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宮山巔蘭亭中,幾道顏色各異的身影居坐。
連素來沉穩的丘黎在這冰山美人面前都有些如坐鍼氈,就更不用提赤明與凌軒兩個毛頭小子了。
一襲黑裙的冰山女子氣場異常強橫,丘黎觀她身上氣息只有金丹境初期模樣,但那種冥冥中的直覺告訴他,若真要交手,這女子十招以內就能取自己性命。
那看似隨意倚着欄杆遠眺的一男一女的身上氣息才叫他心驚,比起自家的元嬰境長老們強出何止一星半點?便是讓自家元嬰境長老們一擁而上,也不見得是這一對男女劍修合璧之下的敵手,難怪連宮主都要親身相迎。
青鸞巨舟自青雲山一路而來,擊潰數波萬魔衆邪修,甚至擊殺了一名元嬰境大修的喜訊早已長了翅膀傳遍大江南北,丘黎篤定就是出自這二人手筆。
眼前這喚作丘黎之人只閉目不語,莘彤黛眉微蹙,但很快發覺到他是雙目失明,臉色稍霽,開口問道:“敢問丘黎師兄是如何認識常曦的?”
耳邊莘彤聲音如空谷幽蘭,丘黎這才擡頭應道:“常師弟之前與我上清宮弟子在山下結識,之後便與我們結伴穿過邙山深處趕往洛陽城。”
丘黎見莘彤又蹙起眉頭,心有疑慮,眼瞼微動着問道:“不知莘彤師妹和常師弟是何關係?”
莘彤簡單直白道:“我是常曦的未婚妻。”
這下不僅是丘黎,連同身旁一直兩股戰戰的赤明與凌軒都爲之目瞪口呆,以爲是自己聽岔了。但看身前絕美女子臉上表情不似作假,這才換上一口氣。
這樣一個人間絕色的尤物竟是常師弟的未婚妻?!
偏偏常師弟都不曾向他們提及,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一旁倚杆而立的陳露再度露出招牌苦笑,索性不管了。
知曉了莘彤和常曦的這層關係,丘黎也不再隱瞞,將常曦與他們在邙山陵中遭遇的所有事情一併說出。丘黎心思何等縝密玲瓏,幾句話下來也將莘彤的性子摸了個大概,識趣的爲常曦隱瞞了他和安璃之間的那點旖旎事情。
丘黎倒是很欣賞莘彤的毫不作爲的脾性,聽到常曦受傷她會哭,聽到那羅生欲下死手她會怒,聽到常曦修爲提升她會喜。如果她與常師弟結合,未嘗不會是一個體貼的好妻子。
當聽到常曦在邙山陵中失蹤時,莘彤臉上的笑意不見了。
陳露與雨涵臉色微變,邙山陵現世又隱世的消息他們自然也是得知。虛空中有莫大危機,就算是青雲山中諸位峰主也不敢長時間暴露在虛空中,暴露的時間久了唯有身死道消,那金陀宗在虛空中練就金剛不滅體魄的高僧完全是個異數,不能以常理揣測。常曦僅有築基境修爲,如果被困虛空中,屍體估計都已涼透了。
莘彤回首問向雨涵:“師姐,邙山陵重歸虛空時的時日與我們離宗的時日是否是同一天?”
雨涵不假思索,給出一個肯定答覆。
莘彤心中常舒了一口氣,她一連幾日都恪守在常曦的本命魂燈旁寸步不離。她記得清楚,常曦的本命魂燈依在,說明常曦此刻性命無憂,定然是尋得了機會離開了邙山陵。
她十指青蔥交叉悄聲呢喃道:“這個死鬼,就知道讓人擔心。”
莘彤自己不知,她這一聲嬌嗔的風情,卻讓旁人眼中的天地日月都爲之失色。
既然知曉常曦可能已經不在蒼溪州境內,造訪上清宮的青雲山三人自然也就沒了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在一衆上清宮長老的擁簇下,莘彤一行準備登舟返回青雲山再做打算。
莘彤走着走着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她有些奇怪。
如果問這天下哪種味道她最熟悉最迷戀,那她閨房牀榻上一窩又一窩常曦模樣的抱枕玩偶會在第一時間將她出賣。等身尺寸的抱枕上常曦的面容惟妙惟肖,每個夜晚香榻上那雙併攏瞧不見絲毫縫隙的修長玉腿都會將抱枕環腰纏緊,唯有緊緊相擁才能安然入睡。
但爲何丘黎師兄身上常曦的氣息如此濃郁?
