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把姜嬅下午來找她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餘舒。他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身邊可以毫無顧忌傾訴的人,只有她一個。
“我說你怎麼愁眉苦臉的,原來是有麻煩找上門了。”餘舒對姜嬅不感冒,對他們姜家的事也不關心,不過牽扯上薛睿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無非是想幫她們,又怕釀下大禍。”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
薛睿點頭:“衛國夫人不是尋常女流之輩,就算我不肯幫她,她也會設計脫身,但這談何容易,一旦她們沒能走掉,皇上絕不會姑息,我豈能坐視不理?”
“可是假如你幫助她們逃出京城,東菁王就沒了後顧之憂,來日未必不會造反,介時天大亂,你就成了罪人。”餘舒接口。
薛睿苦笑:“我與姜懷贏是莫逆之交,他的爲人我十分了解,一開始他肯將衛國夫人與姜嬅送進京城,便是向皇上表露忠心,那時候他肯定沒有謀反的打算,然而皇上竟拿姜家母女逼迫他走上一條不歸路,憑他智勇,將來叛上,必有一場大亂。”
聽上去這就是個死局,不幫東菁王,姜家可能就要完蛋,幫了東菁王,又有可能成爲千古罪人。
自古忠義兩難全,大概就是這麼個情形。
餘舒對姜家沒有好感,同樣的對朝廷也沒什麼歸屬感,是以薛睿看來是個難題,對於她,卻根本沒什麼好糾結的。
“那我問你,你有法子讓姜家母女平安離開京城嗎?”
薛睿實話道:“我有七成把握。”
餘舒笑道:“那就好辦了,你大可不必鑽牛角尖,既然你左右爲難,幫與不幫都是錯,不如就問問天意,讓我來爲你卜上一卦,看你該不該幫這個忙。”
乍一聽到她的主意,薛睿啼笑皆非,可是仔細那麼一想,又不失爲一個做決定的好辦法。
凡人求神問卜,不就是因爲擔憂前途嗎?
“好,就聽你的。”
餘舒與薛睿回到寶昌街的宅邸,要用六爻爲他周算,必需用到仿太清鼎焚醍醐香,這兩樣寶貝都被她帶回家中收藏,不敢隨處亂放。
進了大門,餘舒遠遠地就見周虎帶着幾個僕人在打掃客廳,又一瞥東邊花池濺出來的水跡,頓時心中有數。
“姑娘回來了。”周虎小跑上前,看到與她同行的薛睿,一疊聲地問候,只因餘舒沒有開口,他就沒提今天又有官差上門要人的事。
餘舒帶着薛睿往後院走,她閉口不談,薛睿卻不能不問。
“尹周嶸還在四處告發你嗎?”
他最初從瑞林口中聽說,回過頭就從餘舒這裡問出了詳細,看她滿不在乎,他也就沒提出來要幫忙,只在暗中替她打算。
餘舒嗤笑一聲,道:“讓他隨便去告,只要我娘不上公堂,他手上再多鐵證,也是白搭。”
民告官難,官告官就容易了麼,她和尹周嶸是平級,他只能通過正常途徑要求提審翠姨娘,她卻可以鑽司法的空子,大安律上是規定有逃奴與私奔是重罪,可大安律上也說了,持有戶帖者爲良民,五品以上職官父母皆不問堂,除非三司同審。
即是說,翠姨娘有權利拒絕上公堂,除非是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三司共同審理,他尹周嶸還沒這個臉面湊齊了三司爲他出頭。
尹家二房硬要說翠姨娘是他們家的逃奴,可是餘舒早就通過薛貴妃在戶部爲翠姨娘補辦了戶帖。
所以凡有官差上門來要人,她可以毫不客氣地通通打出去,這法子是無賴了些,但誰能說她有錯呢?
薛睿看她一臉精明,就沒再多問,隨她到了北大廂的書房,等待她回房換了衣裳,取出小青爐,洗手焚香。
六爻四篇章——國事天下、天災**、前途吉凶、姻緣和合。薛睿欲問之事,可以算天災**,亦可以算家國天下。
前者爻眼是薛睿的生辰月日,以及他相助之人的姊妹年歲,後者爻眼是他相助之人的生肖屬相與生父壽時。
幸好這些爻眼薛睿都答的上來,否則餘舒也不能起卦。
從問卜到排卦,再算周詳,一丸醍醐香也就夠她算出一卦,爲了薛睿,她倒不吝嗇,用了兩丸,纔算出個結果。
將兩卦都算了一遍,餘舒纔在薛睿求知的目光中,爲他講解:“第一卦取妻財爻,卜前途是個通達,卜取捨則是求仁,依你所問之事,該幫姜氏母女離京,且你此舉順遂。”
薛睿的臉色不覺嚴肅起來:“那第二卦呢?”
