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爲其他,正是因爲幾十萬魔域先鋒軍開拔了。
有風雪銀城美名的嘉峪關內,兵馬齊聚,雪白營帳連天。
主將營帳中,崑崙六大戰部的部首將軍都在,氣氛凝重,從北域外大批返回的遊隼們傳來一份緊急軍情。
冉蕭蕭坐在案後,垂首低眉,指尖摩挲着腰間那柄偏愛。
能有資格站在營帳中的,無不是各大戰部的有名將領,更是那幾位部首的心腹班底,忠心和能力都久經沙場考驗。其中既有歷經上次兩族大戰戰火薰陶的穩重老將,也有近十幾年迅速成長銳意勃發的年輕武官,還有幾名從精銳遊隼中破格提拔起來的勇武校尉,在場的俱是有功之人。
幾位脫穎而出的勇武校尉中,就有文宇和張元的身影。
自從隊長因爲他倆死在三皇子刀下後,在文宇和張元失魂落魄的回到嘉峪關後,一段時間後才走出陰霾,痛定思痛,很快重新迴歸到北域外的茫茫風雪中,屢建奇功。
一同成長的,還有他們如今氣機雄渾的化神境修爲。
崑崙遊隼部部首郭塞拍落肩頭雪花,他是個喜歡事事親力親爲深受兵士愛戴的部首。那北域外遍佈數萬的遊隼中,時常能夠找到他的身影。這次魔域幾十萬先鋒軍離開駐地開拔的消息,就是從他這裡最先傳出來的。
將軍帳中衆人都圍在一方巨大的沙盤周圍。
製作精度逆天的沙盤囊括了嘉峪關以北絕大多數地域的實時地貌以及軍情,沙盤上嘉峪關向北的風雪皚皚中,標記有紅色或黑色的位置標記,每時每刻都在自行發生變化。
紅色標記代表和魔族發生小規模接觸且我方最後勝出的位置,而黑色則代表與魔族接觸但全軍覆沒的位置。
紅黑標記犬牙交錯,都是用無數修士的性命換來的。
若是常曦在此,就會驚訝的發現,這座沙盤製作的精細程度比起西域大荒殿中那座窺天沙盤還要強出幾分。不只是皚皚風雪如同實物,就連嘉峪關這座風雪銀城的雕刻,也是精細到了甚至可以看清城牆上禁制紋路的地步,着實驚人。
見營帳中人已到齊,郭塞指向沙盤北部盡頭那片魔氣繚繞無法探清虛實的地界,沉聲道:“這次魔域先鋒軍的開拔規模極爲龐大,光正面先行部隊粗略計算就有三十萬上下,側翼還各有十萬兵馬齊頭並進。這可能還不包括他們的後方支援,因爲我遊隼部在對方大軍開拔的情況下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探查,否則會深陷魔族先鋒軍圍剿的危險境地。如果坐鎮後方的三皇子也一同親征,恐怕還不止眼下這個數量。”
郭塞沉重話音落下,讓本就氣氛凝重的營帳此刻更加難以呼吸。光是正面先頭部隊就有三十萬,側翼二十萬,如果再加上後方壓軸的大軍,豈不是足有百萬之衆?難不成這次兩族戰事決定勝負的最終局要提前來到了不成?
在外人乃至是其他仙道盟的門派眼裡,像崑崙這種天天面對魔族的頂尖戰部的將領,就應該是那種“不問魔族有多少隻問魔族在哪裡”的鐵血漢子,上了戰場嗷嗷叫,下了戰場用魔族頭顱裝酒大塊吃肉。但實際情況也唯有那鐵血二字靠譜,其餘都只是茶樓酒館說書先生的口中懸河,當不得真。
崑崙人不怕戰,不懼戰,嗜戰如命之人也能夠找出不少,但獨獨找不出一個打心眼裡愛戰的將領是兵士。
崑崙六部中各營各隊,每一次離開嘉峪關,都會有人再也回不來,永遠的被埋在皚皚風雪中。每一次袍澤間的相見,都有可能是今生的最後一面。崑崙六部中許多精銳就是出身嘉峪關,天曉得多少妻子再也見不到丈夫,天曉得多少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天曉得那些每天習慣蹲在嘉峪關城門旁偷偷抹淚的稚童,什麼時候才能等回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凱旋。
有人說,嘉峪關中白綾白,白過天上雪,墳塋多過屋。
崑崙參差百萬戶,多少鐵衣裹枯骨?
