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北風忽起,大牢內昏黃的燈光閃爍不定,多是不曾相見的鐵鉉居然也來大牢探監,這讓萬磊大感意外。不過,這傢伙一來就倒苦水,萬磊總算明白了,這傢伙不是來探監,而來來踩點的。
爲何?因爲近期掃北軍連連“大破”燕叛軍。直接把燕叛軍趕到了蒙古草原上去喝風。在這種節節勝利的鼓舞下,很多人就有了這麼一個錯覺:燕叛軍是很菜的,鐵鉉領十幾萬軍隊,連這麼菜的敵人都打不過,實在是無能。
說他無能這倒也就算了,以前那些被他壓制過的同僚們現在仗着天高皇帝近,開始輪番上書彈劾他,從怯弱縱敵到冒功領賞到亂用賞罰再到私用官銀,總之能拿出來罵的,都招呼到他的身上。
而他又不是棉花,還沒有不怕彈的屬性加成,現在朝廷上下都對他沒個好臉色,皇帝也對他多有微詞,他也知道再這樣下去遲早要把家搬到大牢裡,現在前來“串門”,也算是在搞好鄰里關係,因爲他很快就要跟萬磊當鄰居了。
面對狂倒苦水的鐵鉉,萬磊還是默然地喝着對方帶來的美酒,待他倒完了,才歉然道:“哎,在下曾答應爲貴公子製作藥膏,現在看來,在下要食言了。”
“賢侄不要再說這些,老哥我不能爲賢侄討回該得的公道,已然慚愧非常了。”
“鐵大人不必自責,常言道,公道自在人心,在下早就得到該得的公道了,至於身後的哀榮,已然不芥於懷。唯一的遺憾就是,看不到百姓安居樂業。”
“賢侄身陷囹圄尚且胸懷百姓,老哥實在是自愧不如。來,老哥敬你一杯,今夜不醉不歸。”鐵鉉一杯酒下肚,胸中起伏不定,低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好個醉臥沙場君莫笑,來,咱們再乾一杯,喝死拉倒,以後如果有緣再見,咱們就在閻王殿一起鬥閻王。”
“對,今晚咱們喝死拉倒。”鐵鉉又一飲而盡,臉紅脖子粗,又吟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牢裡痛飲和詩,兩人左一杯又一杯,喝得昏天黑地,兩大罈子酒被灌光了,鐵鉉還嚷嚷着讓獄卒再去弄幾壇來,獄卒也知鬱悶的老男人傷不起,馬上就去沽酒。而就在這時,牢外傳來咚咚咚的戰鼓聲,更是激起鐵鉉數日前與敵血戰的回憶,嘴裡更是出口成詩。
可獄卒還沒歸來,大牢內卻衝進來了兩個衙役,鐵鉉喝高了眼有些花,自然分不清來人是誰,只是伸手向他們要酒喝。那兩衙役對視了一眼,二話不說就一把將他從地上架起來,託着就走,連走還別搖他腦袋:“大人,快醒醒,聖上傳旨,召全城文武百官火速入見。”
“喝,喝死拉倒,什麼聖上聖下,暫且不管他。”鐵鉉真的醉了,開始胡言亂語,兩個衙役見了,也知這樣把人拉上殿去非出醜不可,兩人對視一眼,就把鐵鉉架到一個洗手盆邊,並將他的腦袋按進水裡。
被冷水這一激,鐵鉉猛然打了個激靈,接着照着地上狂吐,這酒就醒了四五分,見自己被兩個手下架着,一甩手掙開,怒道:“你們幹什麼,要拿本官是嗎,可有聖旨?”