餘舒的手指在紙上劃拉,遲疑道:“第二卦是爲兄弟爻,卜你本身乃比劫,比劫者,當重情義而忌貪財,卜求助者,乃稱大善,從卦象上看,你若憂心天下,當襄助東菁王脫困。”
她說完,自己先納悶了,讓東菁王脫困居然還是個利國利民的好事?她簡直懷疑自己是算岔了。
她看着薛睿詫異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伸手要開香爐,邊說:“要不然,我再算一遍吧。”
雖說有了醍醐香,她也不是十成十就能算得準。
“不必了,”得她兩卦,薛睿心中已有了結論,他按住了餘舒的手,道:“當初我與東菁王結拜,曾對天地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我背信棄義,我做不到。”
聽到他這番陳述,餘舒眨眨眼,慢慢彎起嘴角:“大哥如是想好了,就放手而爲吧,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就喜歡你這樣重情重諾的性子。”
真好,她喜歡的人,是個一諾九鼎的真君子。
薛睿突聞她表白,啞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柔軟的手心,柔聲回一句:“我心亦然。”
他也愛她重情重義,自強不息的品格。
可以說他們兩個人能夠兩情相悅,靠的不單是緣分,更重要的是性情相投,若他是個反反覆覆的小人,或她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子,他們根本就走不到一起。
餘舒幫薛睿解決了一個難題,就沒再關心他如何解救衛國夫人和姜嬅,而是想到了另一個人——司徒晴嵐。
衛國夫人的壽宴上,司徒晴嵐一舉奪彩,她報有什麼樣的心思不難猜測,人各有命,餘舒不會干涉別人的前程,也就沒有說破。
可是現在,她覺得很有必要給司徒晴嵐提個醒,勸她打消念頭,朋友一場,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往火坑裡跳。要知道在旁人眼中,東菁王府依舊停留在過去的風光無比,富貴難言。
於是乎,次日晌午餘舒就抽空去了太史書苑,找到司徒晴嵐。
“今天吹的什麼風,你竟有空來看我。”司徒晴嵐對餘舒的到來很是意外。這會兒書苑裡的學生都吃飯去了,胥水堂只有她一個人留下來打掃衛生。
餘舒四下瞅瞅,問她:“怎麼你在掃地,僕役們呢?”好賴是一名女易師,何故幹這粗活。
“哎,別提了,”司徒晴嵐拄着掃帚唉聲嘆氣:“前不久,有天夜裡書苑闖進來一支羽林軍,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不知爲何把書苑裡的僕人都綁去了,院士們禁止我們私下談論此事,要不是我晚上剛好留宿,也是稀裡糊塗呢。講堂沒人打掃,幾天就亂的不成樣子,這不,我只好親自動手了。”
餘舒就聯想到景塵口中那個消失不見的疑兇,羽林軍不會擅闖太史書苑,定是奉了皇上的旨諭抓人,追查線索。
“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好,”司徒晴嵐三下五除二地將雜物歸置到一處,去屋後洗手,稍後,就見抱着一摞書走出來,對她歉然一笑:
“差點忘了,還要到藏書樓歸還這些書籍,原來負責打理這些的秦伯回鄉去了。”
餘舒心中一動:“秦伯就是我總在藏書樓見到的那個老奴嗎?耳朵有點兒背的那個?”
“是啊。”
餘舒一陣後怕,她不止一次見過那個老奴,如果他就是殺死兩個女學生的兇手,那她真是僥倖。
兩人一邊往典瀚樓走去,一邊聊些瑣碎,餘舒有些日子沒和辛六碰頭,聽司徒晴嵐的口氣,辛六最近一段時間不怎麼往太史書苑裡來,似乎是有別的事情。
太史書苑有四座藏書樓,典瀚樓只是其一,由於僕人們都被抓走了,缺人打理,院士們就暫時關閉了藏書樓。
司徒晴嵐從她外公那裡得了門鑰匙,帶着餘舒上了二樓,四下靜悄悄的不見人影,很合適談些私密,待她放好東西出來,餘舒就開了口:
“皇上下旨派東菁王出兵攻打倭國,你知道嗎?”
司徒晴嵐一愣,遲疑地點頭。
“你怎麼看待此事?”餘舒總不能冒然對她說,你不要再做東菁王妃的美夢了,姜家就要倒大黴了,興許日後會變反賊,你以爲的榮華富貴,其實就是個火坑。
司徒晴嵐是個聰明人,從餘舒的兩句話中,她就聽出了意思,她並不意外餘舒會看穿她的心思,只是這樣當面戳穿,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沉默。
餘舒緩緩搖頭,道:“這些話我本不該說——皇上忌憚姜家權勢,把衛國夫人和姜郡主扣留在京城,以此要挾東菁王出征海外,此間兇險,足以傾覆姜家,東菁王未必肯自投羅網。”
司徒晴嵐猛地擡起頭,眼中漸漸多了一絲驚懼。東菁王不肯自投羅網,那豈不是要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告訴你,你心中有數就好,晴嵐,你冷靜一下再做打算吧。我先回去了,有事就到司天監來找我。”餘舒拍拍她肩頭,錯身下樓。
司徒晴嵐呆立在原地,心情波瀾起伏,久久不能平復。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