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假到了,整個成康市委、政府大院都清靜下來,幾乎所有房間都是屋門緊鎖,人們要利用這難得的假期探家、訪友或旅遊。唯獨有一個屋子的主人並未離去,這個人就是楚天齊。
並不是楚天齊不想回家,而是連着兩晚發生項目經理被打事件,讓他心裡很不踏實,總覺的這事沒完,所以他要留下來。雖然現在兩個案子都未告破,就連有價值的線索也沒有,但從傷者和見證者的描述看,肯定是有目的的報復,而非偶發。而且行兇者都確認了傷者的工作身份,那應該也不是私仇,很可能與現在的工程有關。既然與工程有關,那就與成康市有聯繫,楚天齊自然就要關注;即使並非因爲成康工程,但項目部的人都是成康市政府招商而來,又在成康地面上被打,成康市政府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也不能不聞不問。
楚天齊也知道,即使自己不回家,也未必就能阻止類似事件發生,但留下來會更踏實一些。而且假如真發生了什麼事,企業也能第一時間找到管事的人。
剛留下的前兩天,楚天齊心裡也空落落的,因爲沒回家而失落。人就是這樣,沒做打算的時候,並不覺得,可一旦計劃落空,失落往往很大,他這次可是早就盤算着回家的。
既然留下了,那就不能只是暗自傷神,總要做點什麼纔對。於是楚天齊利用這難得的清靜,整理了好多計劃,也專門去幾個工地轉了轉,既是給投資企業壯膽,也是警告幕後兇手別胡來。
連着五天,沒再發生擔心的事,楚天齊便決定第六天去省城。本來沒這個打算,結果閒下來一算,該去看看魏龍了,上次還是兩年前的“五一長假”去的。
在去省城之前,楚天齊聯繫了一個人,河西二監的周科長。這個周科長是周仝的同學,上次就是對方引領的,之後楚天齊還專門宴請過對方。
電話很快接通,兩人客氣一番後,楚天齊講了探監的意願。周科長正在外地休假,就委託了一名下屬王副科長進行安排。
謝過周科長後,楚天齊駕車奔向省城,到省城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本來想着請王副科長中午一起用餐,但王副科長接通電話後,謝絕了楚天齊的美意,並表示周副監獄長已經安排了,要楚天齊下午三*點到。楚天齊這才知道,原來周科長也升官了。
……
吃過午飯,在車上午休後,楚天齊在三*點以前趕到了河西二監。剛要給王副科長打電話,結果正好王副科長出來等他,二人一同進了高牆大院。
大院還是那個大院,看着沒什麼變化。雖然第二次進來,雖然有熟人領着,但楚天齊還是有莫名的緊張,好像比第一次還緊張,看來這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由於不是探監的日子,整個監區裡,見到的全是警察,還有遠處監舍裡一雙雙向外凝視的眼神。楚天齊特意關注了一下,倒是沒有了那個森冷的眼神,那人是毒犯阿冰,已經在圍捕連蓮的時候被自己給抓了。
這次會見,也沒用經過那個大廳,而是直接被領到了五號會見室。在把楚天齊領到地方後,王副科長退了出去。
楚天齊注意到,上次來的時候,就是這個屋子。屋子裡的陳設沒變,只是舊了一些。
“咯楞”一聲,裡屋後門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正是魏龍,魏龍身後跟着警察。
魏龍還是滿頭白色短髮,但卻比上回白淨好多,也胖了一些,似乎皺紋也顯得少了。他身上依舊是藍色服裝,肩頭、衣兜、褲縫三處有白色條紋。
楚天齊趕忙站起,拿起了電話聽筒。
在看到楚天齊的一剎那,魏龍面露驚喜,眼中晶瑩點點;但他還是回頭看了眼那名警察,在警察點頭示意後,才走上前去,拿起了電話聽筒。這個通話器更人性化了,上次還是掛在高處,這次放到了窗沿上。
“小楚,楚局長,楚科長,你怎麼又來了?”魏龍顯然很激動,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楚天齊道:“老魏,這麼長時間纔來看你,實在抱歉。”
“小楚,楚局長。”停了一下,魏龍又說,“你現在還在許源縣,還是副處級公安局長?”