莘彤轉身停下,直言不諱的問到。
丘黎被問的一愣,終於想起了什麼,從胸口摸出一個精巧玉瓶遞給莘彤道:“此物是常師弟所贈,一直貼身保管,不知莘師妹指的可是此物?”
精巧玉瓶入手細膩冰涼,取得丘黎同意,莘彤打開玉瓶,這裡面盛的竟然是常曦的一滴精血!
這滴精血中蘊含的渾厚本源就連莘彤都爲之心驚。
她體內流淌的陰鳳血脈當得起是爲世間神物,只一滴鳳族精血中蘊含的本源之力便能讓無數修士踩破頭顱趨之若鶩。但眼下這玉瓶中常曦精血的氣息卻比她的鳳體精血還要高出一線,這讓莘彤心中又驚又喜。
莘彤性情疏淡,但卻有顆玲瓏心竅。
舌尖精血非自身所願而不得取,常曦既然能將這一滴足以引發整個蒼溪州暴動的精血贈予丘黎,說明他對丘黎非常上心,再聯繫起之前丘黎不計危險從萬魔衆邪修羅生手下救出常曦一事,莘彤臉上習慣性的冰冷逐漸化去,驚爲天人的絕美容顏笑靨如花,在衆人眼前驚豔綻放,眼下本是寒露時節,而此時上清宮衆人卻生出春暖花開的奇異錯覺。
她已將丘黎視作大哥。
她問道:“常曦可有說明此物留給丘大哥是做何用?”
丘黎聞言微微一愣,雖不明莘彤師妹爲何突然對他換了個稱呼,但這種感覺明顯不壞,他應道:“常師弟說這是一味能夠治療眼疾的好藥。”
莘彤盯着丘黎一直微閉的眼瞼,好奇道:“那丘大哥你爲什麼不試一試呢?”
丘黎苦澀道:“不瞞師妹,我自幼雙目失明,走遍了整個蒼溪尋了無數名門大派,更是求藥無數,換來的卻只有一次次的失敗,我有時也想過,不如就這樣認命算了。”
看着莘彤手中的玉瓶,丘黎搖了搖頭,“常師弟一片心意丘黎自當銘記在心,只願將此物留作個念想,好叫我心底能留有一份不用去打破的美好願望吧。”
誰知丘黎話音剛落,莘彤便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真是個榆木腦袋。”
莘彤把玉瓶一舉道:“我來幫你滴。”
丘黎連連擺手示意不用,可胳膊畢竟擰不過女子執拗,更何況眼前女子更是常師弟的未婚妻,丘黎也只得答應。
莘彤看着比她高了半個頭的丘黎,說道:“夠不着。”
丘黎猶豫了片刻,竟是單膝緩緩跪在黑裙下,仰起面容。
他神識掃過莘彤臉龐上認真表情,心底莫名一顫,心底不知爲何久違的升起了莫大希望。
好似濃墨入水頃刻間分成絲絲縷縷,從未有過的清涼感從眼窩中傳來。鮮紅顏色如天幕,覆蓋了他眼前原本的空洞混沌。鮮紅侵染愈深,丘黎感覺越痛,彷彿有一股不知名的火在燃燒,將一些他看不見的東西焚燒殆盡。
不知過了多久,血紅色的天幕慢慢收縮,直至匯聚成一輪金色朝陽,陽光刺眼,但他不躲不避,激動的淚水橫流。
驕陽太遠,無法用神識觸碰,自然也就無法描繪勾勒。
所以那一刻,他看到的是上清宮蔚藍無雲的天空上,真真正正的驕陽。
他眼眸中空洞混沌不再,卻而代之的是黑白分明的迥然,上清宮衆長老與弟子們欣喜如狂。丘黎本就天資卓越,雙眸復明可謂是如虎添翼,假以時日上清宮中必然又要多出一位實力強橫的元嬰境長老!
青鸞巨舟撞破雲海消失在天邊,天大恩情如同再造,他無以爲報,心底浮現出常曦與莘彤兩人模樣,他此生不忘。
“如有一日需赴湯蹈火,丘某萬死不辭。”
丘黎望着遠方青雲山的方向,以性命立下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