每個人都在心底渴望着和平,不想再有人戰死沙場了。
盧垣升環臂緊盯沙盤,繼而將一枚代表天罡部二十萬體修的棋子插在嘉峪關前,語氣平靜道:“我天罡部死戰不退。”
郭塞瞪了一眼盧垣升,皺眉肅聲道:“嘉峪關不只是你天罡部的家,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家,我們都會死戰不退的。”
烈山部的部首是位神采不輸中年的老者,他拍了拍盧垣升的肩膀,寬慰道:“盧小子,可別整天把這死字掛在嘴上,萬一招來閻王惦記,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盧垣升難得的輕笑一聲,“這次魔域先鋒軍終於按捺不住,我天罡部要是不能把這幫不知死字怎麼寫的魔崽子給擋在嘉峪關外,我有何臉面再去見宗主?到時候再給泉下的弟兄們得知,我盧某的脊樑骨怕是都要被戳碎的。”
似爲壯士氣,這位崑崙山中在防禦陣法一道上已問鼎宗師境界的老部首從袖中拿出一道古樸陣盤,這道陣盤一現身,就讓營帳中所有人霎時察覺到一股極爲兇險的氣息。
老者手持陣盤,慢條斯理的道:“這幾日我們烈山部上下幾千號陣師也沒有閒着,合力弄出來這麼一套能夠精準識別敵我神唸的浮游雷海陣。浮游雷海陣法可以形成出一大片區域極廣且密佈雷爆種子的浮游雷海。我們仙道盟修士的神念可以暢通無阻,但如果是魔族神念掃過,就會觸發隱匿不可見的雷氣種子,輕則痛擊神念,重則擊潰識海。”
此言一出,不只是幾位部首目露精光,尤其是那些和強大魔修廝殺數次死裡逃生的年輕武官們才最是喜出望外。
到了元嬰境以上的層次,修士和魔修之間的廝殺或多或少都要倚仗神念。就例如有些魔修身法驚人,我方修士單靠目力難以追蹤魔修身形,這時神念就能夠派上大用場。
如果這浮游雷海陣的效果真如烈山部部首所言,那對毫不知情的魔族而言,將會是第一道滋味濃烈的下酒菜。
老者繼續道:“我已經安排烈山部的陣師們着手在嘉峪關外佈置浮游雷海陣了,來得及在魔族大軍到前佈置完畢。”
身爲烈山部部首的老者忽然仰頭長嘆道:“之前宗主說青雲山中有位年僅二十幾歲的陣法宗師,只可惜那位年輕人如今似乎不在九州,若是他在的話,指不定這道浮游雷海陣的威能還能有上升空間,纔敢叫那魔族不敢越雷池一步啊。”
冉蕭蕭微微一笑,不用多想,肯定是姓常的那一位了。
老者在六部中資歷極老,人脈寬廣遍及九州。郭塞似是想到了什麼,罕見的調笑道:“揚老,郭某素來是知曉您路子極廣的,和佛門道教都交情匪淺。想來這次嘉峪關大戰,楊老您應該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了吧?”
真名楊慎的老者望向這名向來對他敬重有加的遊隼部部首,撫須笑道:“到底是搞情報工作的,還屬你郭小子眼力勁十足。這次我聯繫了佛門中位列一品的弘願寺、爛陀山以及金剛宗,還有道教四山一同出馬幫助我們打開局面。”
營帳中諸位將領精神一震,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有關嘉峪關的防線佈置是個出不得半點紕漏的技術活,一旦佈防出現差池,被魔族鑽了空子,重演數十年前嘉峪關被攻破的慘劇,這個責任誰也擔當不起。營帳中原先凝重到針落可聞的氣氛很快被打破,幾位部首早已經甩開臂膀開始精密佈局,幾位年輕武官和校尉也有幸參與其中。
戰事中身先士卒的武官和校尉是軍隊中基層的指揮官,往往只有在一線浴血殺敵的他們,能比坐鎮後方指揮的將領更能抓住戰場上的局勢,從而針對性的事先做出相應佈防。
郭塞忽然擡頭問了一句,“你們有誰知道神機部負責的九龍鼎計劃進行的怎麼樣了?”
