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辛在橋底下遇見餘舒,不知她遭遇什麼,問來問去,她除了一開始喊了他一聲“掌櫃的”,就再不肯說話,他看着雨越下越大,只好先把人領回家。
他家就在離長門鋪街不遠的地方,一條安靜的巷子裡,一座獨門小院,兩間屋。
“到了。”
雨還在下,曹子辛轉身將門關上,一手給餘舒撐着傘,半邊肩膀早就溼透了,反觀餘舒,因在橋底下淋了雨,也好不到哪裡去。
門關上,立在不遠處巷口的人影才轉身離開。
“這邊走。”
曹子辛把屋門打開,進去點了蠟燭,轉身見餘舒還站在外頭,出聲喚她:“阿樹,快進來。”
餘舒低着頭邁了一腳走進屋裡,站在門內,腳底下乾淨的地面很快就溼了一小片,曹子辛輕嘆一聲,上前扯住她衣袖,把她帶到廳堂裡的椅子上坐下。他鑽進裡面臥房,不一會兒出來,拍了拍餘舒的肩膀溫聲道:“我去燒水,你先進去把衣裳換下,牀頭放有乾淨的衣物,都是我沒穿過的。”
餘舒動了動,站了起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就往裡面臥室走。
曹子辛見她進去,纔出去燒水,誰想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重物落地聲,驚忙轉身,就見餘舒軟倒在地上。
“阿樹!”
曹子辛兩步躥上去,彎腰把人扶起來,讓餘舒靠在懷裡,搖了搖她,連喊了幾聲沒見答應,方知她是昏了過去,再伸手去她額頭,燙的他縮起手。
曹子辛慌張了片刻,又冷靜下來,把人從地上懶腰抱起來,分量輕的他心驚,將人送進了屋裡,擱置在牀上,不嫌她把牀褥弄溼,還給她蓋上被子,撥開她溼漉漉的頭髮,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發燙的臉頰,擔憂地皺起眉頭,便拿起傘跑了出去。
大門不鎖,直接去到對面拍門——
“趙大姐,趙大姐!開開門!”
不一會兒來人開門,卻是那餛飩攤的食娘趙大姐,趙慧。
“曹掌櫃,這是怎麼了,慌成這樣?”
曹子辛指着身後院落,道:“麻煩你幫我照看個人,我去請郎中。”
“成,你快去吧,有我看着,”趙慧二話不說就帶上門,往他院子裡走,曹子辛又擡手叫住她:“大姐,她淋了雨,你給她換下衣裳吧,那是位姑娘。”
***
曹子辛跑了三條街才請到一位郎中,領着人進了門,趙慧正坐在牀邊給餘舒擦額頭,包括餘舒身上的衣裳,和牀褥在內,都換上了乾淨的,餘舒是面朝外側躺着,趙慧在她背後墊了個軟枕頭。
趙慧見他們進來,忙站起身讓位,臉色有些不好看,待那郎中在牀邊坐下,掏了手枕給餘舒診脈,她才拉了曹子辛到一旁低聲說話:“掌櫃的,這小姑娘我瞧着眼熟,是不是原先在你鋪子裡算賬的那個?”
曹子辛遲疑地點頭道:“正是。”沒工夫驚訝怎麼一個小子突然變成了小姑娘,趙慧拽着他,急道,“人是怎麼給弄成這樣的?”
“啊?”曹子辛面露不解。
趙慧只當他不知內情,壓低了聲音,生氣道:“你知不知她背後頭有傷,一看就是拿鞭子抽的,那打她的人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氣,都快皮開肉綻了,血痂都還沒結上,又淋了雨,這要是泡上一晚,肉還不爛掉!”
曹子辛一驚,轉身向牀上看去,只能見餘舒烏黑一顆的小腦袋,死氣沉沉地躺在那裡,說不出的可憐,頓時間,腦海裡浮現出在橋底下,她快要哭出來,卻又強忍回去的樣子,那種心裡頭發緊的感覺又冒了出來,這回是壓都壓不下去。
他暗自握起手掌,都怪他。
趙慧說着,不見曹子辛反應,一擡頭,看他臉色陰沉,她雖不知他表情爲何這樣難看,卻不自覺地閉上了嘴,沒再埋怨。
郎中診斷後,說出一大堆毛病,就在曹子辛提心吊膽時,最後又給了一劑定心丸,確認餘舒沒什麼大險,曹子辛和趙慧同是鬆了口氣,聽他醫囑,趙慧描述了餘舒背上鞭傷,郎中於是又給她添補了一貼傷藥,曹子辛付了一兩診金,送他離開,到醫館裡去抓藥。再回來,曹子辛交給了趙慧一小瓶外傷藥粉,讓她幫餘舒擦抹包紮,他則去廚房燒水煎藥,一直折騰到半夜,曹子辛才發現夜遲,就對趙慧道:“大姐,天都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今晚真是麻煩你了。”
趙慧道:“不如我今晚就留下來吧,你一個男子,畢竟不方便。”
曹子辛道:“這怎麼好意思,你明日還要做生意,哪能整晚耗在這裡。”
趙慧道:“行啦,我一天不出攤餓不死,姑娘家你怎麼照顧的過來,左右我回家是一個人,你就不要同我客氣了。”
曹子辛想了想,確是留下趙慧方便一些,便不再推辭,又再三謝過她。
趙慧擺擺手,伸手摸摸餘舒的額頭,眼中有幾分憐惜,小聲道:“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你方便與我說麼?”曹子辛轉頭去倒茶:“我也不知出了什麼事,是在路上遇到她,見人糊塗了,就給領回來。”
趙慧唏噓道:“唉,我見過小姑娘兩回,瞧她乖巧懂事的很,怎會這樣可憐,真不知什麼人狠得下心打她,對了,她還有個弟弟吧,那天到我攤上來吃雲吞,誰想我去收拾個碗筷,一扭頭人沒了,湯食還好好地放在那裡,銀錢也付了,就是......”
