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迪恩.海恩斯生前最喜歡的地方。當年他們經常在這裡聚會,她喜歡這裡安靜清幽的環境,而他更喜歡坐在水榭裡看書,喝茶,聽她說話。
再次走進水榭,彷彿又看到當年的情景,那時陽光還在,笑語也在,而他也不曾死去……那段時光彷彿是一朵鮮豔的花,開在茫茫青春的田野上,淡淡的花香永遠凝固在記憶深處。
“媽媽,我就在這裡,如果有情況我會立刻過去。”丘叮囑勞拉。
“嗯。我知道。”勞拉定定神,邁步向水榭走去。
水榭裡,美羅珀也在出神。
今晚的夜空格外深邃,蒼穹中灑滿了無數璀璨的繁星,寬闊的銀河橫貫天際。然而她的心情卻猶如回到驚聞噩耗地那一天。
那是她活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天,從那天之後,她的心就死去了。她變成了厲鬼,在地獄裡煎熬在深夜裡哭喊。她詛咒蒼天,她憤恨世界,她要懲罰那個可惡的罪人,今天她終於等到了機會。
庫克莊園裡面的那棵樹到了五十年一次的授粉的年齡,而找遍宇內僅有的一棵異性是屬於海恩斯家的。
庫克家的樹如果得不到授粉就再也開不出花朵,而沒有了花粉,菲力的病一旦發作將難以控制。
他們夫妻走投無路,只能選擇任人宰割的命運。
即將成功的喜悅讓美羅珀恍惚的瞳孔裡凝聚起堅定的力量,她告訴自己,不要着急,要慢慢品嚐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樹林裡,丘凝神觀察着水榭裡的動靜。
媽媽在美羅珀對面坐下,兩個人沒有說話,她們似乎都想靜靜地坐一會兒。
感覺到有人朝自己走過來,丘回頭去看,竟然是羅格。
“你怎麼來了?”丘見到羅格出現,心裡很高興,似乎有羅格在就什麼事情都不用擔心了。
羅格走過來,在黑暗中看着丘。“願意我來嗎?”
“當然願意。”丘笑。
羅格也笑。“我在這附近吃飯,聽說你在這裡就過來陪陪你。”
“那你走了,一起吃飯的人怎麼辦?”丘替羅格着想。
羅格搖搖頭:“沒關係,他們都是成年人,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樣也行?”丘睜大眼睛,沒想到羅格還有這麼率性的時候。
羅格微微嘆氣。“我不喜歡那樣的飯局,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
羅格抱怨完,目光落在丘的身上。顯然,他更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丘感受到一絲異樣,今晚的羅格似乎跟平日不太一樣。
“發生什麼事了嗎?”丘問羅格。
羅格點點頭。在丘好奇的注視下緩緩開口:“我今天去醫院其實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已經在我心裡有一段時間了,我感覺我應該把它說出來。”
“什麼?”丘緊張地看着羅格。
羅格看着丘,過了一會兒才把話說出口。
“我,喜歡你。”羅格的聲音不似以往的沉穩,微微起伏的語調昭示着他心底的波瀾。那是蓄積已久的渴望在終於迸發時的激烈迴盪。
“……”丘愣了。黑漆漆的眼睛像受驚的食草動物一樣直直地看着羅格。
羅格苦笑。
他明白,這種關係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如果丘不肯跟同性建立親密關係他也不能勉強他。
丘也感覺自己有些混亂,心裡好像有無數消消樂在爆裂,白花花地炸成了一片。
一直以來他都把羅格當偶像,從第一次在哥哥們的照片裡看到羅格,羅格的外貌,羅格的氣質就深深吸引了他。後來來到軍部,在與羅格的接觸中,他一次次感受到羅格的魅力,那種溫暖、包容和上位者的智慧讓他崇拜也讓他渴望得到更多。
他希望自己在羅格眼裡是不同的,希望羅格對自己的偏愛可以長久,他甚至希望能跟羅格建立像羅格跟哥哥們一樣的牢固關係,只是他沒想過他們還可以這樣。
羅格竟然說他喜歡自己,他喜歡一個男人?
一個自己仰望已久的男人竟然主動表白,那自己呢,要說什麼?
“害怕嗎?如果不喜歡就告訴我。”羅格靠近丘,卻沒有主動伸手。他已經走完了99步,最後的這一步他要把決定權留給丘。這是尊重,也是愛。他要丘不勉強不爲難,心甘情願地做出自己的選擇。
丘的臉在黑暗中變得越來越燙,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嘭嘭”狂跳,同時他也聽到自己的聲音好像不受控制似的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害怕……挺,挺好的。”
羅格在黑暗中等到滿意的答案,忍耐多時的他終於可以擡起手摸摸近在咫尺的臉,這種關係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第一次,好像開啓一艘新的飛船,他們都感到緊張同時內心裡又感到渴望。
然後羅格伸展手臂,攬過丘的肩頭,將他拉進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住!
