又已不再,夏侯容止可說是孤立無援。這些人居然會主動站出來幫他說項,這不太奇怪了嗎?
顏雲歌忙給宇文寅使眼色。最重要的是,‘權力’是在他們一方。管那些大臣說什麼,只要手握政權的她和阿寅認定了夏侯容止有罪,他就是有罪。未免夜長夢多,還是早早把罪名給他定下來。看誰還敢再說什麼?
顏雲歌此時所想,也正中了宇文寅下懷。找幾個大臣,由他們來開口,無非是走個過場讓論處夏侯容止這件事變得更爲合理。事實上,他們說與不說都沒什麼緊要。只要自己這個攝政王認定了,他夏侯容止就是有罪。
“夏侯容止,暗下集結錦衣衛,擅自行事,置皇權於不顧..即刻關禁大牢,擇日發配!”
宇文寅此言一出,朝臣們無不震驚。即便夏侯世子擅作主張有罪,也不至如此重罰呀。發配?那可是僅次於死刑的罰處……
這般想着,有的大臣就突然生出一種‘脣亡齒寒’的落寞沉鬱,唯恐自己哪日犯了點小錯也會遭受如此大劫。與其這麼整日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還不如辭官回家,種地牧羊,雖不富足,卻貴在自在安樂!
很快,即有禁衛軍衝入大殿之中,欲帶走夏侯容止。
顏雲歌脣畔緩緩牽出一絲不甚明顯的弧度。要不是文武百官皆在場,她會開懷地笑出聲來也說不定。
兜兜轉轉,最後贏的人還是她!
唯一一點遺憾的,是不能把顏緋雪也叫來大殿之上,親眼目睹她夫君被帶走落獄的悲慘畫面。嘖嘖嘖,真是可惜了!
“慢着!”
隨着這道蒼老清厲的聲音傳進大殿,變故再生!
這老傢伙怎麼來了?
看着一身粗衣布袍邁着悠閒散漫步履走進大殿來的宇文潯,顏雲歌眉頭輕蹙,嬌顏微露詫異。再看宇文寅,幽若深潭的鳳目同樣有一絲錯愕瀰漫了開來,顯然對於老皇爺的到來也是猝不及防。
宇文潯揹着手,笑呵呵地走入大殿。偶爾見到一個兩個認識的大臣,還會頷首與之示意。總之,好不悠閒。
儘管顏雲歌百般不願,卻不得不起身,以示對老者的尊崇。
“老皇爺,這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顏雲歌粉脣輕撩,笑容帶着三分刻意的討好。縱然她大權在握,到底是根基未穩,急需像宇文潯這種老資歷的人支持。何況,在她看來,這位老皇爺絕不簡單。別看他鎮日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布衣,過着閒雲野鶴的日子,仿若不理世事。但其實,這老傢伙的心思深着呢。且據她所知,老傢伙手中握有三十萬兵權,是一支號稱‘鐵騎軍’的隊伍,只聽令於宇文潯。若是能將這老傢伙籠絡住,那三十萬兵權豈非也手到擒來……
兀自打着如意算盤的女人,這麼一想,掛在頰上的笑容不覺就多了幾分真誠。
宇文潯陰森森地掃了她一眼,鼻端忽然哼出一聲冷嗤,沒好氣道:“什麼叫風把我吹來的,我是枯枝爛葉嗎?”
顏雲歌一噎,表情登時變得十分難看。而大殿上衆臣則因爲老皇爺一句話憋笑憋至內傷,不覺暗自感嘆:普天之下敢這麼與皇太后說話的,大概也就是這位老皇爺了吧?
不僅對顏雲歌冷言相向,宇文潯更是直接越過她,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分毫沒將她這所謂的‘皇太后’放在眼裡。
顏雲歌的臉微不可見地抽搐了幾下,強壓下涌上心頭的憤懣,語氣略顯薄涼地問向老者:“不知老皇爺突然蒞臨朝殿,所爲何事?”
“我聽說你們要處置了夏侯那小子。”宇文潯並未回答她的提問,而是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顏雲歌心裡涌上些微的不安,莫非老皇爺此時出現是爲了夏侯容止而來?宇文寅幽若深潭的眸子則掠過一縷諱莫如深的暗光,轉瞬即逝。
“夏侯容止擅自行事,對皇命摒棄不顧;暗下集結錦衣衛,意圖不軌,罪證確鑿……”
“就爲這個,你們就要把他發配?”宇文潯忽然冷冷將她的話打斷,挑起的眉尾透出那麼幾分由內而發的威勢,
顏雲歌心臟不由得一縮,不想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瞬竟感覺到一絲膽寒。
“哀家也是依法辦事……”
“法?”宇文潯低低地笑了兩聲,笑聲中卻隱約可聽出一絲不留情面的嘲諷。笑過後,右手卻猛地拍擊座椅扶手,語氣清厲不容置疑:“如果夏侯容止爲民請命是於法不容,那麼你們乾脆把我這把老骨頭也拉出去砍頭算了。”
“老皇爺,您這話就言重了。”宇文寅輕聲笑道,企圖粉飾太平。
“嚴重嗎?一點也不嚴重!因爲夏侯容止去邊關行刺廢太子啓正是奉了我的命令。是我不能容忍宇文家有這等敗類仍活在世間,就下了暗令,派他取下宇文啓的項上人頭。可以這麼說,我,宇文潯纔是這件事的‘主謀’。既然你們都要把夏侯容止發配了,那麼罪加一等的我,自然該拉出去砍頭纔是。”
一席話,震驚四座!