曹子辛立在牀邊,聽着趙慧嘮叨,低頭看着餘舒,不插一句話,等她說完話,纔開口道:“我去書房將躺椅搬過來,大姐累了也能躺一下。”
說着就出了屋子。***
餘舒做了個夢,夢見了在一切發生之前,她還是於靜的時候,於磊的腿沒有在那場災難中斷掉,他還是可以奔跑可以大笑。
他們兩個去爬鳳凰山,玩了一整天,下山的時候,在半山腰上她崴了腳,於磊於是揹着她一步步從山上下來,快到山腳下時,突然對她說了一聲“謝謝”,她問他爲什麼要謝,於磊笑了笑,告訴她:“姐,謝謝你沒有埋怨我的出生搶了爸媽的關愛,謝謝你在我受欺負後偷偷幫我出頭,謝謝你每天早起到小區外面給我打鮮牛奶,謝謝你偷偷幫我給暗戀的女孩子寫情書,謝謝你沒有怪我氣跑了你第一個男朋友,謝謝你揹着我說服爸爸讓我當兵,謝謝你悄悄出錢資助我的戰友給他妹妹看病,謝謝你沒有怪我在救災中斷了腿,謝謝你在我最萬念俱灰的時候給了我兩巴掌,謝謝你獨自挑起了給我治療的負擔,姐——”
“我這一輩子最感激的事,就是能當你的弟弟,謝謝你。”
然後她就哭了,趴在於磊並不寬闊的背上,想要告訴他,她沒那麼好,可是於磊突然就變成了餘小修的樣子,再然後,她就醒了。
餘舒睜開眼,摸摸眼角,乾澀澀的,沒有眼淚。
她很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可是她又哭不出來,她寧願相信這不是個夢,而是於磊在另外一個世界告訴她,他從來沒有對她失望,她永遠都是讓他最驕傲又自豪的好姐姐。
她必須堅強,讓自己活的好好的,纔不負另一個世界的親人。
餘舒深吸一口氣,感受着渾身的不適和背上的傷痛,撐着上半身坐了起來,打量起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間不大的臥房,衣櫃,書架,圓桌,都是正經的傢俱,上有漆色,不似她在雜院住的小茅屋,身底下是嶄新的被褥,聞一聞,還帶着皁香,乾淨,又溫暖。
她依稀記得,昨晚上在橋底下,被曹子辛領了回來,餘舒低頭看了看身上被換掉的衣服,沒有尖叫,而是皺起了眉頭。
看來曹子辛是知道她是女孩子的事了,也不知他會不會生氣她的隱瞞。“哎呀,你醒了。”
趙慧端着藥進來,看到坐在牀上發呆的餘舒,趕緊上前去放下藥,伸手去探她額頭。
“趙嬸?”餘舒嗓子有些發啞,一說話喉嚨就癢癢的。
趙慧放下手,見餘舒能認人,就放心了,點點頭,關心地問道:“頭疼嗎,身上還有哪難受?”
餘舒被她過分關切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舔舔嘴皮,小聲道:“想喝水。”
“那先把藥喝了吧。”趙慧端起藥就要喂她,勺子吹一吹,送到她口邊,很是熱情。
餘舒趕緊擡手去接,“我自己來吧。”
趙慧有些失望地把碗遞給她,又想起來還沒告訴曹子辛,忙起身道:“我去和曹掌櫃說你醒了,不然他還要去請郎中來。”
餘舒點點頭,小口小口地把藥喝了,這苦味反倒讓她清醒,精神了一些,扭頭看向窗外,雨已經停了,窗紙外頭,隱約見着院子裡有兩道人影正在說話,一個是趙慧,一個應該就是曹子辛。
知道這是曹子辛的地盤,餘舒安心了許多,她把藥碗放下去,伸手解開了過分寬大的衣衫,看了看身上纏綁的紗布,手臂繞到後背摸了摸,疼的揪起眉頭。
檢查了身體,她剛將衣服繫上,就聽臥房門外問道:“阿樹,是我,曹大哥,你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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