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繼續說:“你沒搞錯吧?這可不是你說了就算的。”
“當然不是我說了算,而是法律說了算。”楚天齊一笑,“《合同法》第五十四條第二款明確規定:在訂立合同時顯示公平的,當事人一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我方決定申請撤銷與鵬燕公司的施工合同。二毛廠和無線電地塊先前已經說過,因爲條款壟斷,也自然無效。”
“楚市長,你也太自信了。我相信法院一定不會受地方政府左右,一定會獨立辦案,不可能偏聽偏信的。”張燕冷哼道,“我就不相信,雙方共同認可的條款,豈會因爲一方變換領導而隨意否定?”
楚天齊回擊着:“我也相信,法院不會任由問題合同繼續生效的。成康市政府是換了主管領導,但法律主體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更非你說的‘隨意否定’。”
“話不投機,告辭。”說着話,張燕伸手抓住了屋門拉手。
楚天齊答了聲“好”:“希望不要後悔。”
“你什麼意思?”張燕繼續抓着門上拉手,但並沒有開門,疑問着。
楚天齊淡淡的說:“沒什麼意思。一旦到了法院,我方絕不再同意任何調解,一定要讓法院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也正好借法院之手,把這些不平等條約的成因弄清楚,看看是否有人故意甩鍋給政府,是否有損公肥私行爲,事情背後到底有什麼說法。”
自然聽出了對方話中隱含的意思,張燕冷聲質問:“你威脅我?你這可是違反官場大忌的,你要三思。”
“我有什麼需要三思的?我只知道是非曲直,我要認準的事,就必須弄出個所以然來。”楚天齊語氣依然很淡,但卻很堅決。
張燕嘴脣動了幾動,沒有說話,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輕嘆了聲“哎,也罷”。她收回右手,返身走向辦公桌,來在近前,說道:“楚市長,我知道,你本意絕不是想通過法院解決,你那隻不過是一種逼我就範的手段。既然我已經親自前來,當然也想有一個處理辦法。明人不說假話,你就說你究竟要怎麼樣,你就劃出道來。”
“好啊,那就和平取消合同。”楚天齊回答。
“楚市長,你這誠意太不夠了,這還不如通過法院呢。”說着,張燕坐到了辦公桌對面椅子上,看着對方,“我可是說服了公司好多人,帶着萬分誠意來的,您總不能就這麼一個決絕的說法把我打發了吧?”
對方離的很近,上身微微前傾,而且雙眼還緊緊盯着自己,香水味更是直衝鼻管,楚天齊有些不適應。他把目光移到別處,微轉座椅,做沉思狀,藉機躲開了對方視線。
張燕的聲音幽幽響起:“楚市長,於人方便,於己方便,還請您高擡貴手,拿出一份可行方案,我一定記着您的這份情。”
對方這麼說,也屬情理之中,並無不妥,但聽在楚天齊耳中,總感覺非常彆扭。他轉正身體,說道:“好吧,那我就提出一個方案:一、飛天和四海項目合同中,乙方外欠衆多材料款和人工費,這些欠款必須在三個月內付清。二、在乙方履行完第一條的前提下,甲、乙雙方解除合同,雙方均不承擔違約責任。在履行解除合同的手續前,把雙方帳目算清,多退少補,此項工作在一個月內完成。三、在完成前兩個步驟的基礎上,可以繼續履行二毛廠和無線電地塊合同,但合同中關於‘五年內不得引進其他投資商’那條要撤消,在一週之內撤消此條款。合同撤消條款變更完成後,乙方要在兩週內進場,進場後兩週內開工,在建設期間遵守相關法律、法規,服從管理。”
張燕連連搖頭:“這條件也太苛刻了,分明是要逼死鵬程和鵬燕公司。”
楚天齊一笑:“張總,不要那麼危言聳聽,我提的這幾條,只是糾正了一些不公平,只是取消了乙方一些不應有的特權而已。”
“第一條可以考慮,但鵬燕公司和材料商、分包商有其它的合同約定,鵬燕可以付一些款項給他們,但肯定不能全部支付。然後鵬燕和所有材料商、分包商分別簽訂一個解決協議,並在協議中約定,雙方債務與成康市政府無關,可以由公正部門做公正。第二、第三條我方實在無法接受,最多就是可以考慮修正個別條款。”張燕長噓了口氣,說,“我大老遠趕來,誠心解決問題,可楚市長竟然不給一點面子。”
“張總,我能認可鵬程投資公司的開發合同繼續有效,已經是給了鵬程和張總非常大的面子,這個面子至少值好幾千萬吧。”楚天齊說,“當初那兩塊地出讓金各五百多萬,本身就價格偏低,這幾年地價又持續上漲,那兩塊地至少增值了六、七倍。這個面子還小嗎?”