這是一個溫柔而安靜的擁抱。只是擁抱,沒有親吻,沒有激情,也沒有任何奢華的花樣。羅格在這一刻下定決心,他不會把殘忍的真相告訴丘,他會傾盡全力去保護他。讓他永遠不被真相困擾。
被緊緊抱着的丘試探着伸出手攬住羅格的腰背,這是他的偶像,也是他喜歡的人。感受着那具結實有力的身軀帶來的安全感,他感覺再沒有什麼東西能讓自己害怕。
黑漆漆的樹林在這一刻寂靜無聲,沒有風,也不再黑暗,樹枝間似乎有夜之精靈在歡喜地舞動翅膀,讓黑暗中閃爍出迷人的光亮。
“我們到湖邊去吧,那邊有長凳,可以坐下來等。”羅格鬆開丘,拉着他來到不遠處的湖邊。
這裡視野更開闊,遠處的天邊,月亮正悄悄從山頭露出臉。水波柔柔地盪漾,湖面上灑滿銀色的光,躍動的波光如繁星點點,在微明的夜色裡閃閃爍爍。空氣中到處都是百合花沁人的芬芳。
水榭裡的情況也看得更清楚。
丘看到水榭裡的媽媽已經在和美羅珀對話,但是看那樣子似乎進行得並不順利。
“擔心嗎?”羅格和丘並排坐下來,一起朝水榭的方向看去。
“嗯。”丘點點頭。
“別擔心,我會幫你。”羅格轉過頭,輕輕地一吻落在丘的鬢角,寵愛而溫暖。
“嗯,”丘緩緩地舒口氣。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
水榭裡,勞拉和美羅珀的談話確實進行得非常艱難。
美羅珀的嘴角扯出鬼魅一樣的笑,那笑容比哭泣還要難看。“……勞拉,你說什麼都沒用。是你害死了他,這一點不可能改變。”
“我沒想到他會那樣做,我們明明已經說好了。”勞拉痛苦地皺緊眉頭。那個人說他懂她,願意放她自由,可是爲什麼她剛一走他就選擇了自殺,難道那些話都是絕望嗎?
“你根本就不瞭解他,因爲你的心裡從來就沒愛過他。有很多次我看着他就坐在這裡癡癡地望着你,而你一點都感覺不到。所以你也不會知道當愛人離開時,他的心裡會有多痛苦。”美羅珀的臉上是語言無法述說的悲哀。
她的眼中是深深地絕望。她有太多的苦悶要訴說,有太多的怨氣要發泄,她像地獄中掙扎的冤魂,想要撕破整個世界。
“你知道迪恩對於我來說有多重要嗎?他不僅是我的哥哥,更是我夢中的男人。我知道他要競選總統,不能傳出亂倫的醜聞。於是我把他讓給你。那時候我認爲,你雖然不會像我一樣愛他,但是你的教養你的優雅,可以幫他完成一個總統該有的形象。可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毀了迪恩,毀了我,你毀了一切……”
“……”勞拉沉默着,她也後悔,爲什麼不早一點選擇勇敢,爲什麼不在步入婚姻前就選擇逃離?!
“這些年來我總是會不時地看到他,有時候在花園裡,有時候在餐桌旁,任何不經意的時候都會突然間覺得看到了他的影子一閃而過。
春天玫瑰花盛開的時候,我會忍不住跑去他的房間,想要告訴他他最愛的花開了。有時男傭在門外偶然說了一句話,我都會以爲是他的說話。我會立刻衝出門去喊他的名字,我想讓他停下來。但是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清晰地發現他已經不在了。他已經永遠地立刻我了。”美羅珀的淚掉下來,順着面頰流淌。彷彿一滴鹽水滾過乾澀的土地。
“這一切都拜你所賜,是你把這痛苦深深的刻在我的靈魂上,讓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我不會放棄憎恨,如果我不再恨你,那天之後的我將不復存在。”美羅珀眯起眼睛,將淚水擠幹。
二十七年來,每一日每一夜她都在冰冷中度過。沒有哪一天她不在痛苦,沒有哪一天她不在怨恨。那些痛苦緊緊地纏繞着她,而她也緊緊抓着那些痛苦,因爲只有在徹骨的寒冰中煎熬,在極度的痛苦中她才能支撐下去,才能告誡自己要繼續復仇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