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對菲林說:“菲林,養子也罷親子也罷,既然他是這個家的一個成員,他就該知道什麼是對錯。他有權知道他生活的這個人家到底是什麼來路。他也有權選擇是不是還要繼續留在這個家裡。他是成年人了,他有權選擇。”
“這……”菲林皺皺眉頭。
外婆的用意其實也正是他最擔心的發展走向。
媽媽在自己兩兄弟走了之後苦心養育丘,如果丘因爲媽媽的過去而選擇離開,那她豈不是要失去所有的孩子?這樣對她也不公平吧?
一直以來菲林對外婆有意封鎖消息就是怕外婆有這樣的想法。今天聽到菲力一說立刻趕過來,也是爲了阻止外婆對丘的洗腦。
但是,似乎自己還是來晚了。
菲林扭頭看了一下站着的丘。發現丘也在看着他,黑黑的眼睛專注地等着自己說給他聽。
菲林想了想,雖然艱難但還是開口了。“丘,媽媽是蘭德家族的順位第一繼承人,同時她在法律上是迪恩.海恩斯的遺孀。根據他們的婚約,她的所有孩子要麼姓海恩斯,要麼姓蘭德。不可以姓別人的姓氏。”
“啊?”丘沒想到媽媽居然還簽過這樣的協議。
“咳咳,”蘭德夫人清清嗓子。“丘,作爲養子你享有和親子一樣的待遇。作爲蘭德家的孩子,我不會對你放任不管。我給過你哥哥們的殊榮和待遇我也會同樣給你。只要你在你現有的姓氏中間加上蘭德兩個字,你就可以進入我們家的族譜。你可以像你的哥哥們一樣,得到家族的幫助。那意味着榮譽,地位和財富。”
蘭德夫人驕傲地揚起下巴。用女皇般威嚴的聲音許下諾言。“我可以保證,你將在你喜愛的事業上平步青雲,得到最好的資源,擁有最高的權利。你將比你的同事少奮鬥至少二十年。”
蘭德夫人非常自信。同時她的算盤也打得十分精明。丘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像當年拿走菲林和菲力的監護權一樣把他硬搶過來。但是金錢和地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的東西,只要自己夠慷慨,這個身處底層仕途不順的小軍官就沒有理由拒絕。
只要他肯聽自己調遣,那後面的事就好辦多了,自己一定有辦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結果。
她對自己的計劃頗有信心。
“中尉,現在回答我,你想不想得到我的幫助?”蘭德夫人的聲音擲地有聲。
“丘,你想清楚再回答。”菲林擔心地發出警告。
“丘,你確實要想清楚,這樣的機會不會總有。”蘭德夫人的慫恿更具誘惑力。
“……”丘。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丘的身上,而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一刻他想到菲力哥哥房間裡的那幅畫,美麗的庫克莊園,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而養母勞拉,是陪伴着他帶給他歡樂的家人。
外婆開出的條件固然讓人心動,但是孤立無援的媽媽,要不要被人這樣傷害?
丘擡起眼,目光堅定地對上老夫人灼灼的目光。“對不起,外婆,我不能接受您的饋贈,我選擇媽媽。”
“呼。”菲林松了口氣。
而老太太的聲音卻陡然提高。“告訴我爲什麼,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你還不能斷奶嗎?你的媽媽除了在電話裡安慰一下你還能給你什麼?她對你的未來有半點幫助嗎?”
“外婆,我不需要媽媽再給我什麼。這是我想給媽媽的。”丘也有點激動。
“你想給她什麼?”老夫人沒聽懂。
“從小到大媽媽給了我無盡的愛,現在我長大了,我要把我的愛給媽媽。既然哥哥們都已經選擇了外婆,那我更應該選擇媽媽。”丘的表情從容,坦然,不卑不亢。彷彿說着一件理所應當不需要考慮的事。
“糊塗!”蘭德夫人的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只是你覺得她可憐你就要選擇她,那你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你就不想爲自己的前途負責嗎?”
丘站在原地,勇敢地迎上老夫人噴火的目光。“我已經決定了,這是我內心的選擇,就算您不滿意我也會堅持。”
“就算不對你也要堅持?!”老夫人的眼中的怒火漸漸翻上水色。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年輕人這樣站在她面前,天真地跟她說:“您不用再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這是我內心的選擇,就算您不滿意我也會堅持。”
一模一樣的話時隔二十幾年再次在耳邊響起。蘭德夫人感覺自己彷彿被命運戲弄。
“好啊,很好。你真是勞拉教出來的好孩子。”蘭德夫人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氣勢洶洶的老人抖得像風中的殘燭,每一根髮絲都像燃燒的火焰。倔強的她硬撐着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指指着面前的年輕人,從嘴裡吐出最狠的一句話。“想要橫着走的人,先給我學會跪着爬!”
