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下午五點的時候,楚家的年夜飯就要開始了,晚飯沒有在炕上吃,而是用的放在地上的圓桌。
有的地區是在午夜零點前後吃年夜飯,意即辭舊歲,迎新年。而在玉赤縣,人們都把大年三十的晚飯視做年夜飯。
大盤骨頭冒着香氣端了上來,各種炒菜擺了滿滿一桌,每人杯中也已倒上白酒或飲料。大家圍坐在一起,就等着一家之主祝詞開席了。
楚玉良一改早飯時不苟言笑的狀態,臉上笑咪*咪的,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說道:“都準備好了?”
“姥爺,都等着你說話呢,我都饞壞了。”妞妞搶白道,“你要不趕緊說的話,我就替你說了。”
“妞妞,別搗亂,聽姥爺的。”楚禮娟瞪了妞妞一眼。
妞妞衝着媽媽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
楚玉良端起手中白酒,看看一家老小,其他人也端起了手中大大小小的杯子。
正這時,門口響起了摩托車的聲音,衆人不由得扭頭看向院裡。就在大家納悶的時候,一個人影出現在院子裡,緊跟着“蹬蹬蹬”聲音響起,來人進到了屋子裡。
來人身穿羽絨服,用圍巾嚴嚴實實包裹着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眉毛和圍巾的邊緣有一層白霜。他一手提着大編織袋,另一隻手提着一個大包,站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餐桌上的一個人。
此時,楚天齊哥倆站了起來,楚天齊盯着來人問:“你是誰,要幹什麼。”
來人把嘴旁的圍巾向下拉了拉:“我是栓柱,我是……”
“栓柱……”楚禮娟早已淚流滿面,撲到來人身上,哭了起來,“你怎麼纔回來……”
衆人面面相覷,妞妞更是迅速躲到大舅懷裡,驚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還知道回來啊,怎麼不死在外面?”楚禮瑞走前一步,推開姐姐,抓*住了來人衣領,惡吼吼的說:“我姐嫁給你七年,守了五年多活寡,你可把我姐害慘了。”
來人急忙道:“禮瑞,都是姐夫不好,這不我緊趕慢趕回來了,到家不見你姐娘倆,就又讓別人用摩托把我送這兒了,我……”
“我姐沒你這個男人,你乾脆死在外面算了。”楚禮瑞眼睛瞪的溜圓。
“我,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來人說着,舉起右手,不停的在自己臉上抽打着。
楚禮瑞並不買帳:“給誰看?少來這……”
“栓柱,別這樣,別這樣,我不怪你……”楚禮娟哭着,死拽着來人的右手,不讓他再抽下去。
楚禮瑞氣的鬆開了來人,對着楚禮娟吼着:“姐,你怎麼這麼不給好人做主,你……”
“嗚嗚嗚……”楚禮娟抱着來人一個勁兒的哭了起來。
“行了,吃飯吧。”一直看着的楚玉良說了話,“有話下來再說。”
“對,對,吃飯,吃飯。”尤春梅抹了把眼淚,出去拿了副碗筷放到桌上。
楚禮娟馬上幫來人把頭上圍巾扯掉,又幫着他把身上羽絨服脫了下來,這個人大家都認識,正是楚禮娟的丈夫劉栓柱。
劉栓柱坐到楚禮娟旁邊,而妞妞卻換到了別的位置,警惕的看着這個挨着媽媽坐的男人。
劉栓柱舉起酒杯說道:“爸,媽,我這些年對禮娟和妞妞照顧不周,多虧了你們接濟,我敬二老……”
“還沒輪到你呢。”楚禮瑞不客氣的打斷劉栓柱,而是對着父親說,“爸,你接着開席吧。”
楚玉良站了起來,端着酒杯,掃視了衆人一圈,臉上也有了笑模樣:“今兒個又過年了,一家人團圓不容易,這要感謝黨的好政策,感謝國家的經濟快速發展。這第一杯酒,還是祝我們偉大祖國繁榮昌盛。乾杯。”
“乾杯。”衆人舉杯碰在一起,然後一飲而盡。
看着一旁悶悶不樂的妞妞,楚玉良撫着她的頭髮,說道:“妞妞,你怎麼不提第二杯了?往年不都是你嗎?”
妞妞搖搖頭:“沒心情。”接着,又說:“讓大舅提酒吧,他那麼優秀。”
楚天齊笑笑:“我?妞妞,你要不提第二杯的話,就讓姥姥提,怎麼樣?”
“也好,尊敬長輩。”妞妞點點頭,擠出了一絲笑容。
尤春梅端着酒杯,站了起來,她兩眼噙着淚珠,緩緩的說:“今兒個都到一塊兒了,不容易。我就想着大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團團圓圓的,就比什麼都強。”說完,舉起酒杯,仰頭喝了下去。同時,她眼中淚珠順着兩鬢滾落下去。
衆人也跟着喝了第二杯。
餐桌上楚禮瑞虎着臉,妞妞也是低着頭,兩個女人更是不停的擦拭着眼角,一時氣氛有些壓抑。
“叮玲玲”,櫃子上的電話響了。妞妞一下子撲到那裡,拿起電話聽筒,“喂”了一聲,接着高興的說:“舅媽呀……我們全家都好,你也過年好,嘿嘿,我大舅可想你了……我沒有瞎說,真的。我大舅想你想的……”妞妞一邊說話,一邊衝着楚天齊做鬼臉。
楚天齊趕緊從妞妞手中搶過話筒,叫了一聲“俊琦”。
妞妞氣鼓鼓的說了聲“大舅耍賴”,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話筒裡傳來寧俊琦的聲音:“天齊,給大叔、大娘拜年,給你們全家拜年。”
“也給你們全家拜年,祝身體健康,閤家歡樂。”說完,楚天齊問道,“你在哪呢?”