顏雲歌瞠目結舌地看着眼不紅氣不喘撒着彌天大謊的老傢伙,銀牙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她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們一個個的都要來幫夏侯容止和顏緋雪那個賤人?朝中衆臣也就算了,居然連已許多年不問政事的老皇爺都站出來爲夏侯容止脫罪,甚至撒下彌天大謊也在所不惜。爲什麼?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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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皇爺出面,事情圓滿解決就成了一個順理成章的結果。畢竟就算宇文寅和顏雲歌再怎麼迫切地想要夏侯容止活不成,卻不能把揚言要與夏侯容止‘共生共死’的老皇爺怎麼樣。在老皇爺的‘威逼’之下,只得赦夏侯容止無罪。
這邊廂,緋雪爲了夫君能夠平安歸來而深感欣然。那邊,深宮之中的顏雲歌則爲了又一次的‘一敗塗地’而氣急敗壞,回到鳳闕宮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將可以摔的東西統統摔碎……
發泄過後,靜下心來的顏雲歌幡然醒悟:要想再不受制於人,她就要真真正正地掌握實權纔可。
“娘娘,您看誰來了?”
翠環聲音在寢殿中響起的時候,顏雲歌瞬間收攝心神,循着翠環所指的方向看去。當她看到作‘太監’打扮的外祖柳睿走進殿來,不禁有些瞠目結舌,相比驚喜,倒是錯愕意外的情緒居多。
雖說外祖成功從定王的拘禁中逃脫,可他到底還是‘罪臣’的身份,此時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宮中,萬一被人發現了……
不過既然人都來了,她總不能再趕了外祖離開,終究是她的至親。更何況,她現下還真需要一個人來給她一些意見。而外祖在朝爲官多年,經驗自是不必說。
“參見太后娘娘!”
時移世易,曾經風光無限的當朝宰相,如今卻要卑躬屈膝地向自己孫女行禮,箇中滋味可以想見。柳睿低下去的目光掠過一抹晦暗不明的光芒,轉瞬即逝。
“免禮吧!”
顏雲歌並沒有刻意迎合,聲音也透出那麼丁點的冷淡。如今兩人的身份可謂雲泥之別,一個是位高權重萬萬人之上的太后,一個則是通緝在外見不得光的‘罪臣’。每每想到這些,柳睿都暗恨不已。若非柳家失勢,他也跟着一敗塗地,何至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他的外孫女又成了權柄在握的皇太后,若他還在朝爲官,此刻想當然也會成爲權傾朝野的大人物。只是如今呢?不過一個人人喊打連光都見不得的‘過街老鼠’罷了,甚至就連入個宮都得被迫僞裝成‘太監’的樣子,想來怎不叫人唏噓惋嘆?
“賜坐!”
“多謝太后娘娘!”
柳睿依言落座後,顏雲歌給翠環遞去個顏色,後者心領神會,一個手勢引領着殿內服侍的宮女魚貫地向外走出。
直到殿內僅剩下她們祖孫二人,顏雲歌纔不疾不徐地開口,“想來外祖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裡僅你我二人,有什麼話儘可說來。”
她的直截了當正合柳睿心意。他在宮中待得越久,也就越危險。一旦被人發現他還活着,他如今的身份畢竟還是個‘罪臣’,只怕事情會變得十分棘手。是以,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眼下皇位空置,未知娘娘有何打算?”
顏雲歌挑眸睨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多餘。有何打算?自然是儘快讓她的‘兒子’坐上皇位,她便順理成章地垂簾聽政,前朝後宮一併被她攥在手裡,天下盡在她的掌握……
從她傲慢的表情即猜出了她的心思,柳睿暗嗤一聲:真是目光短淺!在顏雲歌看向自己時,他則瞬間收攝心神,微彎起脣角,帶出一抹近乎討好的笑:“娘娘請容我說一句:娘娘之子坐上皇位固然是好,看似娘娘的攝政之權也就變得理所當然。只是娘娘可曾想過,小郡王會一天天長大,十幾年後,勢必要親臨政權。到那時,娘娘又當何去何從?”