張燕看着楚天齊,緩緩的說:“楚市長,我知道,市政府授權您談飛天和四海項目,起因是由於原居民上訪。而實質卻是地塊規模太大,超出了成康經濟發展需要,市政府想做規劃調整。對於政府的這種想法,我很理解,也可以配合,咱們可以通過協商的辦法解決,又何必非要找我們的毛病,竭力取消合同呢?”
對方說的正是楚天齊的想法,但楚天齊自然不能承認,便說道:“成康城市規劃是否調整,和那兩個項目是否進行沒有必然聯繫,而是鵬燕本身的行爲,才導致合同要被取消。張總現在不要進行無謂聯想,而應該反思鵬燕故意給各方造成困擾的做法,要從中吸取教訓,以免以後再發生類似事情。其實現在取消合同,對鵬燕來說未必就是壞事,否則也許會在將來給你們造成*煩。”
“聽您的意思,已經沒有商量餘地了?”張燕反問。
楚天齊點點頭:“是的。我提出以上條件,是有利於雙方的,已經是我方能做的最大讓步了。”
張燕冷冷一笑:“我很疑惑,您把鵬燕、鵬程逼到這種地步,究竟是公事公辦,還是公報私仇呢?”
楚天齊厲聲道:“張總,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提出這種論調了,你有這種想法很危險,這非常不利於問題解決。我接手這事的時候,並不知道你方的詳情,我只是想着爲成康市政府爭取應有的公平。”
張燕並不認同對方說法,而是繼續說:“您做事這麼絕,既得罪企業,又得罪同僚,有什麼好處?你如果執意這麼做,會讓你以後寸步難行,很可能會成爲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要是因爲得罪人太多,因此丟官的話,可就太不值了。”
對方的話中滿是警告和威脅意味,楚天齊不禁火起,哼了一聲:“我只求問心無愧,不怕得罪宵小之徒。反倒是我要提醒某些人,如果因爲子侄知法犯法,影響了正廳升副部,那纔是最大的損失呢。”
張燕不禁一楞,這小子是意有所指呀,他是真的知道什麼消息,還是信口一說呢?她不由得觀察着對方,但卻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靜了一會兒,張燕才說:“這麼大的事,我需要回去商量商量,才能給您回覆。”
“你不是能做主嗎?”楚天齊反問。
張燕道:“您即使能做主,肯定也得彙報吧?我想,我在公司的權限,應該要比您在市委和市政府的權利還要大一些吧?”
對方說的確是實情,楚天齊也不得不承認。
張燕繼續說:“今天已經是一月九號,再有十天就要過春節,年前肯定什麼也做不成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從今天開始計算,以一個月爲期,我方會在此期限內給出答覆。如果一個月內我們沒有回覆,或是雙方未達成共識,那你們要採取什麼方式,就請自便,好不好?”
想了一下,楚天齊點點頭:“好吧,那就以二月十日爲限。在此期間,靜等你方回覆,我也暫時先不批覆土地局的那個招拍掛申請。”
張燕“嗤笑”一聲:“楚市長,我現在有些後悔,後悔我不該來。不該帶着萬般誠意,卻得到你這麼無情的迴應。我不知道當我講出你開的條件時,公司同仁會有什麼反應,會如何看待我這次成康之行。”
“張總,你錯了,或者你是故意正話反說。”楚天齊也是一聲“嗤笑”,“如果你不來,如果你方完全不配合,那麼好多事就必須走法律程序。能判定合同無效的方式,可不只是‘合同條款具有強制性’或是‘有失公平’兩種,還有好幾種情形。比如‘惡意串通,損害國家、集體或者第三人利益’,比如‘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比如‘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訂立合同,損害國家利益’。”
“你夠狠。”說着話,張燕站了起來。
“張總,說話不要那麼偏激,好不好?”楚天齊微微一笑,“我只是在盡力爭取公平而已,同時也是爲你們好。”
“多謝好意!”咬着後槽牙說出此話,張燕站起身,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