“嗯……不告訴你,反正不在家裡。”寧俊琦的聲音很俏皮,“幹什麼呢?”
楚天齊回答:“我們正吃飯。”
“哦,那你們吃吧,記得把我的祝福帶給大叔、大娘,帶給全家。”寧俊琦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來,“我想你。”
楚天齊臉一下子紅了,支吾着:“我也是。”
“咯咯……不說了。”寧俊琦笑過後,掛了電話。
把話筒放到話機上,楚天齊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爸、媽,俊琦給咱們全家拜年呢。”
“真是好孩子。”尤春梅欣喜的說道。
“嗯,不錯。”楚玉良也點了點頭。
妞妞卻忽然插了話:“大舅,老實交待,你說的‘我也是’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舅媽說‘我愛你’了,要不就是說‘我想你’,對不對?”
楚天齊臉又一紅:“你個小屁孩懂什麼?”
“嘿嘿,別以爲我不懂,我都看出來了,電視上不就是那麼演的嗎?有的還‘啵’一下,親嘴呢。”妞妞搖頭晃腦的說。
妞妞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只有楚玉良還一臉嚴肅,但從眼角更細密的皺紋可以看出來,他也是在儘量繃着笑,以維護自己做爲長輩的威嚴。
寧俊琦電話來的很是時候,一下子勾起了大家的話題,現在氣氛又熱烈起來。最起碼妞妞是高興多了,第三杯酒也是由妞妞提的。
尤春梅慈愛的看着楚天齊,說道:“寧姑娘真是個好孩子,長的好看不說,還懂事。每回來呀都要拿好多東西,還要幫着我*幹活。你看看,今兒喝的酒,還有你們抽的煙,都是她大前天送來的,還有櫃上那些盒盒,全是好吃的,好喝的……”尤春梅一說起來未來的“兒媳婦”,就收不住了。
聽母親說的告一段落,楚禮娟也說道:“天齊,你也該考慮你們的婚事了,不能老這麼拖着。”
楚天齊沒有像往常那樣避開話題,而是順着說:“等有時間的,我也聽聽她的態度。”
楚禮娟接着說:“人要是成了家,也就有個歸宿了。家是……”
楚禮瑞搶白道:“哪得看是什麼人,要是家裡出個‘二流子’男人,還不如沒有呢。”說話的時候,他還瞪了劉栓柱一眼。當他目光落到大哥臉上時,又“嘿嘿”一笑,“哥,我可不是說你,別介意啊!”
“我知道。”楚天齊回了一句。
因爲有了喜慶的話題,氣氛一直很融洽,好像剛纔小小的不愉快沒有發生似的。
七點多的時候,晚飯結束。劉栓柱搶着和媳婦去洗碗盤了,其他人坐到炕上聊天,等着春節晚會開始。
楚禮瑞看看大家,又看了妞妞一眼,聲音很低的說:“爸,我記得你說過,‘要是那個二流子回來,一定要好好教訓他,給你姐出氣’。怎麼今年又當起老好人了?”
楚禮瑞的話,把衆人目光都集中到了楚玉良身上。
楚玉良長噓了一口氣:“以前看你姐帶着妞妞,孤兒寡母的,我恨不得好好揍那小子一頓。可是那次受傷,九死一生,讓我想通了好多事情。我們爲什麼恨他,還不是想讓你姐有個依靠,讓你姐享福嗎?那小子今天一進屋,你姐眼神就沒離開過他身上,說明她見了那小子高興,也覺得幸福。那我爲什麼還要教訓他呢?兩口子過的好不好,主要是當事人自己的感受。”
聽完楚玉良的一席話,人們一時無語了。妞妞更是眼中涌上了淚花。
……
晚上,楚禮娟一家三口早早去了西屋。
楚天齊和弟弟、父母看完春節晚會後,出去響了一會兒炮,就都在東屋睡下了。
大年初一,楚天齊和弟弟還是按慣例,去給村裡長輩敬酒。可能是人們認爲楚天齊的官大了,都以“注意身體爲由”,讓楚天齊少喝。可越是這樣,爲了表示誠意,反而楚天齊喝的酒更多。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互相請客,幾乎每天都是喝的暈暈乎乎的。
今年春節無疑是近幾年中最喜慶的,父親楚玉良身體已經基本恢復如初,楚天齊當了雙料主任,楚禮瑞的果園也有了利潤。尤其好幾年不回家的“野鬼”劉栓柱,今年也回了家,楚禮娟一家得以團圓。看到姐姐臉上難掩的幸福,楚天齊也替姐姐高興。