顏雲歌微微蹙了下眉頭,外祖所說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就現在而言,還有比讓她的‘兒子’坐上皇位更好的辦法嗎?雖然先皇僅剩下這一條血脈,可整個宇文皇族卻還有許多文韜武略可堪大任的人,定王宇文拓博就是其中之一。未免夜長夢多,她已打算就在最近幾日召集宇文皇族的幾位有影響力的王爺,一同商討此事。
“事關太后娘娘的一生,還望娘娘三思。”
柳睿的語氣懇切,神色凝重,彷彿真的在爲顏雲歌擔心一樣。但顏雲歌是誰?這幾年玩慣了權謀之術,對於這樣的小伎倆早已是司空見慣。何況,外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會不清楚嗎?柳家落難時,他可以把一家子都扔下選擇獨自逃命而去,這就足可說明一切。
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那麼聽一聽他的‘因由’倒也不妨。
“外祖有話不妨直言。”
“那麼罪臣就斗膽直言了。”柳睿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頓了頓,方道:“或許在娘娘看來,沒有比讓小郡王登基繼位更好的辦法了。只是宇文一族可堪大任的人頗多,遠的不說,定王宇文拓博、三王宇文寅,此二人俱是不可小覷的人物。古往今來,凡幼帝登基,必然要在朝中擇選出一位可堪此任的攝政之人。饒是娘娘垂簾聽政,怕此例也不能免俗。而攝政王盜取皇權,取而代之的例子也並不是沒有……再者,娘娘畢竟不是宇文家的人,顏大將軍的勢力又與日俱增,宇文一族的那些老傢伙們斷無可能會縱了娘娘獨掌大權。這麼一來,娘娘在朝中的地位就頗爲尷尬了。古有三王分權的例證在,我只怕那些老傢伙也會效仿此例,一點點架空娘娘手中權勢……”
聽着老者滔滔不竭的話音,顏雲歌的眉頭越皺越緊,她倒是真的沒想過那麼多……的確,正如外祖所說,對於宇文皇族的人而言,她永遠都會只是個‘外人’。他們一定會對自己諸多的忌諱防備。再加上父親手握重兵,這對於宇文一族的人來說,就更是一種莫大的威脅,也讓他們更有理由懷疑自己,進而架空自己手中的權力。那她所做的這些努力就全白費了!
“那麼依外祖之見,我該怎麼做才能避免類似的情況?”
柳睿頓了片刻,眼神裡有種諱莫如深的東西,莫名的叫顏雲歌懸起了心。沉默須臾,柳睿方纔慢條斯理地再度開口,聲音卻含着一種毅然決然的莊重,凜冽之極。
“與其做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掌權者,不如……娘娘來當這個皇帝,豈非更加的快意?”
“什麼?”顏雲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一雙鳳目看他。她雖然也喜歡權力,更喜歡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優越感,可她從未想過要走上謀逆這條路。謀逆?難道他瘋了不成?一旦走上這條路,成功了還好,若是失敗了,別說這所有的一切她都將失去,說不定連性命都會不保。她何必要去冒那個險?
“看來,外祖與我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方纔的話我權當沒聽過。”顏雲歌脣角勾起一個冷漠的弧度,面色微涼地說完,忽然喊了翠環進來。
“好生送我外祖出宮。另外,去庫房裡支些銀子再尋些好的物件送與客人,權當離京的盤纏。”
柳睿的眸色遂然一寒,這便是要趕他出京了?哼,是擔心自己‘罪臣’的身份會連累到她?好個顏雲歌,果然夠狠!
“娘娘今日不聽老朽勸告,勢必會有後悔的那一天。”
顏雲歌將目光落向北邊一面窗臺上臨風而置的一盆菊蘭,卻是連看都懶得再看他,輕啓粉脣,吐出兩個森冷若冰的字眼:“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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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着濃重黴味與陰冷氣息的刑部大牢,顏緋雪置身其中,忍不住想到自己近來與牢獄還真是‘頗有淵源’,脣畔不由得彎起一個諷刺的輕弧。說起來,最近這幾個月她似乎有些太過頻繁地出入於這裡。要嘛,是自己被關其中;要嘛,是來探視這裡的人。
今天到這裡,她正是爲了與即將發配邊塞的君莫殤見上一見。
由於君莫殤的案子涉及到‘私藏兵器’等重罪,已由刑部接管過來,總算不至於令京兆尹許霆大人太過爲難。
日前,刑部已在匿名之人的情報下繳獲了藏在西郊糧倉的刀劍長槍不下萬數,可謂證據確鑿。故,今日已按照大錦律例,判與君莫殤流放之刑。
不過,在這樣狼狽的境況下,君莫殤居然對‘幕後之人’的相關信息片字也未曾言語,這倒或多或少地有些出乎緋雪預料。所謂魚死網破,她本以爲照如今這情形,君莫殤非得招出點什麼來呢。看來,他還不笨。心知越是在這種要命的時候,他說得多,也就錯的多。像現在這樣,隻字未說,他姑且可保住一條性命。否則的話……
緋雪今日是瞞着夏侯容止來的,謊稱自己去找媃葭,這才騙過了護妻心切的那位,來這一遭。她終是覺得,與君莫殤之間,有些話需要講開。
聽到腳步聲臨近,靠牆坐在乾草堆上一身囚服的男子並未立即投來好奇亦或探尋的目光,卻是微不可見地挑高眼尾,脣畔不甚明顯地上揚,笑容卻是毫無溫度。
“你還是來了。”分明對來人的身份以及來這裡的目的已成竹在胸。
“我來,是爲解開你心中的仇怨。”
聽到牢門外的女子這樣說,君莫殤嘴角揚起的弧度更深了幾許,笑意卻是森然:“解開我的仇怨?”他嗤笑一聲,頓了頓,緩緩地擡眸看向鐵柱外那一抹纖弱的身影,眼底猙獰的恨意化作利箭。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緋雪此刻只怕早已命喪黃泉。
“殺父弒母之仇,如何能解?要不是夏侯儀的卑鄙構陷,我爹何至於死得那麼冤枉?要不是我爹含冤而死,我娘也不必鬧到皇上跟前。要不是被那昏庸的狗皇帝關進大牢,我娘又怎會被與夏侯儀一樣陰險的他的妻子生生逼死在牢裡?要不是那對狗男女,我又怎麼會家破人亡?”
