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衝部部首大人耶律津現在就是頭痛,非常頭痛。
身披火雲紋對襟玄衣的耶律津坐在營部主將書房中,看着眼前由自己親筆的請求兵源補給的信,上面有着刺眼奪目“不予批准”的四字鮮紅批示。
耶律津兩指捻住信件一角,一束橙黃色的火苗沿着指尖蔓延上書信,燃起的火光照亮書房,幾年來唯一一封出自他本人手筆的信件很快燃燒殆盡,化作一捧餘燼飛灰。
身形魁梧的耶律津吐出一口濁氣,緩緩起身走向書房外,書房外的傳令兵也已經下放到行伍間補充兵力,堂堂一部之首的書房竟然已經落魄到身邊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的地步,可見折衝部現在的情況是何等惡劣。
他看着有些冷冷清清的營部,早沒有了之前操練聲震天的熱鬧景象,心裡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並不後悔自己當初做出的決定,如果讓他重回那一夜,他還是會選擇脫離大軍陣型搶先援救凝翠甸的村民。
折衝部的將士們都有着不下幾次抗擊鬼潮的作戰經驗,那天夜裡折衝部在鬼潮面前首當其衝,洶涌如大江的鬼潮經由耶律津目測,絕對不下三萬之衆,如果不是因爲作戰經驗豐富和後續戰部及時馳援,也許折衝部現在已經名存實亡了。
營部中走來位甲冑披身的將領,腰間有枚紋有一隻蛟龍的黑白兩色墜,他朝耶律津恭敬抱拳,而後滿是希冀的道:“部首大人,上面答應給我們補充兵源了嗎?”
耶律津臉色黯淡着搖了搖頭。
來者將領名叫周通,已經是折衝部中僅存的一名伯牙尉,他滿嘴苦澀的道:“上面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折衝部冒險營救凝翠甸村民二百八十三口,傷亡慘重,這等功績就算上面不肯給大人您嘉獎,至少也要補充兵力啊!落日城周圍可不太平,僅靠我們現在不到兩百人的兵馬,平日裡那些抱團取暖的草寇和惡徒們都能給我們臉色看了。”
已經被鬼潮打殘的折衝部現在面臨的事態,其實比起這位伯牙尉所說的情況只重不輕。
折衝部原本的營部並不在這裡,而是因爲在抗擊鬼潮後不得不趕緊找個鄰近的城鎮休養生息,唯一能夠補充給養的,就只有這座靠近嶓冢山地域邊陲的落日城。
至於想回到營部原先駐紮的那寸土寸金的上繞城,周通已經不敢再去奢望。戰部和戰部之間並非都是親如兄弟和睦相處,更多的是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
失去鋒利爪牙的折衝部別說是回到上繞城,連能不能率部安全抵達上繞城的城門前都是兩說。
區區一支不足兩百人的殘部,不提那些交惡的強大戰部,便是稍微有些牙口的勢力都能一口吃得下,執掌偌大嶓冢山地域的西方鬼帝可不會管你一個個區區五百人都尉級的戰部,鬼帝要的,僅僅只是能夠聽從他指揮征戰的戰部而已。
耶律津擡頭看天,原本威武不屈的部首大人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說道:“之前有聽聞鬼帝大人在暗中大肆籌集各部兵馬開往邊陲駐紮,似乎是有心防範其他幾方鬼帝,近來幾個年月五方鬼帝間貌合神離,各有各自的算盤。在這個節骨眼上,就算我寫再多的信提交上去,上面恐怕都不會再補充兵馬給我們了。”
耶律津深深的看了眼這名僅剩的忠心伯牙尉,沉聲道:“以後就只能靠我們自己活下去了。”
兩人都不再言語,讓本就冷清的營部氣氛更加沉重。
就在此時,由遠及近的倉促腳步聲打破了平靜。
“部首大人,部首大人!”
一名在落日城中巡防的士兵一路跑來,耶律津見到這位士兵臉上有着不加遮掩的欣喜表情,扭頭看了眼身旁就要訓斥出聲的伯牙尉,示意他無妨,笑罵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有屁就放,有事就報。”
跑的滿臉通紅的士兵稍微喘了口氣,大聲稟告道:“部首大人,林隊長他們回來了!”
“你說的是林長風他們吧?”
耶律津搖了搖頭,這有什麼好值得通報的。
通報的士兵連忙補充道:“林隊長他們還帶回來一個人,林隊長說那人要加入我們折衝部!”
耶律津兩條粗重眉毛一挑,沉聲問道:“那人什麼修爲?”
“屬下境界微末,說不好,但那人給屬下的感覺…”通報士兵仔細回憶着初見那人的感覺,只重重吐出兩個字。
“很強。”
落日城地處嶓冢山地域西南隅的邊陲地區,臨近鬼怪妖物橫行的荒木林,每每起風時就是黃沙漫天,一年莊稼作物的收成好壞全依賴流經城中的一條時枯時盈的小河,按照老一輩人的說法,落日城就是塊風水抽中下下籤的荒蕪之地。
落日城的城防巡守由駐紮在這裡的折衝部負責,加上城門前門可羅雀,常曦等人可謂是一路通行。
破敗城牆斷裂成幾截,幸好是有折衝部士兵用草灰草泥和石塊勉強拼湊起來,否則士兵都無法踏上城牆繞城巡守。城中商鋪大多關門歇業,滿是砂礫的黃風一吹,清冷的街道上滾落好些草籠草團,濃濃的衰敗氣息撲面而來。
被常曦牽着手的曦兒臉上蒙着一層用手帕做成的面紗,臉頰上塗抹着常曦路上用羊油羊脂爲她製成的雪花膏,才使得她那能掐出水來的嬌嫩臉蛋不至於在風沙下遭殃,她露出一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對這裡的一切都感覺十分新奇,哪怕只是滿街隨風亂滾的草糰子。
走在前面領路的林長風此刻真是尷尬的想找塊地把自己埋了。
當初他們走時落日城的冬雪仍未化,雖然落日城的確是座寒酸到不行的小城,但這大雪一蓋,俗話說一白遮百醜,若不那麼講究的粗略看去,倒還有幾分清新的鄉野氣息。
現在好了,這白雪一化,真是要多醜就有多醜。
常曦能夠感覺到林長風細微的心境變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在意這些東西。
早在他來時,就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他生前是陽間跺一跺腳能讓九州大陸搖三搖的青雲山後山弟子,深知有多大實力就有多大地盤的道理,一個邊陲荒野的小城,本該就是這副模樣,沒什麼好奇怪的。
走過幾條終於有些起色的街道和細窄弄堂,在落日城中的居民注視下,一座臥有兩隻石獅的府門終於映入衆人眼簾。
府門上紅漆脫落,但那塊牌匾上的題字卻是落筆生鋒,三個斗大題字,只初見就能讓人生出金戈鐵馬之意。
常曦讚歎道:“好字。”
林長風駐足在府門前,深吸一口氣,側身恭敬道。
“這裡就是折衝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