“我到成康市了,任市委常委、副市長。”楚天齊如實回答。
“太棒了,你真厲害。”魏龍語帶驚喜,豎起了右手大拇指,“就應該讓你這樣的正人君子進步。”
楚天齊指指對方臉頰:“你比上次胖了,狀態也好的多。”
“這要謝謝你啊,謝謝你來看我,謝謝你讓監獄領導照顧我。”魏龍滿面喜色,“有王副監獄長的關照,沒人再欺負我了,我還當上了宿舍政策宣講員,每次學習幾乎都是我讀那些文稿。在組織部的時候,我還成天覺着官小,總想着更進一步,經常悶悶不樂,自尋煩惱。現在做個政策宣讀員,我反而覺着很充實,也很有意義,吃的香,睡的也香。”
“那就好,充實就好,充實些日子過得就快。”楚天齊說,“不過,已經過去將近三年,再堅持半年就能出來了。”
“不用半年,還有一個月。”魏龍糾正着,“按照判的三年零六個月,應該是明年五月份到期。因爲我表現好,減了兩次刑,共減了六個月,到下月中旬就到日子了。”
“那更好了,很快就能閤家團圓。”說到這裡,楚天齊停下來,他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妥。
“閤家團圓?家破人亡呀。”可能是注意到了對方的情緒,魏龍又解釋着,“那個敗家子就不提他了,自作孽,不可活。那個老孃們,提起來我就生氣,自我到這以後,她就來了一次,兩人還大吵了一場,後來她就沒有再來。說實在的,她不來更心寬,就這想起她都氣不打一處來。”
看對方說的很堅決,但楚天齊還是從對方眼中捕捉到了那種落寞和孤獨,誰不想着閤家團圓啊?
可能看出了楚天齊情緒變化,魏龍反而說起了安慰話:“小楚,你放心,沒有他們,我活的更好。我已經想過了,出去以後,就到個陌生的地方,開個刻章配鑰匙的攤。我雖然做官不成功,還犯了錯誤,不過字寫的還能拿出手,現在監獄的好多宣傳標語都讓我寫。”
楚天齊道:“老魏,那個你不用愁,我可以給你在朋友企業找個差事,到時我來接你出去。”
“小楚,楚市長,這可使不得。”魏龍的語氣一下子變的很嚴肅,“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你絕不能那麼做,那不是給你臉上抹黑嗎?如果你要是那樣的話,我便永不見你。其實我現在已經大徹大悟了,自食其力才最踏實。”
楚天齊說:“老魏,你不用這麼……”
“我主意已定,咱們不必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魏龍打斷對方,然後轉換了話題,“楚市長,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魏,咱倆還有什麼不能說,以前可是好話壞話全說過了。”楚天齊很無所謂,“說,儘管說。”
“權利是把雙刃劍,用好了造福蒼生,利國利民;要是用偏了,那就會害人害已,權利越大,造成的損失也就越大。”魏龍說,“小楚,你的人品純正,絕不會做錯事的。只是你對我這麼好,我實在無以爲報,只能把這教訓講給你聽了。”
“老魏,你說的對。我也常常告誡自己,不但堅決不能犯錯,也不能懶政,不做爲其實也是一種腐敗,有時危害並不小。”楚天齊說的很誠懇。
“是呀,是呀。”說到這裡,魏龍笑了,“你看我都說些什麼,真不知自己的身份了,還是說點實際的。小楚,你有孩子了吧?”
楚天齊臉一紅:“我連婚還沒結,那能有孩子?”
“沒結?你不是和寧書記……怎麼,出了什麼岔頭?”魏龍顯得很驚訝。
楚天齊回答:“哦,就是向後推了,這不是我調到定野,她還在沃原嗎?都在忙工作。”
“向後推了……工作爲重,好,好。”說到這裡,魏龍話題一轉,“不過你倆都三十了吧,也該結了,家庭穩定下來,對工作很有幫助。寧書記是個好孩子,一定是個賢內助,你一定要珍惜她。家有賢妻,不招橫禍呀,我是深有體會。”
“是,是。”楚天齊忙應着。
……
雖然警察沒有提示時間限制,但魏龍兩次提示了“不能給領導添麻煩”。於是在聊了一個多小時後,楚天齊囑咐魏龍去管教那裡拿香菸,兩人結束了會見。
在被警察帶走前,魏龍忽然向楚天齊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猛轉回身,走去了。
楚天齊注意到,在轉身的剎那,似有水珠飛濺開來。
魏龍已經離去,那扇屋門也已關上,但楚天齊還望着魏龍離去的方向,定定的出神,還在想着老魏的忠告,想着那句“權利是把雙刃劍”,和那句“家有賢妻,不招橫禍”。只到王副科長來喊的時候,他纔回過神來,和對方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