說出此番話的君莫殤語氣並不重,甚至可以說是冷靜從容的,卻字字句句都如同小錘子般敲擊在緋雪心上。君莫殤處心積慮,接近許夢妍,從而得到她的信任,獲得與夏侯儀父子同出徵的機會。他明明可以乾乾脆脆地殺掉夏侯儀以報殺父之仇,卻偏要與之周旋,最後用‘以眼還眼’的方式,令夏侯儀同樣含冤死去。如此心機,不禁令人瞠目咋舌。
緋雪輕嘆了一聲,道:“你父親的死究竟是否鎮南王所爲,我並不知情,也自然沒有資格多言。只是你孃的死,卻真真是你冤枉了鎮南王妃。”說罷,往右側看了一眼。然後,就在君莫殤凝結了冰霜又微感錯愕的目光下,一位身着粗衣衫裙的老婦人不期然間闖入他的視線。
君莫殤挑眸看向那老婦,由於牢中光線昏暗,並不能看清楚老婦的面上神色,只能從她的語氣中判斷她的情緒是帶着幾分惋惜的。
從老婦人口中,君莫殤聞聽了發生在當年牢中的事。她自稱是曾服侍過鎮南王妃的婢子,當日隨鎮南王妃一併去往大牢探視他娘殷氏。卻原來,當年鎮南王妃本欲救殷氏出去,吩咐作爲‘婢子’的老婦進入牢中換上殷氏的衣裳,再由殷氏扮作她的婢子順理成章地帶出大牢。只因鎮南王妃深知大牢裡的‘黑暗’,殷氏一介柔弱女流,只怕是沒有活路。然而,令鎮南王妃萬萬想不到的是,她還是來遲了一步……
據老婦人回憶,當她隨同王妃去到大牢中時,看到的是已自縊身亡的殷氏。但殷氏當時衣衫凌亂不整,身上隱約可見一些掙扎時留下的傷痕,王妃與她心中便已是瞭然。想來,殷氏是被看守監牢的官兵欺辱,不堪之下,纔有此決然之舉。
鎮南王妃心中固然悽愴憤懣,卻也無力挽回已然形成的結局。但她仍想彌補一二,於是就去到殷氏家裡,本打算把殷氏尚不足歲的幼兒帶到家中撫養。誰想,王妃又遲了一步。當她陪同王妃趕到殷氏家中時,早已是人去樓空。下人們不見了蹤影,殷氏唯一的孩子也不知了去向……
聽了老婦人一番陳述,君莫殤冰冷憤怒的神情非但無一絲緩和,眼角眉梢反倒還多出幾分譏諷的神韻,冷嗤一聲,“顏緋雪,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全然在緋雪的意料之內。畢竟,相信了二十餘年的‘真相’忽然之間被扭轉被曲解,任何人都無法接受。何況,自己是夏侯家的‘媳婦’,站在君莫殤的角度,自然會覺得她是在替自己的公婆‘脫罪’。
彎脣,勾起一個輕描淡寫的弧度,似笑非笑間淡然開口:“你不相信我,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我沒有理由騙你,難道不是嗎?鎮南王與王妃已雙雙亡故,你也身陷囫圇,前途盡毀。我又何須再費盡心力地替已經死了的人洗刷冤屈?何況,鎮南王與我夫君早已斷絕了父子關係,形同陌路。你恨不恨他,其實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你爲什麼還要做這些?”君莫殤顯然不相信她的辯解。
“因爲不想你餘下半生也都活在暗無天日的仇恨之中。”曾幾何時,她也一度被仇恨所左右,一心只想在那些曾傷害過她的人身上討回公道。可是漸漸的,她就發現這樣被仇恨禁錮着靈魂的自己好傻好傻。重活一世,她本可選擇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卻偏偏要把自己禁錮在仇恨的黑暗之中,過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實在是愚蠢極了。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至於能不能想通,就要靠君莫殤自己了。不過,感情是最好的‘良藥’。據她所知,許夢妍已經決定要追隨君莫殤前往漠北。相信有她的愛一路追隨,君莫殤終會找尋到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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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刑部大牢的緋雪直奔回家,卻有些意外竟在家中見到了老皇爺。
彼時,宇文潯正與夏侯容止聊得開懷,一見緋雪走入書房,便是笑道:“你這個鬼丫頭,還真被你猜中了。”
“老皇爺所指……”
緋雪輕挑眉宇,一時間難猜透宇文潯所指是何意味。被她猜中了?她說過的話有很多,到底是哪一茬?