說完,老夫人啓動輪椅車繞過丘快速向門口的方向離去。
“哎,外婆,你別這樣,外婆?”菲林追了上去。其他人也紛紛跟了出去。頃刻間人去樓空,房間裡只剩下丘和菲力。
丘想了想自己說過的話,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望望一聲不吭的菲力,倔強地問:“哥哥,我錯了嗎?”
菲力面無表情地坐着,一臉無奈,過了好一會兒才斜過眼睛看看丘:“對錯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罪了一個不能得罪的女人。”
丘看看哥哥,不是很明白哥哥在鬱悶什麼。自己都已經混到無親無友了,外婆還能把自己怎麼樣,大不了不就是搬箱子麼。
然而丘還是低估了外婆的能力。
得罪了這個不能得罪的女人,後果是無法想象的。
丘第二天就接到調令,調離涉密資料室,去遠離帝王星的一個偏遠衛星上報道。
那裡是科技部幾乎廢棄的全封閉倉庫區,而等待他的工作說白了就是蹲監獄。
丘一路顛簸來到這破舊的地下工事。看着陰暗潮溼管道縱橫還有滴水聲不時響起的走廊,心裡一陣悽惶。
他想過也許自己會被髮到一個工作條件可能很差的地方當苦力,但是萬萬沒想到能差到這麼慘絕人寰的地步。
天空是被高壓電離層屏蔽起來的,混沌的一團,看不清日升月落。地面是坑窪不平的被雨水嚴重腐蝕的路面,搬家時遺留的各種殘磚斷瓦般和建築垃圾隨意堆放着……
要不是倉庫的外牆上對講系統還在正常工作,真會懷疑自己突然穿越了幾千年,回到了人類還在地球上天天跟外星人抗爭的年代。
倉庫的設施也非常落後,大鐵門還是靠磁鐵控制的。倉庫內部非常大,深達幾十米的地下室像迷宮一樣縱橫交錯。裡面存放着大量早已無人問津的各種試驗品。
管理員簡陋的辦公室裡只有一張桌子,一臺電腦和一把椅子。
桌子上方吊着一盞蘭瓦瓦的燈,恍如某間?...
大型殯葬館的停屍房。
這裡沒有網絡,沒有電視,也沒有任何通訊信號。除了一部電話這裡再找不到與外界相連的任何線索。
電腦是一臺落滿灰塵的老式機器。不能上網,裡面一共只有三個文件:樓層分佈圖,物品排列圖和巡檢路線圖。
領他過來的長官告訴丘。管理員的工作就是每天巡檢各處,查看每個樓層每個庫房每個玻璃櫃子是否安然無恙,確保這個龐大的地下掩體的各項水電還能繼續運行。
而管理員的宿舍就是辦公室旁邊的一間小庫房,跟辦公室一樣,也是傢俱簡陋,燈光瓦藍開燈比不開燈還恐怖的樣子。
整個庫房唯一一點點暖色在臥室一角的盥洗室裡,裡面裝着一盞橘黃色的燈。這是爲了讓管理員每天對着鏡子洗漱的時候知道,自己還是有一口人氣在的。
倉庫原來有一個庫管。是一個在戰場上受過傷只有一隻胳膊一條腿的獨眼老頭。相傳他的身體不好脾氣又各色,得罪了上司,於是被人刻意安排到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一干就是十七年。
今年他到了退休年齡,打報告上去要求換人。於是就換來了一臉稚氣的小中尉,丘。
容貌猙獰的老庫管看到丘的時候獨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
“小子,你得罪的人來頭不小啊,這十八層地獄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當年我可是闖了大禍才被罰到這裡來的。你呢?你幹了什麼?”老頭好奇地打聽。
“……”丘沒說話。自己得罪的是外婆,初次見面的外婆就送了這樣的禮物給自己,這種事跟別人說別人能信嗎?自己都不信!
“唉,年輕啊。”老庫管看看丘,嘆口氣。“我勸你一句,要是知道得罪了誰趕緊低頭認錯也許還來得及。無非就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別像我一樣,爲了保守一個不值錢的秘密把自己半輩子的是時間都浪費在這裡。現在想想,多不值得?就算我贏了又能怎麼樣?人啊,得對自己好點,你自己想想吧。”
說完老頭收拾收拾東西,抱着鋪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