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麻子墩羣衆的大力支持,天黑前搭好了三個窩棚,那些坐船後不適應的人終於可以不住船上,但由於地面太硬,無法做成地窩子,窩棚四面漏風,劉民有隻好讓人點起篝火取暖,其他人還是住在船上,總算過了第一夜。
第二日熱情的麻子墩人民又來到這裡,看他們還需要買什麼東西,陳新從天津出發時購買了一百石糧食作爲壓艙石,在窩棚前支起大鍋煮起粥,宣佈幹活的就可以吃一頓,於是當天又有上百名麻子墩人民過來幫忙,兩百多人一起動手,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搭好了二十多個窩棚,又運了些石塊在周圍擋風,五個戰兵隊各一個大窩棚,成了家的,每家一個小窩棚,劉民有和陳新各一個小窩棚,宋聞賢則寧願住在船上。
劉民有特別要求建了一個最大的窩棚,作爲小孩和士兵識字的學堂,讓匠戶甲做了些厚木板擺成長條桌子,一個農民工幼兒園有了雛形。
窩棚只能作爲暫時住所,陳新的計劃是要修成磚瓦房,外面還要加堡牆,劉民有到麻子墩參觀學習了一下,裡面百多戶人,居然只有一戶磚房,其他都是泥胚牆的草屋,其實明代的北方大多是草屋,連京師都還有不少,兩人去過的薊州和天津等地,還算是城市,也是草屋和瓦房摻雜,一旦發生火災就會損失慘重。所以陳新堅持修磚瓦房,他認爲良好的住房條件也是榮譽感的一部分。
在威海這樣的鄉下地方,只有衛城裡面有少量磚瓦房,麻子墩只有一戶人家有瓦房,便是王元正的老丈人。墩裡面環境髒亂差得難以想象,劉民有參觀後大失所望,對他的市鎮規劃沒有任何借鑑意義。
他只好按十字街佈局,自己畫了一張圖,第三天一早帶了後勤隊和幾個匠戶去了衛城,要採購很多東西,糧食、鹽、磚瓦、廚具、牀、鐵匠鋪用具等等,從麻子墩到衛城有十里路,來回加上採購,至少一天的時間。
陳新在窩棚的麥稈堆中睡了一晚上,蓋了兩牀被子,雖說不冷,但頸子被麥稈弄得奇癢,而且麥稈作墊子也太軟,腰痠背痛的起來後,送走了劉民有,帶着五個戰兵小隊開始跑操,這大片的拋荒地多年未耕種,頗爲平整,正好用來作爲訓練場地,麻子墩那邊靜悄悄的,冬日無事,沒人這麼早起來。
“碗是左、筷是右!”
“碗是左、筷是右!”
“先出左,後出右!”
。。。。。。
一邊跑着,朱國斌一邊喊着號子,集體跑操還是第一次,大家腳步都不齊,但能維持着十二人一組的隊列不散,顯示了這些縴夫優良的組織性。
陳新帶着海狗子等四個親兵在大隊側前方跑着,所有人都能看到千戶大人也在參加訓練,喊過一陣號子後,改由代正剛喊,朱國斌跑到陳新身邊,邊跑還能邊跟陳新說話。
“大人,這些隊的小隊正和伍長都還沒有,要不要先定下來?”