夏侯容止快步迎着緋雪走來,不理會她抗議的眼神,執意要攙扶她。隨着緋雪的肚子一天天見大,夏侯容止也形同驚弓之鳥,無時無刻不在一種緊張忐忑的狀態之下,每每讓緋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必經的一個階段,哪個女人不生孩子?真不知道他在瞎緊張什麼?
老皇爺假裝不見他們小兩口公然的秀恩愛,悠悠然地喝起茶來。直到他二人紛紛落座,方重又開口,“今日,那位皇太后把我等召進宮中,議討新皇繼位一事。結果就在她提出要立她的兒子爲新皇之時,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聽到這裡,緋雪不覺莞爾,心裡已七八分有數。老皇爺所謂的‘意料之外’應該就是指宇文寅了。顏雲歌以爲她的兒子來當這個皇帝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卻萬萬想不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而這‘程咬金’偏還是她最信任的人!
呵,事情似乎越來越有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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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寅,你瘋了不成?”
鳳闕宮後殿,待到殿中僅剩下她二人,顏雲歌終於忍無可忍地嘶喊出聲,嬌顏美麗的面孔上是幾近猙獰的表情。眼底是深沉的痛色,任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最後背叛她的竟是她最愛的男人。
她這邊已是怒不可遏、勃然變色,反觀宇文寅,卻依舊老神在在地端坐喝茶,神態一派的輕鬆寫意。
顏雲歌無法忍受他這種輕慢的態度,幾步上前,躲過他手裡杯盞猛然摔碎在地。宇文寅這才挑起目光看向她,目光中依稀可見的陰冷駭得顏雲歌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
“我這麼做有什麼錯嗎?”宇文寅以着一種相對平穩的語氣,輕描淡寫地問道。
顏雲歌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直到如今,他居然還不肯承認自己的錯,到底他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胸臆間熊熊燃燒的怒火,她儘量用着心平氣和的口吻說道:“炎兒,是我們兩個的兒子。一旦炎兒坐上皇位,你便是太上皇。何況炎兒那麼小,皇權還不是牢牢掌握在你我手中。這樣有什麼不好?別忘了,在別人看來,炎兒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脈,他繼承這個皇位是理所應當。而你……”
“是亂臣賊子嗎?”宇文寅替她把話說完,脣角牽起一個諷刺意味十足的冷笑,臉色冷得駭人。
顏雲歌沒想到他會自己說出‘亂臣賊子’這四個字,甚至神情是泰然自若的。直到這一刻,她纔不禁恍然:或許,一直以來,她都錯看了宇文寅這個人。他並不是沒有野心,而是把野心巧妙地隱藏在一副‘與世無爭’的虛假表象之下,令她漸漸對他失去了防備……
不,她不甘心就這樣落敗。爲了今天,她已經做了那麼多,爲的就是能順理成章地將權力掌握在手。她怎麼甘心眼睜睜看着自己辛苦所得卻成了別人手裡的‘果實’?
“宇文寅,既然你執意如此,那麼哀家自是不能再坐以待斃。”
稱呼已從‘阿寅’變成了‘宇文寅’,足見兩人真是要撕破臉了。
宇文寅好整以暇把玩着一散發着清冷華貴光澤的圓形玉佩,聽了她疑似‘威脅’的話語,不怒反笑了兩聲。輕輕擡起的目光落向她的面容,暗沉得叫人捉摸不透。
“叫我猜猜,你該不會是想……”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脣角牽起一個似是而非的笑,眼底神韻卻冷得刻骨:“將我的‘身世’散佈出去吧?說我不是宇文家的種?說我根本不配坐上那把龍椅?呵,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就太蠢了。事到如今,涉及到皇位之爭,你的話有誰會相信?難道你還不瞭解老皇爺那些人嗎?與其把皇位交給一個奶娃娃,讓你順理成章地得到攝政資格,進而一點一點地架空皇權。他們更願意把皇位交給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我,至少,我是宇文家的人。”
顏雲歌臉色已然沉得極爲難看,眼底的陰霾濃郁得化散不開。
此時,宇文寅站起身,抖了抖袍角,擡步作勢離去。卻在經過她身旁的時候戛然止步,趨身,岑冷的脣湊近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輕聲說着:“你以爲當年蕭貴妃是怎麼死的……阻擋我前路的人,通常都不會有好的下場。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異想天開地去做一些蠢事。否則,我保證你的下場會比當年的蕭貴妃更慘!”
顏雲歌全身的血液迅速凝固,腳下踉蹌,幾乎站都站不穩。
剛剛,他說了什麼?當年蕭貴妃並不是蘇淺離那個女人殺死的,而是……他?
待到宇文寅走出內殿,顏雲歌終支撐不住地癱坐在地。宇文寅,他怎麼能這麼狠?蕭貴妃雖非他生母,可卻是養育了他的人。他怎麼能……怎麼能狠心地將其殺害?