“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要拿大人,而是聖上有旨,傳您火速入見。小的們不得已纔出此下策,還望大人莫怪。”
“又是什麼事,這大晚上還召人入見?”鐵鉉話中對朝廷有些怨氣,不過這也是難免,有功不賞反將受罰,任誰遇到了心理都不會平衡。
“小的不知,好像是要商議守城之事,大人您先坐着醒醒酒,小的這就給你取官袍去。”
“守城?本官手下連個兵都沒有,守什麼城!”鐵鉉還是一肚子酒氣加怨氣,相形之下,萬磊的酒風倒好,就算是醉了也不胡言鬧事,見酒友被人拉走了,就悶頭大睡,直將牢外那不停傳來的戰鼓聲當成催眠曲了。
而大牢外,整個北平城亂遭遭的,城內的守軍四散拉夫捉丁,只要是個男人,就被拉出來,然後推到城頭上去守城。這下,北平城的百姓就不樂意了,很多人都是不久前被從軍營地趕出來的新軍,他們早就積了一肚子怨氣,所以帶頭鬧個不停,一些人還搞起了暴力對抗。
不過這也難怪,用不着的時候就掃地出門,用得着的時候就拉人,朝廷這種不把人當人的態度,誰遇上了都不樂意啊。所以,任朝廷怎麼說,北平城的百姓們都是不賣賬,就算被強拉到城頭,也是非暴力不合作。
城內亂遭遭,皇帝的行在內也是亂遭遭,數百文武聚集在大殿上,吱吱渣渣地議論不停,衆官員紛紛破口大罵李堅無能,五萬精兵遇到了賊軍的埋伏,居然全軍覆沒,無能,太無能了。
然而,精兵被殲還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那支賊軍已經攻到通州,很快就會直逼北平,而北平城內只有七萬守軍,這點人想守住北平,難,難於上青天。
“聖上,唯令之計,只好率大軍撤離北平,保護聖上南歸。”一個老尚書進言道。
“皇上,此舉萬萬不可爲,棄堅城不守而倉促南歸,若是半道遇上賊軍,那豈不是大爲不妙?”徐輝祖可沒有因爲敵人兵臨城下而手足無措,忙勸道。
“可是城內守軍不足,士氣低落,根本就不足以抵抗來敵。死守,那就是玉石俱焚,南歸或有一線生機。”黃子澄不復日間指點江山的氣勢,也成了怕死的逃跑派。
“本官乃順天府尹,城在人在,城亡有亡!誰要棄城,誰就馬上滾出北平城!”這時,半醉半醒的鐵鉉搖搖擺擺地上了大殿,見有人建議把北平城當成棄子,頓時怒起,怒喝聲震得衆同僚的耳朵直疼,大殿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鐵愛卿可來了,朕問你,可有良策將北平城守住?”建文帝忙問道,至於鐵鉉沒給他請安這點失儀的小事,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卑職無才無德,守不住北平。”鐵鉉跪地磕頭。
“既然你守不住,那剛纔亂叫什麼?”黃子澄這下怒了,跳出來質問道。
“卑職身爲順天府尹,守城是卑職的本份,不像某些大臣,紙上談兵,卻不敢上陣拼殺。”鐵鉉看都不看黃子澄一眼,又道:“不管各位上官棄不棄城,本官都與北平同存亡,死也要死在北平城內。若是各位要逃,恕本官不能遠送。”
鐵鉉說完,對着龍椅上的皇帝磕了三個頭,就道:“卑職還有要事在身,告罪請辭。”之後也不等皇帝答覆,就起身快步下了大殿。
“這個鐵鉉,越來越放肆了,肯請聖上治他大不敬之罪。”黃子澄怒道。
“治罪?現在守城要緊,等北平城危機解除了,黃大人再治他罪也不遲。”徐輝祖冷笑道。
“徐公爺,您這話是何意?”黃子澄急了,立馬針鋒相對。不過徐輝祖壓根就沒理他,而是向建文帝進言道:“皇上,鐵鉉雖然蠻橫無禮,卻是敢於任事之人,北平城交由他主守,或可完城。”
“這個...”建文帝還是猶豫不決,而齊泰也站了出來,道:“徐公爺所言甚是,臣也認爲當據堅城以守,以待援師。”
“聖上,此萬萬不可啊。聖上乃萬盛之軀,怎可冒險駐留於危城之下。”黃子澄又勸。
“黃大人不想駐留於危城之下,那就請自行南歸吧。”徐輝祖冷冷地看了黃子澄一眼,又對衆同僚道:“有誰與黃大人意見相同,可與之結伴南逃。本公爺年紀大了,跑不動了,所以不跑了。”
衆逃跑派官員聽了,好一陣尷尬,久久不語,齊泰卻出列道:“是留是走,請聖上早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