陳新體力不如朱國斌,千戶官服裡面又穿了厚襖子,此時已經有點氣喘,只是點點頭,勉強說了聲:“好,今。。。今日就。。。定下來。”
朱國斌回道:“屬下帶的那隊中,我覺得江。。。”
“不,咱們先不定,先讓他們選。”
“選?”朱國斌頭上一個大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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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大概兩千米,大部分縴夫都沒有太大問題,陳新已經累得夠嗆,他還得裝作若無其事,讓三個主官帶着隊伍在窩棚區前面列好了隊,他們跑步喊號子的聲音已經把窩棚中的家屬都驚醒了,都出來好奇的圍觀。
到了威海後,所有戰兵的胖襖都把紅色穿在了外面,看過去一片火紅,就是沒有帽子,頭上一個網巾,陳新在天津也沒想起來該每人配個帽子,在登州也忘了要頭盔,現在看起來效果就差了些。
陳新找了一根剩下的木頭站上去,宋聞賢和陳新的四個親兵都站在身後,陳新面對着戰兵隊,清清嗓子開始講話:“各位士兵,今日開始,你們就是威海衛的軍戶,也是威海衛的戰兵,你們背井離鄉,來到這個陌生地方,不愁吃穿,每月有餉銀可拿,劉先生還準備教你們的孩子讀書,誰知道是爲什麼。”
隊列中一片寂靜,縴夫們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沒有危險,有吃有穿,甚至連種地都不用,他們不知道陳新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半響後,第一隊的隊尾舉起了一隻手。這些縴夫在路上捱了不少打,才學會了發言舉手。
陳新一看,是那個最瘦弱的周少兒,他鼓勵的點點頭,對他道:“周少兒可以發言。”
周少兒放下手,他對陳新這個恩人滿懷感激,不過當着這麼多人發言,還是說不利落,“這個,因爲大人是好人,其他,我,我也說不來。”
陳新笑笑後,臉色慢慢冷下來道:“周少兒說得對,我是個好人,但是你們不是來享福的,你們都是在家鄉過不下去,纔來到這裡,你們爲什麼會流離失所?”
黃元是陽谷的佃戶,比起自耕農還悲慘,聽到這裡舉起手,陳新允許後他大聲哭着道:“因爲地主老爺不讓咱活,糧店的奸商不讓咱活。”
黃元的哭聲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有了第一個發言,後面的人膽子大了不少,紛紛舉手發言,都是控訴當地的官吏、縉紳和商人,他們中好些是光棍,全家死得就剩下一個,人人都有一部血淚史,聽着隊列中傳來陣陣哭泣,圍觀的家屬也受到感染,在場邊哭泣起來。
陳新看到大家情緒都被調動起來,基本有了訴苦會的效果,這種時候說的話最容易被他們所接受,等他們說完了,陳新大聲道:“大家都是苦命人,有被縉紳害的,奸商害的,土匪害的,各有各的原因,但我告訴大家,你們苦難的原因只有一個。。。”陳新緩緩掃視着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因爲你們沒有力量,所以他們可以任意欺凌你們,但是今天,你們不一樣了,你們不再是農民,不再是縴夫,你們是威海衛的戰兵,你不再是一個人,這裡的每個戰友都是你的後盾,包括我在內,我們是互相的依靠,從今後誰要想欺凌你,就是跟我陳新爲敵,跟我們在場的所有人爲敵。”
盧驢子等一衆老手下聽得心情激動,他們跟隨陳新最久,對陳新感情最深,而且自從跟着這個人,他們就沒有受到過欺負。他們的命運都因爲這個人改變了很多。
陳新的聲音繼續響起:“但是這還不夠,你們還要有更強大的力量,讓每個想欺凌你們的人知難而退,這個力量不會自己到來,需要你們自己努力,在訓練場去得到,到戰場去得到。所以。。。”
陳新再次停頓一下,讓大家消化了剛纔的話語後接着道:“到了訓練場,到了戰場上,我就是最嚴厲的人,我只認軍紀,你們中任何人違反軍紀都不會被放過,所有在訓練場和戰場退縮的人,會被嚴厲懲處,自生自滅,這裡不需要膽小鬼,同樣的,你們所立下的所有功勞都不會被忽視,你們可以成爲伍長、隊長、總旗、百戶、千戶,我也不會永遠是個千戶,你們若是怕死,願意任人欺凌的活着,現在還可以離開,如果你們願意跟着我陳新,拿命去爭一份功名,去堂堂正正的活,就留下來。”
盧驢子當初再三考慮,才決定跟着陳新,短短几月時間,親眼看到他一步步走來,已是今非昔比,不但成了千戶,而且名動京師,前途不可限量,自己跟着他算是跟對了,看着這個共過生死的大哥,他心情激動,猛地跪下大聲道:“願爲大人效死!”