轉念一想,他對待一個曾養育栽培他的人都尚且如此陰狠絕情,更何況是自己這麼一個從未走進過他心裡的女人。
這一刻,顏雲歌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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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臥房裡,夏侯容止從一瓷盅裡舀起一匙湯,寵溺地送到緋雪嘴邊。那邊看書正看得專注的小女人只就把嘴一張,倒是把他的‘服侍’看成了一種理所當然。說來,她近日除了貪睡還貪吃得很,似是要把懷孕頭幾個月吐出去的東西都給吃回來一樣,除了定時的一日三餐,另又加了小餐不說,還時不時就要喝些湯吃點點心,不然便總覺餓得慌。不知是否因爲她懷了雙生胎的緣故。
這樣一來,可把聞仲樂壞了。他正瞧着自家少夫人纖弱的提醒發愁呢,想着就這小身板,日後可要怎麼承受臨盆的苦痛?何況還是兩個……不過近幾日緋雪突然變得貪吃起來,倒是正中聞管家下懷。他便是卯足了勁的要把自家少夫人養胖些,竈房的人更是十二個時辰隨時待命。只要少夫人說餓,就立即奉上美味餐點。在這一點上,全府上下倒是‘萬衆一心’,默契得很!
餵了她幾匙湯,大約對緋雪的全然無視有些小小的不滿,夏侯容止出聲打破了沉默。
“你是想要他們‘狗咬狗’?”這前後兩條狗毫無疑問,指的是宇文寅顏雲歌那兩個狼狽爲奸的人。
聞言,緋雪的目光總算從書頁上離開,挑眸看向他,氤氳着瑩然笑意的眸子若星辰一般燦亮:“狗急了會跳上牆,我是想看看他們兩個誰會是先跳上牆的那一個。”
夏侯容止忍不住寵溺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尖。她呀!說什麼‘想看看誰會先跳上牆’,其實就是看熱鬧不怕事大。不過這樣也好,叫那兩個人忙一忙,總好過天天打他們的主意。總算,他們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
翌日,本就因宇文寅的背叛而一整夜生氣得不曾閤眼的顏雲歌,乍然聞聽接踵而至的‘噩耗’,幾乎要氣瘋了!
先有她一手提拔的戶部尚書柳胥因貪污賣官一事遭到揭發,已於今早被暫時關押刑部大牢,等候處置。聽說派去戶部查賬的人又從中發現了許多漏洞,更坐實了柳胥貪污國庫錢印的罪名,卻是罪無可恕。
其實這件事她不是不清楚。通常柳胥在向她舉薦官員時,都會暗下上交給她不下十數萬輛的錢銀。這些銀子是不必過戶部賬目的,想當然,她使用起來也就更方便一些。而要想將朝堂上一些官員籠絡住,除了她太后的權勢,有時‘錢銀’也是一個必要的手段。於是,對於柳胥‘保薦官員,從中收取賄賂’一事,她便形同默許。然則,終是令她意想不到,柳胥的膽子會越來越大,居然連國庫裡的銀子可敢妄動……
當然,柳胥事發絕無可能僅是‘巧合’那麼簡單。結果她派人去查,發現原來是上官昱那個混蛋從中動的手腳。更可怕的是,上官昱是宇文寅的丈人。那麼這是否意味着,宇文寅已經要對自己‘下手’了?
這邊廂,顏雲歌尚未自柳胥事發的衝擊中回過神來,緊接着,卻又一‘噩耗’接踵而至!大將軍顏霽貪墨軍餉,致士兵們紛紛羣起而鬧事,終致事發……
如果說柳胥的出事尚不足以對顏雲歌構成‘威脅’,那麼顏霽的事發,對她的衝擊幾乎則是毀滅性的!衆所周知,在爭奪皇位的過程中,‘兵權’是最爲重要的一環。只要有父親在外支撐,甭管是宇文寅也好,亦或其他人也罷,想要動她,還得先掂一掂自己夠不夠這個分量。可是如今,父親在軍中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自然她也就失去了這股強大的助力……
“啊!!!”
顏雲歌幾近發狂,卻原來,圍繞在她身邊的個個都是‘廢物’。一個一個,幫不了她也就算了,還在這種時候給她添堵,要他們有什麼用?
“娘娘,您……沒事吧?”
聽到那聲淒厲的大喊,翠環雖是硬着頭皮進來了,卻站在門口,並不敢接近。唯恐盛怒中的主子會將怒火波及到自己,慘遭池魚之殃。
“對了,外祖!”
顏雲歌恍然想到了幾日前來找過自己的柳睿,忙對翠環吩咐道:“快,快去宣哀家外祖入宮來。”
翠環露出難爲的神色,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娘娘莫不是忘了,您已下令將大人逐出京都……”
“那就派人去找!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把人給哀家找回來!”顏雲歌已是六神無主,唯一的想法便是:外祖足智多謀,定能幫自己度過眼前的難關。
“是!”