手執沙盤棋正仔細比劃的盧垣升搖了搖頭道:“神機部現在由墨家鉅子和公輸子接手,神神秘秘的,沒人知曉。”
果然不愧人脈極廣的楊慎慢悠悠道:“我之前同神機部黃老怪吃酒時,聽他略有提及,說九龍鼎計劃目前進行的還算順利,只不過因爲有些罕見的天材地寶實在難尋,已經將尋找材料的任務下放至一二品的宗門。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就是現在神機部的真實寫照了。但只要材料到位了,九龍鼎應該不需要太久就可以完工,也算是仙道盟多一件殺手鐗。”
在場的衆人,都知道所謂九龍鼎計劃對仙道盟乃至整個九州有着怎樣的意義。說實話,他們都期盼着這件是人界有史以來第一件也可能是最後一件的神器能夠順利鑄造成功。
但在內心深處,他們又希望可以永遠用不上九龍鼎。
因爲當他們需要用到這尊九龍鼎的時候,就意味着九州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最後一步了。
郭塞看向一旁坐在案後撫摸手中劍的冉蕭蕭,和藹道:“我們平時最愛熱鬧的星海部部首,怎麼今天這麼安靜?”
冉蕭蕭哼了一聲道:“這次戰事,我星海部不參與正面集團衝鋒,而是準備會和洞幽部從側翼幫你們打開局面。”
“洞幽部?”已經設計好嘉峪關正面防禦佈局的天罡部部首盧垣升眉毛微挑,“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這個洞幽部應該是那個最近新起勢力太上宮的旗下戰部吧?”
“不錯,那支戰部是在最近一段時間才抵達的崑崙。”
郭塞點了點頭,“那支戰部我見過,分五營,人數很少,五營加起來就只有兩千人馬左右,部首竟還是名漂亮女子。”
“只有兩千人馬?這給魔族先鋒軍塞牙縫都不夠啊。”玉焚部一名參與此次會議的崑崙長老皺起眉頭懷疑道。
誰知郭塞很快又搖頭,認真道:“一開始我也是覺得這區區兩千人的洞幽部若是上了戰場,就好似羔羊自投虎口,恐怕只頃刻間就會淪爲魔族先鋒軍的盤中菜。但在我細細打量後,我才發現這支戰部真正的恐怖之處。”
郭塞一字一言道:“這支洞幽部的部首連同五名營副還有似眷侶般的男女,全部是清一色的煉虛境修爲。五營中除去後勤人員兩百多,有四支作戰部隊的士卒半數都是化神境修爲,修爲最低的,也是元嬰境後期。”
剛端起茶杯想潤潤喉的玉焚部長老頓時噴出滿口茶水。
整個營帳中響起一連串倒吸冷氣的聲音。
我的老天爺,八名煉虛境加上近乎一千名化神境修士,這竟然只是個名不經傳沒有任何戰績可以查詢到的戰部?
這樣的底蘊和實力,就算成立個一品宗門也綽綽有餘。而且那可是六名煉虛境,簡直可以算作僞超品宗門了。
“更可怕的是我曾接觸過洞幽部裡一名看起來是很年輕但實則修爲和我一般無二的小女孩,她說洞幽部現在展現出來的陣容還只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多驚喜在等着我們。”
郭塞想起那天和那名小女孩的談話,不由得苦笑出聲。
“可是這樣一支陣容如此豪華的戰部,之前怎麼可能會不顯山不露水,連一點風聲都沒聽聞過?”玉焚部長老在壓抑下心頭震驚後,打算深挖起這洞幽部乃至太上宮的底細。
“玉焚部的長老,請不用再多疑了。這支洞幽部隸屬於太上宮,而太上宮幕後的那位宮主,就是楊老嘴中的那位陣法宗師常曦,他還有個身份,就是青雲山後山的小師弟。”
一道女子的清冷聲音自衆人背後傳出,衆人回頭,只見冉蕭蕭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沙盤前,她繼續道:“至於這洞幽部爲何之前聲名不顯,那是因爲他們根本不是在人界成立的戰部,是常曦將他們帶回的人界,僅此而已。”
就在營帳中衆將領心頭駭然,還沒能消化冉蕭蕭話中意思之時,營帳捲簾被掀開,風雪倒灌,有一人走了進來。
衆將領看清來者,當即面容一肅,不再去想其他,紛紛低頭致意道:“末將見過宗主!”
崑崙子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看着營帳中已經完成佈防規劃的沙盤,滿意的點了點頭。
冉蕭蕭抱住崑崙子的一側胳膊,儼然一副貼心小棉襖的模樣,擡頭問道:“爹,你怎麼會來的?”
崑崙子寵溺的摸了摸女兒頭頂,語氣格外的平靜道。
“因爲來勢洶洶的魔族大軍裡,也來了一名神遊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