第一個人帶了頭,其他人紛紛跪下,滿場中只有宋聞賢一人還站着,這就是陳新要的效果,這些人跟他們講國家民族沒人懂,但他們自己的悲慘命運最能打動他們,他們最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只要把他們的切身利益和這個集體聯繫起來,就可以在潛意識中強化他們的集體精神,在集體精神的基礎上,配以戰友之情、勇武精神、軍人榮譽感,那麼自己這支小軍隊在精神力量上至少會遠遠超過同時代的軍隊。
這番動員之後,他已經進一步獲得了這支軍隊的效忠,原來一些朋友相稱的如代正剛、周世發等人,也正式在思想上成爲了手下,陳新剛纔的講話,把自己也放在集體的概念中,他所推崇的戰友之情也在慢慢爲軍官和士兵所接受,只要形成了這樣的氛圍,以後就可以更容易的同化新加入的成員。
陳新請大家起來後,大聲道:“感謝大家信得過我陳新,但是我還是要說,在戰場和訓練場上,我不會講任何情面,軍紀和訓練的每個條款不是爲了懲罰你們,你們在訓練場上所受的所有處罰,都是爲了你們最終能在戰場上活下來。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所有軍令和紀律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即便你認爲它是錯的。”
這次是張大會帶頭喊道:“謹遵大人軍令!”
陳新講完紀律的重要性後,馬上就發佈了他的第一條正式命令:“現在每個小隊自行推舉出三名小隊長人選。你們記住一點,你們選出來的,是要在戰場上帶領你們的人,如果想在戰場活命,就選你們認爲最可靠的人。”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有點傻眼,從來沒聽說過選舉一事,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麼選,陳新叫過朱國斌、代正剛和盧驢子。 ωwш ●тт kán ●Сo
朱國斌低聲問道:“大人,這,這怎麼推舉啊?”
“怎麼推舉?”陳新這纔想起這幫士兵大都不會寫字,“你找個窩棚,你們三個和我坐裡面,一個一個進來,說出要選誰,你來寫名字,每小隊被推舉最多的三人成爲小隊正人選,然後我再從三人中挑選正式的隊正,剩下兩人爲伍長。”
朱國斌三人互相望望,這個陳大人總能想些完全不同的東西出來。不過陳新剛剛纔講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幾人只得趕快去安排窩棚,下面站着的軍戶們也是面面相覷,他們都是習慣於受人安排,從未想過要自己選出軍官。
陳新從樹幹上跳下來,宋聞賢走過去急急的低聲問道:“千戶大人,你爲何讓這些軍士自己選隊正,如此一來,你的權威何在?”
陳新不慌不忙道:“他們只是選出三個人選,最後誰當隊正還是我來決定。”
宋聞賢還是有點不甘心,人事安排是最重要的權力,他實在沒明白陳新爲何要放給這些軍戶,“千戶大人勿怪我多言,這實在。。。實在”
他實在了半天,也沒說出來,總之是覺得不妥,陳新笑道:“宋先生不必擔憂此事,這些人編組之時,都按籍貫完全打亂分開,每隊之中幾乎沒有老鄉,他們要是想在戰場上活命,該當知道如何選擇。”
“哎。”宋聞賢一時也說不出什麼。
陳新自然有他的道理,軍隊中其實是最不講民主的地方,從來都是自上而下的權力結構,下級的權力必定來源於上級,反過來,上級的權力也由下級軍官的權力來支撐,但在最低一級讓士兵推舉基層軍官人選,卻能讓更多人才脫穎而出,他也保留了最後任命的權力,仍然能保證自己的權威性,推舉的靈感來源於1792年大革命時期的法軍,士兵推舉出的基層軍官中,有九人成爲了後來的元帥。
雖然這些縴夫不具備法軍士兵的革命和自由精神,但在每個兵員背景大致平等的團隊中,又經過自己剛纔煽動,陳新相信他們能正確的使用這項權力,選出他們所信任的人,他所要建立的是一支全新的軍隊,所以他最開始沒有確定隊長,而是在路程中安排他們集體完成一些任務,在過程中有能力的人就會展現出他們的才華,自然會受到其他人的信任,形成人盡其才的體制和氛圍,才能讓這支軍隊具有更強的吸收新力量擴張的能力。
在宋聞賢的擔憂中,陳新帶着三個主官進入了一個窩棚,四個親兵在門外值守,戰兵每次一個的走入裡面。
第一個進來的是一小隊的王長福,他也是在張家灣第一個報名的人,所以編爲第一號。
“大人,俺推舉俺自己。俺力氣大,說話算數,以前拉縴也是俺喊號子,這些夥計都聽俺的。”
陳新淡淡說道:“你需要說三個人的名字。”
“嗯,還有黃元,鄭三虎,黃元人穩妥,俺信得過他,鄭三虎用刀殺過豬,也就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