翠環福身退去,卻在走出寢殿的同時,嘴角輕挑起三分似笑非笑的弧度,閃爍在眼中的凌厲鋒芒與翠環有着天壤之別。
顏雲歌已窮途末路,看來,是時候該讓小姐予以她最後一擊了。
冥月,願你在天之靈能夠親眼看到姐姐爲你手刃仇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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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華殿上一派肅穆莊重的氣氛。今日到場之人均爲皇親貴戚。雖尚未進入正題,但大家多已心照不宣。再看坐於殿內左側前首的宇文寅,俊容掛着慣常的溫文爾雅的笑容,眼神卻流露出了幾分成竹在胸的清冽與銳利。
今日到場之人他多以暗下打過招呼,雖然有幾位皇親的態度模棱兩可、極其微妙,但於大的形勢並無太大的妨礙。既然都是宇文家的人,自然希望皇位由宇文家的人來繼承。誠然,顏雲歌的兒子也冠着‘宇文’的姓,名義上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脈。但顏雲歌的野心,卻叫人不得不防。一旦把皇位交給了一個‘奶娃娃’,等於間接把皇權拱手讓給了顏雲歌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這樣的結果,自是很難讓人承受。與其來日再擔心顏雲歌會一舉奪了宇文家的天下,不若此刻就另謀別路。而在宇文皇族年輕一輩之中,宇文寅自認最有資格繼承皇位。至於與他年紀相當的八王宇文懧,雖有些才華,終不過是個閒散慣了的,如何能擔當此重任?
顏雲歌近幾日身體抱恙,今天硬是拖着病軀到場,此刻坐於正中主位,神色有些懨懨的,眸光卻隱隱散透出幾分凜然犀利。事情尚未定論,此時就認輸未免太早了。
坐在這些各懷鬼胎的人中間,媃葭算是唯一一個表情輕鬆毫無介懷的。本來嘛,無論誰當這個皇帝,與她都沒有什麼大的妨礙。她今日到場,純粹是爲了看熱鬧而來。
見該來的人皆已到場,坐於殿內右側前首的老皇爺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隨後,他徐緩而莊肅地開口:“今日喚各位來此的目次,想必大家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再贅言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及早擇選出新皇繼立之人選,助於朝堂乃至大錦皇朝的安寧。在座的各位有什麼意見,儘可說來。”
老皇爺聲音方落,長慶公主立即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那還用說嗎?自然該由三哥哥來當這個皇帝。三哥哥文韜武略,才華出衆,這段國無君主的日子,若非三哥哥在朝中坐鎮,只怕這天下早已大亂。”
長慶公主是宇文寅最小的妹妹,一年前卻是不顧衆人阻撓,下嫁給一個雖才華出衆卻無身家背景的狀元郎。她如此堅定的立場讓人不免心生疑竇。事實上,是宇文寅私下許諾會給他夫君加冕爵位並賜軍權,長慶這纔會有今日之舉。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夫君身爲駙馬,卻僅在朝中居一四品閒職,這像話嗎?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她這麼做本也無可厚非。
繼長慶公主之後,又陸續站出來三個人,有口一致地同意由宇文寅來繼立爲皇。其他人雖保持沉默,卻也並未提出反駁之意。一時間,宇文寅爲新皇人選幾乎成了板上釘釘的定論。卻在這時,意料之外一個人的出現,讓風雲突變!!!
“定王駕到!”
太監的報傳聲清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
宇文寅心口不覺一縮。宇文拓博,他怎會突然出現?
其他人俱是不約而同皺起眉頭,都不禁暗自揣測:宇文拓博的出現,會不會成爲一個‘變數’?
顏雲歌則微不可見地牽起嘴角,眼底涌露出幾分詭異的愉悅光影,對於讓宇文寅吃癟有一種近乎病態的執着。無論是誰都好,只要讓宇文寅難以順遂心願,她就大爲快意。
“宇文拓博,想不到你一個亂臣賊子居然還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裡?來人,把這個‘亂臣賊子’給本王抓起來,暫押大牢,聽候發落。”
宇文寅試圖先發制人,或許正是因爲宇文拓博的出現讓他生出了些許的‘危機感’。
殿內衆人表情各一,卻無人開口,似乎都抱着‘旁觀者’的態度,想看看這二位的交鋒最後誰會是勝者。
宇文拓博眼裡掠過一絲隱晦的鋒芒,聞言卻是脣畔上揚,牽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這‘亂臣賊子’之名,本王實不敢當。不知三王何出此言?”、
宇文寅有些被他輕慢的態度激怒,語氣不覺帶着幾分凜冽之意,寒聲道:“有些話何必我說得太直白?定王舉兵遠遷,實爲謀逆。不是‘亂臣賊子’又是什麼?”
宇文拓博聽罷他一番控訴,脣間竟溢出了幾聲清悅爽朗的笑聲,表情無辜道:“此言,真真是冤了本王。本王是離京數日沒錯,可本王只是與愛妻一道遊山玩水去了。想必在座的許多人都知道,本王與愛妻感情甚篤。不久前,爲了給本王誕下麟兒,本王的妻子幾乎拼了一條命。而本王鎮日裡忙於政事,與她相聚的時間甚少,自覺薄待了她。這不,就尋思着帶她遠去遊山玩水一番,不枉她嫁本王一回。”
老皇爺輕咳一聲,眼中有凜然凌厲的光影一閃而過。宇文拓博啊宇文拓博,你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還真是了得。哼,以爲他不知道嗎?領兵數十萬,佔據雲州一帶,一度自立爲王。雖然他並不瞭解宇文拓博此時折返回京的箇中因由,但是瞧他前些日子的那架勢,分明是要與錦朝爲敵。換言之,宇文拓博的確曾有過謀逆之心,就不知他選在這非常時刻歸來,意欲何爲?
宇文拓博閒庭信步一般地走至殿前,只就對老皇爺頷首微一示意,其他人則一概無視。
有眼色快的小太監趕緊搬來了椅子,出人意料,宇文拓博卻是徑自朝宇文寅所坐位置走去。
“煩勞讓一讓,這裡該是本王的位子。”
宇文寅的臉色此時黑得仿若能滴出墨來。但礙於大局,咬緊了牙,終於起身讓出了座位。現在不是同宇文拓博針鋒相對的時候,儘快讓事情塵埃落定纔是正題。
深吸了一口氣,他強自按捺胸臆間沸騰奔涌的怒火,目光落向坐於對面的宇文潯,“老皇爺,緊接着方纔的議題,是時候該下論斷了。如若大家無異議,那麼本王……”
“且慢!”
宇文拓博出聲打斷了他未完的話,淺揚起的嘴角帶出幾分莫測高深的笑容,聲音清朗悠緩:“本王雖來得晚,方纔在殿外時也剛巧聽見了老皇爺之言。若論該由誰坐這把龍椅,本王確也是不遑多讓。”
宇文寅聽罷,臉色瞬間一沉,眸中漸凝聚起陰霾,嘴角輕挑起的弧度不可謂不諷刺:“定王這話不免招人笑柄,實在有些荒唐。且不說定王有無能力坐上那把龍椅,僅就血脈系族而言,定王非我父皇所生,又何來繼位資格?”
宇文拓博把玩轉旋着左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嘴角笑容平添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諸位在場均爲皇親國戚,對本王的身世也應有所瞭解。景帝是本王的叔父,而景帝嫡母卻是本王的親祖母。自古便有嫡庶之分,有些話想必不用我多說在場的諸位也能分辨得清楚。”
輕描淡寫的一語,卻掀起了不小的風浪。誠然,景帝是坐上了皇位沒錯,可更衆望所歸的,卻是景帝同父異母的哥哥,當年孝靖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宇文拓博之父。若非那個人無意皇位,江山又何以會輪到由區區妃嬪所出的景帝來承繼?
額翼隱有青筋露出,宇文寅不覺間攥攏袖中雙手,胸臆間早已是怒火沸騰!本來已板上釘釘的事,誰知半路竟會跑出這麼個‘程咬金’來。攪合了他的好事不說,更讓他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若是宇文拓博執意要與自己爭奪皇位,那麼,他們各自的勝算均在五成上下。換言之,他並無絕對勝出的把握。
眼底精光一閃,宇文寅忽然想到了什麼,脣間輕然溢出了幾聲低笑,笑聲中隱晦地含着譏諷,“若本王記得不錯,定王似乎並非皇伯伯親生,又有什麼資格攫取我宇文家的江山?”
聞聲,宇文拓博挑眸看他,眼中笑意不減,神色間一派的坦然自若:“你大概是誤會了什麼,本王從未言過有覬覦江山之意。”
宇文寅毫不掩飾譏諷地冷笑兩聲,“適才,定王那句‘不遑多讓’,在場諸位可都有所耳聞,難道還是我們聽錯了不成?”
宇文拓博恍然地‘哦’了一聲,嘴角隨即牽起一個玩笑似的弧度,“造成了大家的誤解是本王的不是了。適才本王所說的‘不遑多讓’意指本王也有坐上那把龍椅的資格,但本王絕無覬覦之心。”
見他眉目之間一片坦蕩,儼然所說不假,老皇爺不由得吐出一口濁氣。適才有那麼一刻,他還真擔心宇文拓博是回來爭奪皇位的。那樣的話,局勢就會一下子亂了起來,只怕不好收拾……
宇文寅暗暗咬牙,眉心微不可見地搐動兩下,明顯氣得不輕。和着宇文拓博根本是在耍他!既無奪位之心,他又是在這裡攪合什麼?
就在殿內一衆人的心情因定王的話而七上八下,一時間對定王來意難以捉摸之時,宇文拓博卻倏爾斂去了脣畔玩世不恭的哂笑,驟然肅穆的神色讓宇文寅不覺間心口一滯。
“本王雖無覬覦皇位之心,卻也不能讓宇文家的江山平白叫他人覬覦了去。更何況……”宇文拓博話音一頓,目光遙然望向大殿入口,沉冷莊肅的聲音擲地有聲:“皇上尚在人間,又何來擇立新君一說?你們看,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